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再没有戏班子比他演得更出色了。
薛明月也写过几本戏折子,但还从未写出过这样的话,可见故事源自于生活这话果然不假,到时她必要亲自为他写一出戏,将这句话加进去。
薛明月实在不想和他演父女情深的戏码。
她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了薛徐君:“父亲,你我之间并非外人,这些话您说给外人听或许有用,但却是骗不过我的,不是么?”
薛徐君诧异:“你怎会如此想……”
“你是要我把当年你与林家从何时开始商量结亲之事的都说出来么?”
周遭落下了声很轻的嗤笑。
薛明月定定地望着他,像是要透过他那张皮相看清他那丑陋的内里,嘲弄地道:“你不会真以为我年纪小就什么都记不住吧?”
经她这么一说,薛徐君面上的错愕缓缓收敛了起来。
眸光沉沉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儿。
过去他在府上见到的她,多数都是沉默寡言的模样,除却和亡妻有几分相似的容貌,几乎引不起他的主意,但如今的她却隐隐像是洗去了铅华的明珠。
这副样子倒是不像亡妻,反而更像是他了。
见他终于将那副虚伪的外表收了起来,薛明月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她抬起下颚道:“现在,我们能好好地聊一聊了吗?父亲。”
牢房内沉默了片刻,他转身道:“进来吧。”
薛明月抬脚便向前走去,才刚走出去两步就被谢琅又握住了手腕,他偏头看了眼身旁的廉东树,淡声道:“劳烦廉大人暂避一会儿。”
廉东树:“……”
廉东树的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后还是绷着脸道:“尽快。”
话音落,谢琅已经牵着薛明月走进了牢房。
…
沿路走来,薛明月闻到的味道很杂乱难闻。
铁锈的血腥味、呕吐物的酸臭味、还有各种难以言喻的味道……但这间牢房看起来却很整齐,连味道也比外面要更淡上一些,甚至桌上还摆着一壶水。
她瞬间便想起了谢琅前面说的,没找到能定他死罪的其他罪行。
想必也是这个原因,让他的待遇比别人要好上一些。
……但薛明月偏偏不这么说。
她弯起眼睛笑了笑,道:“父亲如今能过得比这牢里的其他人能舒服,都是因为侯爷吧?看在侯爷的面子上,那些人多少有照顾你几分对吧?”
“这里面肯定没有侯爷的吩咐,那就是你自己狐假虎威了。”
薛明月说得肯定,丝毫不顾他明显更为阴沉的脸色。
她可不是随意说的,而是他真的会做出这种事。
薛徐君艰难地在桌前坐好,给自己倒了杯水,冷道:“拙劣的激将法,你到底想和我聊什么?该交代的薛某都交代过了,侯爷再找谁来薛某都是这句话。”
谢琅顿时皱起了眉。
薛明月连忙伸手拦住他,用眼神示意他不要插手,自己上前坐到了薛徐君的对面。
“不是侯爷让我来的,是我自己想来见你。”
她的语气很冷淡。
说着从衣袖里取出了一封信笺放到了桌上,缓缓地推了过去:“你应该还记得这是什么吧?”
看见熟悉的信笺封面,薛徐君眉眼微动。
“这是禁卫从你书房里搜出来的,这也是我今日来最主要的目的,这是我娘的字迹,我来替她收敛最后的遗物,以免损坏。”
薛明月并不指望他因一封信笺就开口。
而是不着痕迹地往天平增加重量:“其实我很不想和你谈起我娘,但我实在不甘心,又担心过了今日恐怕就再也没办法见到你,所以我来了。”
薛徐君脸色黑下来,嘴角抽了一下。
这是在说他很快就要死了是么?
“搜出来的除了信笺还有一箱子书,那些书我都翻过了,然后发现我娘看的书很杂,但她最喜欢还是游记以及地理类的书籍,可见她心里装着广袤天地的自由。”
薛明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
嗓音霎时冷下来:“但她在嫁给你不到五年就郁郁而亡,而你在她死后不到半年就重新定下了一门亲事,你与林家的接触还要更早。”
“我就问你,你想起她的时候曾感到过羞愧么?”
薛徐君的眼神比她想的还要冷淡,不答反问:“你和你爹说话就是这副态度?”
薛明月不禁嗤笑了一声。
“侯爷拿出来的那封断亲书是我写的,我早就想找个机会和你断绝关系,早就不把你当爹了,你指望我对你能有什么好态度。”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硝烟味。
谢琅居高临下,将两人的神情全都收在眼底,在他回避之时发现了一丝不对。
薛徐君显然没想到这一茬,听到这话不由愣了一下,手指转动了一圈茶杯,仍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逐渐放缓了声音。
“你娘去世后,是我将你一点点拉扯长大的,娶续弦也是为了找个人更好地照顾你。”
“林氏或许有自己的小心思,但不可否认我们这些年待你不薄。”
薛明月被他的不要脸给气笑了。
她真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再给他泼一盆冷水清醒清醒。
“将我拉扯长大的不是你,也不是林氏,而是外公,”薛明月语气格外的冷,她嘲弄地勾了下唇,“有本事这些话你当着外公去说,反正我从小就很清楚这一点。”
“当年我掉进河里,要不是外公把曹大夫找来为我诊治,恐怕我早就死了。”
薛徐君乍然听到她提起这件事,身形忽地一顿。
他皱眉,抬眸与她对视。
薛明月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冷笑道:“让我意外死掉就是你和林氏的目的对吧?怎么,难道你觉得蒙受冤屈了不成?”
薛徐君沉默不语。
“父亲,我还喊你一声父亲,就是想看看你午夜梦回之时会不会良心不安,我娘要是知道你在她死后还想害死她的孩子,她肯定会来找你的。”
“——够了!”他忍无可忍的道。
薛明月倏地起身,居高而下地看着他。
忽然笑了起来:“当然不够,我好像还没告诉过你……”
“你藏在书房仕女图背后的密道早在我三四岁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么多年过去,你猜我究竟知道你多少秘密?”
薛徐君猛地抬起头看向她,眼里满是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