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裴府格外热闹,只因久居府外的两位心腹——姜言和林致,竟然齐齐回了府。一时间,那些只听家中长辈提起过二人的年轻仆从,莫不对此兴奋讨论。裴乐之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以为今夜该有一顿小聚,然而傍晚裴擒那边传话过来说事务繁忙,各自在院中用膳便是,不必前往膳厅。
想着自己从小是由林致带大,裴乐之还是决定尽到礼数,先去管事院探问一二。不成想,管事院今夜的灯烛熄得极早,裴乐之过去时,林致已然歇下。院里守夜的仆从恭敬对裴乐之道:“禀小姐,林叔舟车劳顿先行歇息了,他让小的转告小姐,不必多礼,夜里风凉,还请小姐先回,早生歇息。”
“这样,那便不打扰林叔,我明日再来看他。”
“是,小姐。”
“那——丹总管呢?也歇息了吗?此时不过才戌时……”
裴乐之瞧了春颂一眼,后者会意补充道:“戌时二刻。”
“这……小的便不知了,方才瞧丹总管屋里似乎亮着,不如小的前去问问?”
“罢了,不必告诉他。”裴乐之想到白日丹枞似乎很忙的样子,又碍于林致这个长辈在此,便打消了顺便找他的心思。回到非晚斋后,裴乐之一时间闲得无聊,便让春颂带自己上了屋顶,说是要夜观天象。
此刻,裴乐之摸了摸身下有些硌手的瓦片,而后枕起手臂,翘了个二郎腿道:“哎呀春颂,原来在房顶上看星星,是这样的感觉。”恰逢一阵微风拂面,裴乐之想到眼前一切安排妥当,裴擒的病也有了着落,心下一片舒畅,脱口叹道:“真好。”
“小姐说的是,今夜星星极亮!真好!”
“嗯,真好。对了春颂,前段你没回来的时候,我置了处宅子。”
“啊?宅子?小姐您置宅子干嘛?”
“准备给丹枞做私塾用。”
“什么?小姐您是说,那宅子是给丹总管的?”春颂瞪大了眼,扭头望向自家小姐:“天呐小姐,那可得花不少钱……春颂多一句嘴,您对丹总管委实太好了。”
“是吧?”裴乐之偏头笑笑:“我也觉得。可钱都花出去了,能怎么办呢。”
春颂联想到今日市集上小姐让自己去问的话本,不由有些心惊。她一骨碌坐起身,回头望向自家一脸无所谓的小姐,小声道:“小姐,不论那顾公子,未来您的新正君进府,丹总管若是太受宠,似乎也不太好。”
“嗯,有理。那便让丹枞做正君吧,宠冠后宅。至于他私塾里的束修,得通通填入我的私库,这样便算不得亏。”
这次春颂直接张大了嘴,她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春颂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姐您……真不是在开玩笑?”
裴乐之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没开玩笑,我目前确是这个想法。”
“小姐!您这样!会不会太冲动了?”
裴乐之此刻也正了正神色,她认真看向春颂,道:“春颂,接下来的话你听进心里,但不可对她人语,包括母亲。如今,我已属意丹枞为正君,侍君之位则留给方祁。”
“小姐!”春颂简直难以置信,饶是她一介下人都知道这个决定的荒唐之处,小姐怎么能如此冲动!“小姐,丹总管人是极好,可您不必待他至此!况且主母,如何能同意您这样做?”
裴乐之皱眉:“春颂,我以为你会支持我。”
春颂低头,她十指紧握,内心万分纠结,但最终还是道:“小姐……春颂斗胆直言!小姐您应该知道,哪家府上都断没有这样的先例。您若是不想委屈了丹总管,侍君之位便很合适。”
裴乐之并不认可春颂的提议,她摇头沉声道:“我会安排好一切。以往的确没有先例,但我,可以让丹枞成为第一个例外。”
春颂的头低得更低:“小姐请恕春颂斗胆,您如此做,实在是断了其它婚事的后路。小姐以后还要大展宏图,这京中没有哪个望族会愿意让自己的公子和……身份不相匹配的正君平起平坐。”
春颂说完这话,身上已是冷汗涔涔,但她知道,自己今日必须忤逆小姐。
裴乐之果然沉默了几瞬。
春颂以为自己说动了小姐,悄悄抬起头,却和对方扫来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小姐……您若只是厌恶顾公子,那前些日子我们见到的毕公子,不也能考虑考虑吗?”
裴乐之先是皱眉,而后摇头,她坐起身来,将春颂拉近附耳说道:“春颂,我并不是个野心大的人,也不求显达,至多想着承了母亲的荫庇,守好我在乎的人。所以出身显赫的正君并不是我所执着,你可懂?至于毕无咎,不可能。”
“可春颂觉得那毕公子对您有意。再者,小姐……您是裴府的少主人,主母不会同意的。”
裴乐之再度皱眉:“丹枞的身份不会差,我会让他和我相匹。”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春颂便明白了其中关窍。
却听裴乐之又说道:“春颂,你既然都知道我们是这样的身份和人家,那我问你,一位高门出身的大家公子,有多大的可能会以情爱论事?毕无咎背后是整个毕府,此番热络表示,未必不是看母亲新得圣宠,想来巴结一二,就算不是如此,毕尚书为官不力,但其侄子却能和我们一起大力赈灾,弥补疏漏,你觉得呢?”
