“姜珥。”
瑰丽霞光里,傅听寒眉梢眼角间笼上浓重自弃,几乎是强迫着自己开口,一字一句道:
“你可能不明白,你会拥有更多更好的朋友,只要,远离我。”
说到最后三个字时,他语气已卑微到了尘埃里。
身边,姜珥直直的凝视着他,不放过他每一个表情。
这样的傅听寒,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一直以来,他都是冷静的,漠然的,好像什么都不在乎,情绪绝不轻易外露。
可剥开那层坚硬的茧,里面盛着的,是少年人拼命抑制的忐忑不安与惶恐无措。
他原来这么害怕。
怕到连一个朋友也没有,从始至终都孤孤单单的,唯恐连累了别人。
更怕某一天会从别人口中听见后悔两个字。
姜珥做了个深呼吸,突然一巴掌拍向他后背,叉腰:
“你一天天的想那么多干什么?”
傅听寒被打的踉跄一下,眼里闪过几分茫然。
姜珥板着脸道:
“我的事不需要你担心。”
几乎是立刻,傅听寒后退一步,低声道,“对不……”
话没来得及说完,姜珥打断他,向前一步,双手按在他肩膀上:
“傅听寒。”
她抬起清亮双眸,眸底倒映了漫天晚霞,认真道:
“你很好。”
傅听寒愣住。
“你说我会遇见更多更好的朋友,”她道,“我已经遇见了。”
“就是你。”
就是你。
这三个字仿佛一根钉子砸下,傅听寒心脏重重一跳。
他艰难开口:
“姜珥,不要可怜我。”
“我没有可怜你。”姜珥道。
他仍是不敢相信,往后退了退,避开她的手,想要告诉她自己的种种缺点,好证明自己并非她想象中的那个人。
“我……听不见。”
“不是有助听器吗?将来也可以去做手术,现在医疗这么发达,腿断了还能装上义肢再跑起来呢。”她满不在乎的说着,再次向前一步。
他连连后退,声音愈发小,“我的父母……”
“那也不是你的错。”她步步紧逼。
“我……”
不等他说完,她再次打断他:
“你想说自己家庭条件不好?对,那天我看见你在奶茶店兼职了,但那又怎样?在我看来,这只能说明你很努力,这并不能成为一个缺点啊傅听寒。”
傅听寒后背抵在冰冷坚硬的廊柱上,退无可退,辩无可辩。
他怔怔的,仿佛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姜珥抬手拍拍他的肩,这次力度很轻,是安慰与肯定的意思。
“我不是一个贪心的人,你说的那些什么更好更多的朋友我不想要也不稀罕。”
顿了顿,她接着道: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真的就像你说的这样不好,我也还是想要和你做朋友。”
“……为什么?”傅听寒问。
“因为你是傅听寒啊。”她眉眼弯弯,一本正经的拖长语调,“我的同桌,我的小弟,傅、听、寒。”
好似闪电划过天幕,从高天之上盗取火种的神明回眸微笑,灼热火星点燃山巅积雪,于是,亘古不变的冰层熊熊燃烧,烧到连血液都是滚烫的,几乎烫化了全身的骨头。
忽地,傅听寒听见耳边传来极轻微的一声响。
那是冰层被融断的声音。
于是,他便明白——
自己完了。
——或许早在多年前的那场大雨里,他就完了。
可他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喂,我都这么说了,你还是不相信我吗?”姜珥见他居然开始发呆,心里一阵郁闷,“算了,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再想想吧。”
下一刻,衣摆被人轻轻扯住。
她双眼一亮,故意慢吞吞的收回脚,“哟,这么快就想清楚啦?”
傅听寒头垂得很低,嗓音艰涩:
“你以后,会后悔的。”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她近乎蛮横道,“谁知道自己能活多少年?过好当下就行了,老想着以后干什么。”
傅听寒彻底说不出话来。
“行了,从现在开始,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故意晾着我了,真的很不礼貌。”
姜珥对他伸出右手尾指,一本正经道,“如果这位同学没什么意见的话,拉钩盖章。”
傅听寒控制不住的伸出手,却又在即将碰到她尾指时缩了回去。
“就这样吧,就当已经拉过了。”他低声道。
“那可不行。”
姜珥一把揪住他的手,强行勾上他的尾指,念出她认为在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否则这辈子吃泡面没叉子喝奶茶没吸管易拉罐没有拉环嗑的cp还通通be!”
傅听寒沉默了一下,“我可以用筷子吃泡面。”
姜珥便又极其自然的加上一句:“吃泡面没有叉子也没有筷子,喝奶茶没有吸管也没有勺子还没有小料。”
傅听寒:“……”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举一反三了。
“契约成立,你别想后悔。”
姜珥得意的收回手。
傅听寒摩挲着指尖,耳垂倏地洇开一层薄红,仿佛把天上的晚霞摘了下来。
姜珥诧异:“你又热了吗?”
傅听寒不太自然的别过脸:“……嗯。”
“那我们早点回去吧,”她道,“你今天还要去店里兼职吗?要是不去的话可以去我家,我家阿姨做的饭可好吃,还有空调,很凉快的。”
傅听寒摇头,“我还有工作。”
“好吧,那就下次。”
“老大,你们要走了吗?”
见两人走出来,一号小弟狗腿上前为她扇风。
“嗯,我们走了,你们好好干活儿,别偷懒。”
姜珥加重语气,威胁道,“明天要是检查不合格,你们知道后果的。”
其他小弟们忙点头哈腰:“老大慢走!我们一定会完成老大交代的任务的!”
姜珥满意的点点头,忽略林凌要鲨人的眼神,和傅听寒有说有笑的离开。
人前脚刚走,后脚林凌就摔了扫把,狞笑着扫视众人。
“想好怎么死了吗?”
“啊啊啊啊老大,我们是假装和她玩的,你别生气啊!”
惨叫再次回荡在学校上空。
另一栋教学楼高层,即将开始晚自习的王远敬掏掏耳朵,举起本体望远镜,对着远处整整齐齐躺了一地的小弟们满脸感慨:
“年轻就是好啊,倒头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