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乐之醒来的时候,直觉自己可能睡了很久。她抬头望向窗外:天都黑了,怪不得这一觉醒来,竟还有些神清气爽,只是右手腕分明还是疼的。
撑起身子,用左手够了够床边的风铎后,裴乐之又懒懒躺下,闭眼沉思。
不一会儿,屋内便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但裴乐之没有睁眼。她的眉头微拧,却是越皱越深,始终不曾舒展。约摸小半分钟后,裴乐之深深呼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方祁自刚才进来后,便站在屋内离床边几步远的地方,再未上前。看见裴乐之睁眼,方祁道:“丹枞他有事出去了,所以不在。”
没等裴乐之问话,方祁自己先将丹枞的行踪说了出来。
裴乐之失笑,摇头道:“我没有在问他。”
“怎么会……”方祁说着说着又住了嘴,他心想之之怎么可能会不问丹枞,明明白日里她一醒来,喊的第一个人就是丹枞……
“祈哥哥,手疼。”
方祁怔愣在原地:“你……喊我什么?”
裴乐之这声呼疼,让方祁想到了从前——
她来寻他玩儿。
路上却摔了手,磕破了皮。
大抵是怕舅舅责骂,她只吸着鼻子,一会儿说“疼”,一会儿大喊“不疼”,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最后还不是躲在自己身后,支吾着,要自己来应付舅舅。
多久远的事了啊,至少十七年前。
方祁也愣了愣,自己竟然都还记得……
那时大家都还在,舅舅在,林叔在,之之和丹枞都还是那么小的小孩儿,自己也不过才八九岁,刚进裴府一两年。
见方祁呆愣良久,裴乐之咬咬牙,将伤处猛地一压,“嘶——”了一声。
方祁回过神来,赶忙走到裴乐之跟前,关切问她:“之之,怎么了,可是伤口开裂?”
裴乐之也不知道自己手上有没有问题,想来是没有的,除非她睡觉时压着手了,或者刚刚她那一按太过诚实。
裴乐之摇头,道了声“应该没有。”
然而方祁似乎也没多考虑裴乐之的回答,他只是自顾自的,直接拿来一叠新的纱布,然后一层一层,小心细致地为裴乐之揭开腕上纱布。
裴乐之撑起身,凑近了些。
“之之你好好躺着,别动。”方祁皱眉。
然而裴乐之不听他的,自己坐了起来。
好半天,裴乐之盯得方祁有些不自在。
“方祁,我都想起来了。”
方祁揭纱布的动作猛地一滞:“是么,之之。”
“该怎么面对你呢,祈哥哥?”裴乐之似有喟叹。
方祁没有言语,而是继续手上动作。他看着裴乐之腕上新伤,心头自责,动作也愈发轻柔起来。从敷上消炎止血的本草,再重新一层层包扎妥当,最后替裴乐之将衣袖重新卷下。这一切进行地安安静静,两人都再没说话。
然而,还是方祁先开了口:“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上午……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裴乐之心中叹气,对不起了方祁。
“对不起,之之。我……”
“无事。不是这一遭,我的记忆或许不会这么快恢复,倒也算是,因祸得福?”
“我是你的福么?之之。”
裴乐之缄默不言。
“之之,我可不可以抱抱你。”
裴乐之刚点头,方祁就立刻伸手,一下环住裴乐之的腰身,而后小心翼翼地,偏头将下巴搁在了她肩上。
“方祁,你其实挺好看的。”
“那之之还喜欢我么?”
“想来是喜欢……你这张脸的。”
“之之,你可不可以,像吻丹枞那样吻吻我?”
“……”
“求你了,之之,吻吻我。”方祁的桃花眼湿漉漉的,望过来的眼神怎一个含情脉脉了得。
裴乐之叹了口气,终是偏头,嘴唇轻轻擦过方祁的脸颊边。
“你想要哪样的吻?”
