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宇文擎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又默默“哦”了一声,接着他转身随手搬来一把胡凳,然后将此刻依旧跪在地上,心中更是惊疑不定的冯盎一把扯了起来,将其按在了凳子上。
必须承认,这番举动的确很虎痴。
“冯公,那你看事已至此。”——楚王殿下一边说着,一边用目光示意此时还跪在地上的党仁弘和党凌飞?:“您觉得长安那边,本王该如何交代?”
“殿下,您都出来就藩了……”冯盎闻言下意识地接口道:“还需要给什么交代?”
“那朝廷的大军杀到广州以后,冯公你是打算加入哪边呢?”楚大王发现如今大家对自己的武力都很认可,但是对于自己的智慧……嗯……这一个个的,好像都处在一种时而清醒时而模糊的状态中。
“殿下您说笑了……”冯盎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那殿下……臣这就想办法去收集党仁弘和党凌飞的罪证,然后由您的名义,将其送往长安,呈给陛下?”
“大可不必。”楚王殿下闻言把脖子一梗,骄傲道:“那昏君不配本王跟他好好说话。”
“……”眼见楚王殿下如此叛逆,冯盎觉得自己这下是真的玩砸了——他没想到,对于自事先准备好的退路,人家压根就没兴趣。
那这可咋整?!
“殿下,那要不……”冯盎开始试图拯救岌岌可危的冯家:“您让党仁弘自己上书自首,并且成交赃款,这样或许对我们大家都好。”
“党仁弘,你愿意不?”楚王殿下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殿下,臣愿意!臣愿意!”党仁弘现在还有得选么?不过他随后又有些为难道:“可是这贪污的赃款……臣这些年来挥霍了不少……”
“这个简单。”楚大王只需略微出手,就是谋士的巅峰:“你有多少交多少,剩下的……让冯公给你补!”
“啊?!”——这下,党仁弘和冯盎几乎是异口同声道:“这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了?”楚王殿下发现这俩砍脑阔儿的夯货也就是在岭南,要是搁长安,早死不知道多少回了:“你俩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党仁弘,只要你认罪态度好,外加补齐赃款,那昏君念着旧情,肯定会饶恕死罪——而至于冯公你……”楚王殿下说到这,突然眯起眼睛道:“本王是看在娇娇的面子上,才给你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要珍惜。更何况,如果党仁弘非死不可的话,你觉得他会不会想办法拉你下水?”
楚王殿下说到这,见冯盎和党仁弘互相对视一眼后又各自扭头,突然笑道:“当然了,冯公,你或许会反过来质问本王,担不担心党仁弘诬告本王。
关于这个问题,本王现在就可以回答你。
党仁弘若是告你黑状,用不了三个月,朝廷就会派大军南下。因为如今西北的异族已经被本王打服了,高句丽如今因为高建武的死和泉盖苏文的乾坤独断,尚且自顾不暇,所以你不必担心朝廷没办法调配兵力。
当然,如果党仁弘一时犯浑,去告本王的黑状。”楚王殿下突然用一种骄傲地语气道:“本王跟你保证,不出三天,绝对不出三天——他党仁弘就会死在大理寺监牢!你信还是不信?!”
楚王殿下相信,他那忠诚的大哥和弟弟们,会把这件事给办得妥妥帖帖。
不过……关于事后背锅的是不是憨憨的稚奴……这个,要看太子和青雀的良心了,这个跟楚大王没啥关系。
毕竟楚大王一直在道德的洼地独美,他从不去懒管这些细枝末节。
虽然……
虽然冯盎也不知道楚王殿下突然亢奋个什么劲,但是莫名的,他觉得对方这番话听起来可真带劲儿,让人仿佛热血沸腾。
不过,冯盎在冷静下来后,便意识到了其中的可怕之处。
原本还热血沸腾的他,现在只觉内心冰凉一片。
在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冯盎突然将目光看向党仁弘:“大概……有多少缺口?”
“约莫……”党仁弘闻言咽了一口唾沫,他打算给自己留点儿棺材本儿:“五六十万贯钱……”
“……”冯盎不想说话了。
因为他现在只要一开口,就全是对党仁弘家中长辈的问候语。
“你小子不会还想着给自己攒点儿吧?”楚大王闻言挑了挑眉,随后又道:“这样吧,本王也出点血——”楚王殿下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的自然还是琉璃摆件:“这里面的琉璃摆件,算是本王的一点心意,礼轻情意重哦。”
“臣……谢楚王殿下!”党仁弘还能说啥呢?
楚王殿下随手办了他,他还要跟人家说谢谢!
而且更让他感到绝望的是——自己的倒台,也无非是楚王殿下敲打冯家的一个插曲而已。
“另外……”楚王殿下在将布袋扔给党仁弘后,转而又将目光看向冯盎:“这件事别让娇娇知道,如果她问起,冯公你就说我们翁婿合力扳倒了党仁弘这个大贪官,没问题吧?”
“没问题。”冯盎现在急需回去复盘,自己到底是怎么输掉这场博弈的。
“行,那事情就这么定下了。”楚王殿下见事情即将圆满解决,于是他给出了自己的安排:“党仁弘先留任广州都督,不过你得即刻写奏疏送往长安,向那昏君坦白你的罪行,顺便再低调的宣扬一下本王的英明神武,让那昏君搞清楚跟本王之间的差距。
至于你的儿子党凌飞,本王要带他走——放心,本王不是打算弄死他,只是觉得这个祸害得要有人盯着,党仁弘,你别这么看着本王,本王是祸害又咋啦?你能收了本王啊?”
“殿下误会了……”党仁弘注意到一旁那位小天师看向自己的目光转瞬之间就充满了冰冷的杀意,以及一个跨步就冲到自己跟前的宇文擎,当即低眉道:“臣只是怕犬子给殿下添麻烦……”
“他不敢的。”楚王殿下闻言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此时早已一脸痴相的党凌飞:“本王会派死士盯着他,但凡他敢作乱,就地格杀!”
“楚王殿下,我一定听话!一定听话!”党凌飞显然是被楚王殿下那句“就地格杀”给吓住了,毕竟对方说这话的时候,整个房间似乎都变得阴冷了。
今时今日,他终于明白,似他这种纨绔子弟,不近长安,就好似蛟龙之属不入海,钻地泥鳅未见真龙。
于是,当两者有朝一日恰好相逢,他才终于清楚双方之间的差别。
真龙轻轻摆尾所掀起的风浪,便足够掀翻他生来便引以为傲的一切。
而且可悲的是,经此一役,曾经失去的,将来也不会再拥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