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野四合,第一日施粥就此结束。
裴乐之一行人正准备返回庄子,却见毕无咎坐着他府上的马车,高兴地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遥遥招呼裴乐之道:“姐姐,姐姐!”
裴乐之驻足:“小公子有何事?天色已晚,快归家去吧。”
毕无咎微微颔首,算是礼貌地和裴乐之身后众人打了个招呼,他道:“无咎想问,姐姐明日可还会在此处?家中长辈本是担心我带的仆从过少,但如果姐姐在此,她们便都该放心了。”
“啊哈?”裴乐之一头雾水,这热情的毕公子实在太过热情,这话说的好像自己和他交情深厚,能一路保护他似的。再说,他这两辆马车的阵仗,还带少了人吗……
然而裴乐之转念一想,此为饥馑之时,他又是名大家男子,敢出城外施粥,确实是种勇气和担当。裴乐之莞尔:“我明后日都在。小公子有什么事,也可去前面二里路的裴府庄子找我。今夜,小公子当是先回城的吧?”
听得裴乐之关心自己,毕无咎心里乐开了花:“姐姐猜得对,毕府家规,夜不外宿,姐姐,我们明日见!”
“明日见,小公子。”
毕无咎的马车从她们面前驶过。
待人走远后,丹枞才问起毕无咎来。裴乐之简单说了说下午他央自己同去粥棚一事,末了裴乐之道:“这毕无咎想来还是怕的,一介男子,出入灾民之所,我们倒是可以多照应照应他。不过,毕府此时施粥,保不准是想将功补过?”
丹枞点头:“有这个可能,但毕小公子此前也常年施粥行善,这次出来也确实可敬。”
春颂想了想,还是插了个嘴:“小姐,我方才好像看到,那毕公子的第二辆马车里坐的仆从,都是擅武的。”
“正常的,想来他家里人也不会放心他就这么出来。做得不错,观察细致。”裴乐之笑着又夸了春颂一句。
等裴乐之她们回到庄子时,林致已经着人摆好了晚膳。席间,裴乐之思忖着将私塾一事提了出来,此前她已经和丹枞商量过,左右那处宅子离这儿也不远,可以将林致先接去常住,让私塾初具模样。
“林叔,不若您先去私塾主持事务吧,这也是您一直关心的事,对吗?”裴乐之笑意盈盈地邀请林致。
林致拿着筷子的手一滞,他抬眼看了看丹枞,后者也是一脸希冀地望着他。
林致放下筷子:“小姐出手阔绰,肯待枞儿至此,老身在此谢过了。”
“林叔别这么说,您风光正好,哪里就老了。到时候说不定您一去,我还得乖乖听课,叫您一声夫子呢。”裴乐之说笑道。
“此事,小姐请容老身再考虑考虑吧。”
裴乐之的笑容有片刻凝滞,她没想到林致竟会拒绝自己。裴乐之还想再说些什么时,丹枞却拉住了她的袖子,裴乐之只好作罢。
后面饶是丹枞去问,林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自己想再考虑考虑。丹枞有些莫名不安,以为林叔是怪他不仅出尔反尔,还让娇娇为自己买下那处宅院。
可是丹枞觉得,他想努力一下,他真的很想留在娇娇身边,陪着她。
即使他曾以为自己残破不堪,这辈子都不配得到谁的爱重。
如此丹枞惴惴不安地在庄子这边待了两日,但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林叔待他与往常无异,除了没有答应私塾一事。期间陆绮还来看过他一次,带来消息说主母喝了苏大夫的药后,常年的失眠多梦之症竟有所好转,而方内侍似乎也因此,又得了主母欢心云云。
丹枞收拾好心情,决心回府后和主母坦白一切,坦白自己对娇娇的感情,也请她原谅自己对先主君遗愿的背弃。
而裴乐之这边,就相对轻松多了。