“之之……”方祁难以置信,他瞪大了眼,而后抬起头。却在裴乐之准确无误地向他再度吻来时,倏忽闭上了眼。
好怕是梦……
直至嘴上真切传来冰凉的触感,方祁才敢缓缓睁开双眼。
失而复得,却不是梦……
天知道皇宫送来赏赐的那日,他看着她在众目睽睽下坦坦荡荡地吻着丹枞,大方承认他们的关系,他的心有多么刺痛难受。然而这些都比不过,他后来去而复返,却无意中听到她和丹枞的对话……
丹枞向她举荐苏大夫,而她却只道“没事,就亲一小会儿。”
失而复得,竟是这种复杂心情。
裴乐之平静的目光就这么放大几倍地出现在方祁眼前,望着他。方祁恍惚在想,哪怕这只是一场梦,他也要苟延残喘,想尽一切办法续着它……
是以他不会去追问,是否是因为舅母的病情,她才会这般待他。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哪怕她不这么做,论舅母一直以来的收养之恩,他也会央求苏大夫应下诊治一事。
而她若是利用他,便也会对他生出愧意。
我也有私心,之之。
方祁不再隐藏自己的感情,他热情地去回应这个吻,一点点撬开对方的唇齿,而后又无比细致地,反复描摹,这梦中闪过千百次的唇形。
裴乐之是矛盾的,这个持续甚久的吻结束后,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偏过头出神。而方祁的眼睛愈发亮晶晶的,望而生媚。
方祁很快做好心理建设,道:“之之饿不饿?你看我还带了晚膳。”
却不知这句话哪里惹到了裴乐之,她心下一阵烦闷,开口道:“你真吵。”
“?”方祁觉得莫名委屈,不由撇了撇嘴,但一想到裴乐之是个伤患,又在心中自我开解了一番。
“那之之再吻吻我,我就不……”方祁口中的“吵”字还没说出来,裴乐之就重重地吻了上来,还趁机咬了他一口。
“唔……”分开之际,方祁拧眉笑了笑:“流血了之之。你倒是半分不心疼我,不过,也无所谓。”方祁深深拥住裴乐之:“失而复得,之之,我真的好开心。”
尽管一试,你我谁先,再度爱上谁。
舔干净嘴上的血珠,方祁又如痴如醉地纠缠了上去,尽情索要更多的吻。
半晌,裴乐之皱眉,推开方祁道:“方祁,你有完没完,我饿了。”
“再吻最后一个,之之,就一小会儿。”
“无语。”
裴乐之红肿个嘴,喝着排骨青菜粥的时候,不禁想这以后的日子,要如何应付。再想想裴擒的催生大计,如果让方祁知道了,那不是简直没眼看……裴乐之这么想着便不由抖了抖,结果方祁喂饭的勺子突然“叭”一下戳到了她人中上。
“方祁!不会照顾人可以不用勉强……”裴乐之咬牙切齿,但看方祁手忙脚乱地去给她找帕子擦嘴,又哭笑不得。
“我自然是比不过丹枞心细如发细致入微。”方祁虽是这么说,面上表情确是满脸的不服气。
“嘬嘬嘬,还不乐意了。你记不记得我摔了后第一次醒来那日,你在那儿说了半天,结果你都走了,我愣是一口水没喝上……你再想想,你被关柴房的时候,是谁连夜给你送牢饭的,还不是靠姐姐我。”
“你醒来那日确实是我的错,但送饭那次,你难道不是因为心情不好,寻我解闷?后来你还不是没来……”方祁说着说着声音变小,似乎觉得自己不该旧事重提。
裴乐之心道送饭的事自己的确只是心血来潮,暗觉理亏,就沉默着没接话。
方祁懊恼自己乱说些什么,于是赶紧讨好道:“知道了之之,我以后慢慢学行不行。可不是还有丹枞会照顾人吗,我本来就不擅长这些的。”
方祁狡黠一笑,而后偷吻过来:“我只擅长爱你,之之。”
裴乐之撇撇嘴:“油嘴滑舌啊,小祈子。”
“之之,还叫我祈哥哥好不好,我明明比你大。”
“不,小祈子挺好听的。”
“好吧,那你只许私下里偷偷叫,在外面还得叫我‘方祁’。”
“那不行,叫习惯了的话,怕是改不了。”
“那你怎么不叫丹枞‘小丹子’‘小枞子’?我看,你就是偏心他。”
“不识好歹,我这叫偏爱你。”
“真的假的?这分明就像……像宫里的太监名。”
“那你说丹枞会照顾人,我听你的,你去把他喊来照顾我。”
“来,之之,我们再吃一口粥。”方祁对裴乐之刚才的玩笑话置若罔闻,讨好式地又喂了她一口粥。
“之之,今夜我留下来守着你好不好。”方祁用他那脉脉拉丝的眼神看着裴乐之,他发现了,只要他这么看着她,她都会好说话点。
“只能在外间呆着。”
“好好好。”
“不准爬床。”裴乐之“瞪”了方祁一眼,后者默默闭上了嘴,然后狗狗式地乖乖点了点头。
“你用过晚膳没?”
“之之是在关心我吗?我用完膳了的。”方祁没说,他还是跟丹枞一起用的膳。
“帮我把万松叫来,我有事问他。”
“什么事不能明日再问吗?很晚了你需要休息,之之。”
“方祁。”
“好好好,这就去。”
“这才对嘛,小祈子,还有就是夜里寒凉,你等会让万松再给你换床被子,别守夜守凉了。”
上次丹枞睡外面,第二日就有些凉了,裴乐之心想。
然而方祁根本不知裴乐之这番叮嘱的真正缘起,他只是美滋滋地想着,之之关心自己不假,而后出门自去找万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