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夫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裴乐之不解,眼神询问。
方祁也不看她,而是转身倚靠在栏杆上,背影萧索。“知道我给你下药一事。”
哪壶不开提哪壶,裴乐之皱眉,怎么又扯到这件事上了?她只想逃避,下药的事情在她心里总是根刺。
突然,方祁回转过身,猝不及防抱住裴乐之,然后把下巴轻轻搁在了她肩上。本是身形高大的男子,此刻却期期艾艾,颤声道:“还好,还好,我……”
方祁忽的止住了声,又沉默着,放开了裴乐之。
他后怕,他庆幸,还好他没有害了她。
可他也在犹豫。
到底该不该告诉她?他们之间,其实什么也没发生。
可是,如果他说了,他们之间,会不会真的,不再有可能?
方祁不得不承认,裴乐之好像……真的不再喜欢他了。每每想到此处,他的心只一阵揪着疼。
犹豫过后,方祁决定下来,就这样吧。看在自己是她第一个男人的份上,她或许还会怜惜自己,还会……允许自己靠近她。至少现在,即使她讨厌他,他们总归还是有羁绊的。
方祁垂眸掩下心中所想,此刻他内心翻江倒海。
而裴乐之只淡淡暼了他一眼,道:“你就是在这儿偷拿的药?”裴乐之和春颂对视一眼,看见了小丫头眼中的愤懑,索性拍拍她的肩,摇头暗示她不要多言。
“怎么,做都做了早该想到后果的。”
裴乐之这话一出,方祁的头埋得更低了,他苦笑:“是也不是,我自己配的,呵。‘偷拿’……”方祁没再说话,在她眼中,自己该有多么不堪?偷拿,呵,也差不多。
裴乐之看见了方祁的出神,终是心有不忍:“错了就错了,再改呗。这苏大夫,是你什么人?我看她应该是在气头上,你现在躲一躲,下午去认个错,想来她也不会为难你。”
裴乐之噼里啪啦说了这么一段,方祁觉得自己眼睛有些发酸。他抑制住胸口的起伏,道:“苏大夫为人正直良善,该是不会轻易原谅我了。”
方祁仍低着头,却突然,裴乐之的脸在他眼前放大,竟是凑近到他跟前。“好说,五两银子,本当事人亲自去给你打包票。当然,这次认错了以后绝对不能再犯,不然,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听了这话,方祁双唇微启,终是笑了起来。夏日的阳光骄烈,打在方祁精致的面庞上,却像是在增益他的美貌。
当得起一个笑靥如花,裴乐之如是想。
“那还得谢小姐,肯做我这门生意。”方祁适时又拥住了裴乐之。
这次,裴乐之犹豫了几秒,然后轻轻在他宽阔的背上拍了三下:“那,成交?”
最后,裴乐之拿到了帮忙站台的五两银子,只是,方祁没让她去。“好了,这是预成交。如果苏大夫还不肯原谅我,我再请小姐出马。”
裴乐之想了想,“也成。”就心安理得地数起了小银锭。
而后他们一行三人在茶楼用了午膳,之后便一同回了裴府。
路上方祁主动跟裴乐之交了底,包括他和苏大夫什么关系,今日又为何会在此,通通告诉了裴乐之。后面二人一时无话之际,方祁又主动提起自己身上的衣料,是以前主母领了御赐的水云布,后又分给了他制衣的,现在裴乐之回来了,以后也当有她的份。至于今日束发,本意是为方便抓药,就拿银簪绾了起来。
方祁细细碎碎地说着,裴乐之也不打断,偶尔附和一两声,就这么听着。
至于方祁为何这么找话题,那是因为,他不打算让裴乐之和苏大夫再见上面。万一苏大夫护自己心切,把事情说穿了怎么办?方祁知道,苏大夫虽然生气,但关键时刻,还是会维护他。
今日带出来的银子还没来得及拿去买药材,就被这滑头哄了去。想到这儿,方祁偏头看向身侧的裴乐之,眼神缱绻。
察觉到身旁视线,裴乐之蓦得偏头,无意和方祁来了个对视。“呃,感谢归感谢,不要拿你的桃花眼这么看着我。”
裴乐之吐吐舌头,心想:因为太有冲击力了,怎么会有这么宠溺的眼神啊。这和丹枞给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怎么办怎么办。
裴乐之觉得自己脑子有些热,好在很快,春颂的声音解救了她,“小姐,咱们到了。”
酒足饭饱,裴乐之犯了困意,回自己院儿睡午觉去了。而方祁,在分别之后,又片刻不停地,赶回了苏氏医馆。
苏焕还在整理药材,本来她已经抓完了上午义诊的药,但气上心头,她静不下心来,只得到处找些事来做。余光中瞟到方祁,苏焕没理睬他。然而听到方祁开口说自己要学医,苏焕终是没忍住,吃惊地打量起这个孩子。