她只是很不理解,这个毕无咎为什么要如此热络地结识自己。面对主动接近自己的人,裴乐之的危机感雷达直响。
施粥第二日,毕无咎差人来说他那儿的灾民有些吵嚷,烦请自己前去帮忙安抚一二。然而裴乐之去了后,发现灾民都在颇有秩序地排队领粥,哪儿有什么骚乱,亏得她还火急火燎地跑了过去,生怕这毕无咎受什么欺辱。当然,裴乐之跑得太累,便席地而坐,在大树下看了有一会儿毕无咎施粥。
要是裴乐之能有什么上帝视角,她就能知道毕无咎在看到她来时,心里是有多么紧张。
为着这一次“无意”的会面,毕无咎在家里连夜排练了好多遍。
分明是做过数年的动作,走过数次的流程,他却总觉得哪儿哪儿的角度都不对,哪儿哪儿的姿态还不够优雅。直折腾到夜半,他才有些不舍地上床歇息,晨起时又因眼下的乌青,耗了多时敷粉遮掩。
第三日,毕无咎那儿的粥棚锅翻了,白花花的米粥撒了一地,看得裴乐之好不心疼。于是不出意外地,裴乐之将裴府粥棚的粮食借了大半给毕无咎,后者千恩万谢地受了,道回府后必登门拜谢。
如此一来二往,她们两家竟像是非常熟悉一般。至少,在那些受到赈济的灾民看来是这样的,等她们一起乘毕府马车回城时,竟沿路听到,灾民间甚至开始流传起,裴小姐和毕公子是圣上派来的神仙童子,救苦济世的言论。
裴乐之放下马车窗帘,嘴角抽了抽。
她心道,这要不是自己已有婚约,坊间怕是能给她编成她和毕无咎二人才貌相宜,堪为神仙眷侣的传言吧。
裴乐之掩饰性地一咳,拉过丹枞的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方才那些传言,她们这一车的人应该都听到了。
本来这趟回府,裴乐之是没想到要坐毕府马车的,然而庄子上的马行至半路突然生了病,怎么也不肯前行,恰巧毕无咎掀帘问她要不要同行,裴乐之便带着丹枞她们上了车。
不过,毕无咎给她指的,是第二辆马车。
“抱歉姐姐,毕府家规,不与外女同乘。”
然而就算不是毕无咎自己乘的那辆马车,这马车也着实豪华……裴乐之和丹枞、春颂还有万松都上了车,连带还有毕无咎自己的四个仆从,这看着一般的马车,竟是足足容纳了八个成人,更别说中间还摆了一方小茶几。
裴乐之只觉得,毕无咎在家着实受宠。
“姐姐?姐姐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原来是马车轮子出了故障,中途停下修理。而毕无咎,就趁着这个空档,上了裴乐之的马车。
裴乐之回神,歉意一笑:“小公子方才说什么?我走神了没有听到。”
“我说,姐姐方才是否听到,竟有人说我们女才郎貌,是一对璧人。”
“灾民们不知内情,误会罢了。”
“姐姐说的什么内情?”毕无咎天真地眨了眨眼。
“小公子身份尊贵,而我也早有婚约,当是各自有各自的璧人。”
毕无咎安静了。
“姐姐说的是,无咎就是来此说明情况,想让姐姐不要介意的。”
毕无咎回到自己马车上时,实心眼的开心问他道:“公子,主君不是说了不能与外女同乘。”
“对啊,所以我只是呆了一会儿,就回到我自己的马车了呀。”
“好像是这个道理。”顺意附和道。
到裴府时,毕府马车停了下来,裴乐之一行人就此下车。裴乐之免不得对毕无咎客套道谢一番,然后者又言辞恳切,道改日还要登门拜访,多谢裴府几日粥棚相助之恩。
裴乐之进非晚斋的时候,觉得自己突然想通了什么关窍。户部尚书毕问贤为官不力,此次差点被圣上罚俸,好在她态度积极赈灾迅速,毕府也给力助她,才得将功抵过,没落什么实质性的惩罚。可如今裴府,暂时没有和这枝叶繁茂的毕府有攀扯的打算。
裴乐之皱眉,一时对毕无咎的来意捉摸不定,更生了远离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