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望生看着低头沉默的孙子,再看沈棠,终是不忍。
“沈棠,早些过来。有空就写信,地址你知道。”
沈棠点头应着,视线始终落在宋禹衡身上。
周明庭知道他就是沈棠,眉目瞬间温和下来。
“时间紧急,也来不及多说。沈棠,一定要来四九城,我还要好好谢谢你。”
打头的车子开动。
沈棠不由往前追了两步,宋禹衡就在伸手便能抓住的地方。
“小衡……”
车子启动,宋禹衡始终没抬头,自然也没听到那句被风吹散的“我后悔了,你记得回来好不好”。
沈广亮知道沈棠跟宋禹衡关系好,可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实在有些异样。
“沈棠你……?”
车队转眼间就消失,沈棠穷目远望也再不见踪影。
他终是收了目光,也没心思应付沈广亮。
“小衡有东西没收,我去看看。”
其实哪里还有没收的东西,卫生室除了药房里的东西没有动,宋禹衡的房间里所有沾染了他气息的东西都被没有了。
沈棠躺在空荡荡的床板上,任凭他再如何细嗅,都没了熟悉的气息。
良久,他抬手挡住了双眸。
车子逐渐驶远,宋禹衡到底是没忍住回头。红旗大队已经被远远甩在后面,更遑论微小的人影。
他如同被卸去全身的力气,靠着椅背,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当低头看到不知何时套在中指上的素色戒指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被警卫员抱着,坐在副驾驶上的凤霞还懵懵懂懂。
她看向后座的宋禹衡。
师父好像哭了。
原来大人也会因为离开家哭吗?
沈棠在空荡的房间躺了一日。
次日,晨光中,卫生室的窗户被推开。迎着刺目的光,沈棠闭了闭眼。
走出卫生室,他似乎又恢复了从容。
夏城往四九城的火车“哐嘡哐嘡”行驶了两天三夜。在晨光熹微中,宋禹衡一行人下了火车。
候车站台上,以宋先生为首的一众人翘首以盼。
他们等的不仅仅是周望生,更是一个积压十年的,振臂欢呼的机会。
没有太多寒暄,接到周家三人后,众人神情肃穆的离开火车站,奔赴准备已久的战场。
四九城的冬天,似乎比燕北还要冷。
宋禹衡走出火车站,仰头看向白茫茫的天空。短短的八个月,四九城好像没有任何变化,而在红旗大队经历的一切,如同一场大梦。
日子滚碾着记忆,缓缓向前驶去。
“沈棠,吃饭了。”
从深市驶往夏城的火车上,贺九接过乘务员送来的盒饭,将其中一份推给沈棠。
窗外的风景飞快闪过。
沈棠没有转头。
“你们先吃。”
贺九也不多纠缠,打开饭盒跟六子先吃了起来。
“这次回去,今年我就再不出来了。”
这两个月,他们几乎都在火车上度过。再如何强健的身体也有些遭不住,何况贺九也不是多能吃苦的人。
沈棠收回神思,打开有些凉了的饭盒,漫不经心的扒拉了几口。
混杂的气味、嘈杂的人群。
这两个月沈棠面对的就是这样的环境。
为了避开火车上警务的搜查,沈棠伪装过流浪汉,也当过憨小子。一张脸时常不干净,头发也刻意弄的干枯,融进火车上其他人中,毫不起眼。
“嗯,今年不用再出来了。”
贺九才要松口气,忽然记起,再有五六天就大年夜了。
“兄弟,你不会年后还来吧。”
贺九换了个坐姿,压低声音一脸认真的问:“是你遇到啥麻烦了,还是家里出了事。你要真缺钱就跟兄弟我说,以咱俩的交情,我肯定竭尽全力。”
沈棠没有回答。
贺九越发笃定心中的猜测:“你老实跟我讲,你家是不是真出事儿了?你以前可不是这种要钱不要命的样子。”
沈棠笑了下。
“别多想,家里好着呢。”
他不愿多说,贺九也不再追问。
火车中途在兴宁市停了一晚。沈棠带了一部分货下去,天还没亮就出手的干干净净。南方的高档货在内地堪称畅销,只要能躲过搜查把货带过来,不愁没有人要。
这一路走走停停,等到了夏城,三人手里基本就空了。
过了检查,又立即马不停蹄的去车站坐大巴车。
两手空空,贺九和六子才放心的靠着椅背睡了过去。
沈棠眼中布满血丝,眼底一片青影,闭着眼睛也始终没有睡实。大巴一停,他立即就清醒了。
在贺九家梳洗一番,养足精神,他才回了红旗大队。
后天就是年三十,大队里新年的气氛已经很浓郁了。
沈棠刚进门,在院子里放炮仗的建东就嚷了起来。
“小叔回来了,小叔回来了。”
厨房里的裘翠兰掀帘看了眼,骂道:“还知道回来,在外头把年都过了得了。”
沈棠一笑。
“总是要回来的。”
他去上房给沈老爷子和沈广亮打了招呼,才回房间放下行李。
手提箱被放到角落,并未打开。
这箱子只是为了给家里人看,里面的东西来来去去也没动过。
扫到桌上放着的信,他顿时有了精神,三两步上前去拿。过于着急,腿还撞到了床脚。信封上“柏川巷子”的字眼格外显眼。
小心拆开后,看清上面的字迹,他面上难掩失望。
虽然有预料不是宋禹衡的来信,到底还是有些期待。
周老爷子简单讲述了他们回去后的经历,表示进展顺利,让沈棠不必担心。末尾,还有一句“阿衡一切尚安,勿忧。”
一切尚安。
沈棠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从知道周老爷子不日就会回四九城起,他就想过宋禹衡的去留。掂量再三,还是觉得回去更好。
周家洗脱冤屈后,处境会大大改善,宋禹衡回去比留在燕北轻松很多。即便后来两人感情日笃,沈棠也没改变想法。
高考恢复在即,周家得了消息肯定会为宋禹衡有所安排。沈棠还记得他说起大学时眼中的光彩,能圆梦的机会就在眼前,宋禹衡一定会努力抓住。
但如果留在燕北,留在沈棠身边,且不说师资的薄弱,就是顾念着沈棠,宋禹衡也会有所保留。
沈棠即便有十足的把握能考到四九城,在结果未定之前,也没有说服力。
他自认想得周全,既给了双方冷静下来,沉淀感情的时间,也为宋禹衡的未来做好了计划。但他想了这么多,告诉宋禹衡的却只有一句“别再回来”。
宋禹衡离开后,沈棠很多次的想,如果最开始就跟宋禹衡将所有的打算说清楚,他是不是就不会那么伤心,也不会那么生气。
沈棠向来聪明,却在最在乎的事情上,失了成算。
攥着发簪,沈棠苦笑:“这算不算是活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