“为何突然肯学了,以前想传这个衣钵给你,你是说什么也不愿意。”苏焕调了调秤砣,有些怀疑。
“苏大夫,我好像喜欢上了她。但我对她有愧……有没有可能,她……”方祁停顿一瞬,然后坚定了眼神:“我想让她好起来。”
眼见苏焕没什么表情,方祁心中很有些不确定,他的双拳握了握,又慢慢放下。
“你也知道对她不住。”苏焕说着,又在抽屉里翻找起来。蜈蚣不够了,怎么这么快就用完了?独独缺这一味药打粉做药引。苏焕抬头,目光扫过方祁,叹道:“算了,你既已知错,算我这些年没白牵挂你。”
指了指已空的抽屉,苏焕继续道:“正好蜈蚣没了,夏日芒山脚就有不少,你去捉些,回来把它晒干打粉。”
方祁心头一喜:“苏大夫您原谅我了?谢谢苏大夫,祈儿必不再犯。”
“学医路很长,也或许枯燥,不过你既然发愿了要弥补那姑娘,就得说到做到,坚持下去。”苏焕语重心长。
“会的。我既已是她的人,以后我的心也只会一辈子跟着她。”
苏焕面上难掩惊讶,道:“你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方祁怔愣片刻,突然意识到苏焕会错了他的意思,也好,就此把这事盖过去。于是方祁低头,状似羞怯:“是。”
苏焕摇头,又摇头,继而又摇了摇头:“虽则你只差正式嫁娶的步骤,但如此……”苏焕怜方祁幼年没了父母,身逢巨变,终于还是没再多说。只道:“可她子嗣艰难,你又非正君……”苏焕抬头,眼神打量:“难道,你是想治好她,同她绵延后嗣?”
方祁脸红得滴血,没想到苏大夫如此直白。别看他自己在别人眼里放浪形骸,但这些往深了去想的事,他还从没想过。
绵延后嗣吗?他之前确实一心想孕子上位。可是裴乐之告诉他,孩子不是他想生就能生下来的。
犹记得那日,两人眼看着要聊不下去争执起来,裴乐之突然改口问他道:“说说其他的,你还年轻,就算真成了,那以后呢?以后你打算怎么过?庭院深深,倘若我是个花心大萝卜,那你真就愿意年华蹉跎,一辈子养个孩子,窝在这后宅,跟人无休止地争宠?”
方祁嗤笑:“跟谁争宠?丹枞吗?那我可能争不赢他,我心里有数。”
裴乐之听到“丹枞”两个字,似是不想往下延展:“别打岔,我是说真的,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人生还可以过得不同。我知道,你是想换个清白的身份。”
看得出来,裴乐之当时已经在很委婉地寻找“罪籍”的替代词,这点细节,方祁心中感激。
“可是然后呢?你就只能淹没在后宅之中,那换与不换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方祁仍记得那日,裴乐之的眉毛皱得很深,似是一心劝他。
“就我目前的了解,你会被限制的是科考取仕,当然三代以内的孩子也会被限制,再就是那些人后的闲言碎语。我想不明白,如果你是想靠着孩子成功,那你本就走不成科考之路,因为我朝规定参加科考者男女皆不得成家生子,十年后方可报备嫁娶。而如果你是说为了什么还没影儿的孩子的前途,那你更没必要把一生跟我捆绑,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过一辈子,何苦呢?”
“你怎知我不爱你?”方祁反问。
“哈?”裴乐之翻了个白眼:“我脑门上是写了‘傻子’两个字吗?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我反正不信。”当时的裴乐之头摇得像拨浪鼓。
可我信。
回到此刻,方祁镇静地摇头,道:“祈儿尚未想那些,只是听得您今日所言,想到她老来会苦痛缠身,我的心,似乎也跟着疼。苏大夫,我想,或许我,是喜欢她的。”
下午方祁便依言背了个竹篓,去芒山脚下捉蜈蚣。蜈蚣虽然毒性强,但也正因如此,最适合以毒攻毒,此为中医的平衡转化之道。
只是他刚捉好三十只,抬头却见天空收了阴,乌泱泱云来,似乎要下大雨了。方祁赶紧收了竹篓,往山脚的亭子走去。
远远就看到亭中已有一男一女,皆身着劲装,像是从山上打猎下来的。不过看其行头,也不像普通猎户,或许是哪家的公子小姐,出来找乐子了。
此时方祁尚且不知,他看到的这两人,正是顾榴石和罗予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