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日,宁城大学尚未开学,但提前开放,柳西蝶便打算从宁苏意家搬到学校宿舍住。
前一晚,她收拾好东西,跟来宁城时一样,一个大行李箱,一只手提袋,再加一个小双肩包。
吃早餐时,宁苏意面露歉意,说:“我没时间送你去学校,上午得去一趟医院。”
柳西蝶愣了愣,问道:“去医院做什么?你……”
“不是我。”宁苏意打断她的猜想,“是我爷爷,先前在住院,医生通知今天可以出院回家休养。”
柳西蝶了然,“哦”了声,又问:“爷爷没事吧?”
“脑溢血晕倒了,做了个大手术,行动不能自理,智力也紧跟着倒退,有时候跟七八岁小孩一样。”宁苏意简单说了下。
柳西蝶:“人们常说的‘老小孩’,是不是就是这样?”
“差不多。”
宁老先生从前口腹之欲寡淡得很,自从清醒过来,过了吃流食的时期,恢复了正常清淡的饮食后,什么都想吃,上次非要让邰淑英去买一家老字号糕点铺的枣糕。
可他不知道的是,那家老字号糕点铺五年前就倒闭了,没得卖。
邰淑英没办法,跟珍姨一合计,买了一家口碑不错的糕点铺里的枣糕,拿去给老爷子尝,料想味道差不多。
谁承想,老爷子一入口,品尝出不对劲,不是他记忆里的味道,当场发了好大的脾气,说家里人不重视他,连他最喜欢吃的糕点都买不来,还不如死了算了。
邰淑英一脸无奈,回头说给宁苏意听,宁苏意哭笑不得。
柳西蝶说:“你不用管我,我自己打一辆出租车去学校就行了。”
宁苏意看一眼客厅里堆的行李箱,微微抬眸:“你那么多东西,又很重……”
“没事。”柳西蝶大手一挥,比划一下,“到时候随便在学校里拉一帅气小学弟,嘴甜一点,让人帮个忙。”
宁苏意觉得她讲话好有趣,忍不住笑起来,想到什么,连忙把杯子里最后一口牛奶喝掉,对柳西蝶说:“我去拿个东西。”
她站起身,拉开身后的椅子,上了二楼。
一旁当透明人的井迟默默吃完了自己那份早餐,这一早上,只顾着听她们说话,他连句话都插不上。
柳西蝶看了他一眼,不知该说什么,索性继续沉默。
宁苏意很快下来,手里拿一个四四方方的黑色大盒子,放在柳西蝶面前:“喏,送给你的开学礼物。”
柳西蝶惊讶不已:“还有礼物?”
宁苏意笑笑:“打开看看,应该挺实用的。”
她对待朋友向来真诚大方,从国外回来就给身边一众发小都挑了礼物。对于柳西蝶,自然也不例外。
姑娘第一次来宁城,要开启新的里程,她做姐姐的应当送上一份礼物。
柳西蝶抱着盒子,感觉分量不轻,她打开盖子,里面是一款口碑极好价格却一点都不美好的相机,镜头是另外配的,堪称顶级的配置。
“这……这太贵重了。”她倒吸一口气,抬头看宁苏意。
她那张银行卡里的钱全取出来,都不够买这个相机,宁苏意送这礼物,等同于没收她的钱,还贴进去不少。
“都说了,实用为主,你经常外出跑新闻,需要一款性能比较好又轻便的相机。”宁苏意拍了拍井迟的肩,“我也不懂这些,让井迟帮忙选的。”
柳西蝶眼睛眨啊眨,感动得不行,对她说“谢谢”,又对井迟说一声“谢谢”。
宁苏意抬起手腕看一眼时间,还早,问井迟:“你上午不忙?”
井迟靠着椅背,双手环抱,仰头看她:“这不是要送你去医院,然后接爷爷回家,我把上午的工作推了。”
“不用送我,我提前跟徐叔说了,他送我去医院。爷爷那边有我爸,他让家里司机开了辆加长版的车,能直接放得下轮椅。”
“用不着我了?那我白挨傅明川一顿骂了。”
宁苏意扑哧一笑,伸手摸他头发:“你也不早跟我说。要不这样,反正你上午的时间空出来了,开车送一下西蝶,她行李箱这么重,万一找不到小学弟帮忙,不得一个人扛着上六楼?”顿了一下,她问柳西蝶,“你宿舍是在六楼吧?”
柳西蝶下意识“啊”一声,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可以的。”
宁苏意语调温和,却是做好了决定:“就这么说好了,我上楼去换件衣服。”
柳西蝶望着她的背影,呆滞几秒,莫可奈何地扭头看向井迟,不好意思麻烦他:“井先生,我……”
“听你姐姐的。”井迟笑一笑,对她说。
柳西蝶一怔,即将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他都说没问题,再推三阻四就显得矫情了,只得老老实实说声“谢谢”,再把宁苏意送的相机小心保存起来,塞进行李箱里。
井迟说完就上了楼,房间里,宁苏意恰好换完衣服,珍珠白的醋酸吊带,搭配一条单边开衩的黑色半身裙,外罩一件针脚稀疏的短款针织衫。
宁苏意对着镜子整理头发,余光扫见井迟的身影,笑着问他怎么上来了。
井迟走过去,直接从后面搂住她腰,弓着背,像只大狗狗,语气也软得不像话:“还说呢,有你这么当女朋友的吗?把自己男朋友推给别人当苦力。”
镜子里,两人交颈相拥,万般柔情蜜意。
宁苏意微微侧头,轻笑:“她是妹妹,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我想跟你待一起不行?”