“是春颂愚钝。”
“以后我屋里看完了的经册史传,你也多翻翻。艳情话本只是我的个人私趣,可春颂,你以后若是代为管家,便不能如此简单想事。”
“春颂惶恐,谨记小姐教诲。”
“行了,说回来吧。你方才几番提及贵公子,我便又要说你了,谁说你家小姐还要同其他府结亲了?”
“啊?小姐您……竟然对丹总管如此深情?”春颂瞪大了眼,心中除了震惊,更多还有可惜。可惜她的小姐年纪轻轻,居然就打算洁身自好。亏得此前小姐给她看那内容丰富的《东朝美男轶闻》时,她还小小畅想过,将来会是哪位公子花落裴府。不行不行,小姐方才才提点过她,不要脑子里都是情情爱爱。春颂甩甩头,将跑题的思绪掐断。
裴乐之不疑有他,继续道:“这段时间你也见着了,就顾榴石那样的,都能美名远播,还人送外号‘檀郎’?哈,那我可是不敢高攀所谓的贵公子们。”
“小姐,京中,或许还有其他本分守己的公子?”
裴乐之想到了什么,嘴角上扬:“春颂,你怎么还是不死心。我跟你说,咳咳,有志于功名的女儿至多二夫三侍,过于沉溺女男私情在公侯之家是被不耻的。”
“那……好吧小姐,春颂都听您的。”
“好了春颂,你想想,后宅人太多,既费银子又费心思的,什么时候本小姐想看新鲜面孔了,自去花楼逛便是。”
“小姐……逛花楼也为公侯家所不齿。”
“那我乔装打扮成你,偷偷去不就是了。”
“这!小姐总爱说笑!”
“走嘞,有点冷,咱下去吧。”
“小姐慢点,当心脚下。”
“啊——我去!”
裴乐之在脚滑的那一瞬间,赶紧双头抱头,闭眼,然后屏住呼吸。这屋顶到地下少说得有六七米高,裴乐之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自己摔下屋顶,要在床上躺一两个月的样子。另外,还得想好说辞,免得连累了春颂。
?
等等,不疼,难道没摔着?
“春颂,你有两把刷子啊,不错!”裴乐之笑嘻嘻地睁开眼,在看到抱着自己的人是陆绮后,笑容凝滞。“这……竟是陆侍卫,多谢,多谢。”裴乐之回头,看见春颂还在踩着梯子快速往下爬。
裴乐之刚要说放她下来就好,陆绮却身子一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裴乐之忙不迭地随他一起倒下,慌张间双手一挡,跟陆绮来了个隔手吻。
这……怎么能不称为大眼瞪小眼呢。
裴乐之心想,这是陆绮自己碰上来的,不关她的事啊。
“陆侍卫你怎么了?”裴乐之赶紧翻身爬起。
陆绮耳根红了红:“似乎是崴脚。”
“嗯?你不是素来暗卫考核第一第二的吗?”裴乐之有些不信,但看见陆绮一脸受伤的神情,还是赶紧道歉道:“抱歉抱歉,我以为你武功甚好,接个人当不成问题来着。”
“嘶——”陆绮的俊容有些扭曲,“见是小姐,心下着急,便忘了提气,只生生接下来的。”
“对不住对不住,春颂,快将陆侍卫扶进屋,拿金疮药来。”
屋内。
“小姐,红花油才治扭伤。”等春颂把金疮药找来后,陆绮方才幽幽说了一句。
“啊?那你怎么不早说?春颂,你再去拿瓶红花油来吧。另外,把万松也叫来,给陆侍卫看看有没有大伤。”
“是,小姐。”
春颂走后,陆绮忽而开口道:“小姐为何从来不喊属下的名字?是这名字不好听吗?”
“陆侍卫是我半个师傅,自然不该草率。”
“可属下想听小姐喊我的名字,‘陆侍卫’三个字,总觉生疏。”
裴乐之看了眼陆绮,二人沉默的空档,春颂刚好领着万松进了屋,于是裴乐之便借此转身,离开了房间。想到自己刚刚才跟春颂说不要万事先以感情论,但这会儿,裴乐之自己倒不确定了。
春颂见裴乐之来回踱步,便当她在担心陆绮,于是劝慰道:“小姐别太担心,陆侍卫习武,想来不成大碍。”
“春颂……我知道。”裴乐之犹豫再三,还是止住了话头,或许是她自己想多了。
于是这夜开始,裴乐之对陆绮的称呼从“陆侍卫”改成了“陆绮”。也是因为陆绮扭伤的事情一打岔,裴乐之便根本不曾想到,陆绮全程听到了她和春颂的对话,也因此才能不失时机地,在她摔下来时立马接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