“……”宁苏意无话可说,在情话方面,她是个十足的新手,实在说不出什么动听的甜言蜜语。
井迟没等来她哄,嘴唇凑到她颈侧,张嘴咬了一下。
宁苏意顿时被惊到,低低“嘶”一声,一只手掌按在他额头,推开,扭头往镜子里看:“我要去医院,你别弄出印子……”
本来没什么的,要是被家长看到那什么痕迹,多让人浮想联翩。
井迟感觉自己拿捏住她了,憋不住笑了一声:“干什么?姐姐还会害羞啊,你自诩比我大,怎么还没我成熟,这么点儿事就害羞成这样,以后我们是要更亲密……”
“井迟,你闭嘴行吗?”
“不过,我发现,你害羞的样子好可爱。”井迟不顾她恼羞成怒,手从她腰上移开,握住她两只手腕,“好难得见姐姐这个样子。”
“井迟!”宁苏意当真恼羞成怒了。
“我好爱你。”
“……”
宁苏意没辙,他根本就是一只狗狗变的吧,就是那种打不得骂不得,踢不走还推不开的粘人狗狗。
井迟见她怔忪不动,直起身子,歪头在她脸颊亲一下,哈哈笑着下楼去。
——
上午九点,徐叔前来接宁苏意。
她坐上车以后,井迟和柳西蝶也准备出发去学校了。
井迟帮忙安置行李箱,让柳西蝶先去车里坐。
柳西蝶站在车旁,左右看了看,有些踟蹰,感觉坐副驾驶不合适,坐后座的话,有种把人家当司机的意思。
略微思忖片刻,柳西蝶一咬牙,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了上去,两腿并拢,手规规矩矩放膝盖上。
井迟放好了行李,坐进驾驶室,拉过安全带系上,发动了车子。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井迟本身对待别人是个寡淡冷漠的性子,柳西蝶则是跟他不熟,没话题可聊。
安安静静,到了宁城大学。
上百年历史的学校,匾额是石碑上篆刻的“宁城大学”四个大字,校门两侧矗立着威武的雄狮。
井迟直接把车开进校园里,进了校门,便是一块造型独特的巨石,上面雕刻着甲骨文,想是被人经常触摸,周边十分圆滑锃亮。
“宿舍楼在哪边?”井迟说了上车以来的第一句话。
柳西蝶本来正在发呆,冷不丁听到一声,猛然回神,抬起头茫然两秒,指了指右边:“走右侧那条路,开到尽头再左拐,一直走到底就到了。”
井迟默不作声地按照指示开车,很快到了宿舍楼前。
开学季,女生宿舍楼的铁栅门前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车就停在主干道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人群里有人忍不住惊呼一声:“奔驰大G,这个型号得两百四十多万吧?好酷啊。”
车停稳后,井迟从一侧下来,更多女生驻足观望。
男人身高优越,修长如竹,身形比例完美,面容冷峻,天生自带光环,哪怕他穿最简单的白T恤和黑色长裤。
“赶紧拍张照片,打听一下哪个系的。”
“开车来的,感觉是学生家长吧。”
人群里爆发出小声的讨论,片刻,柳西蝶从车后座下来,帮忙拿行李。井迟只让她拿了个手提袋,重的那一个行李箱还是他来负责。
“果然,要么送妹妹,要么送女朋友来的。”有人心碎发言。
柳西蝶头一次受这么多注目礼,心里有点发憷,以前跑新闻采访人的时候都没受过这种待遇。
她仰头看一眼井迟,心知全是因为身边这人。
她净身高一五八,跟宁苏意相比矮了十公分,更别提跟身高一八五往上的井迟比。在他面前,她就像个小矮人。
这一眼看过去,疏疏落落的树荫下,他的脸被叶间筛落的斑驳阳光拢着,侧脸线条分明流畅,睫毛纤长,微微抿着唇,清俊非凡,像电影里的一帧特写镜头,让人印象深刻。
察觉到自己盯着人家看的时间有点久,柳西蝶收回视线,攥紧了手提袋的提手,自己在想什么呢。
在钟鼎小区小住了一段时间,她得知,宁苏意和井迟感情特好,两人青梅竹马,井迟暗恋她多年,两人今年才在一起,住在上下楼,见过家长……
“哪栋楼?”井迟突然问。
进了宿舍楼的铁栅门,直走一段路,是一个开放的打水房,从敞开的两道门里,可见一排水龙头。水房在丁字路口中心,两边都有路,往哪边走他不清楚。
柳西蝶忙说:“左边第三栋。”
井迟抿抿唇,一声不吭往前走,进了楼栋,一位宿管阿姨等在那里。
柳西蝶上前一步,说明自己的身份,按照要求拿一张表做登记,领了宿舍的钥匙。她指了指井迟,跟宿管阿姨解释一句:“他是我姐夫,帮我拎东西的。”
井迟愣一下,挑了挑眉。
身材微胖的宿管阿姨和善地笑了笑:“知道知道。”
开学期间,家长前来帮忙搬东西再正常不过,在这之后就要严格管理,不允许男生进女生宿舍。
老旧的宿舍楼里没安装电梯,井迟日常健身,提着笨重的行李箱上六楼,除了喘气声大了点,倒没流多少汗。
宿舍里已经来了一个姑娘,柳西蝶跟对方打了声招呼,转头跟井迟道谢。
井迟点点头,手抄进裤兜里,没四处打量,语调平淡地说:“要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柳西蝶将人送到门口,略一敛眸,说:“路上注意安全。”
舍友早在井迟进来时就呆住了,彻底忘了手上正在收拾的东西。等人一离开,她自来熟地起身拉住柳西蝶,兴奋道:“你男朋友啊?长得也太帅了吧!他那张冷酷的脸,简直称得上神颜!”
柳西蝶头大,慌乱摆手:“不是,你误会了……”
舍友激动得不得了,眼睛都在放光芒:“那他是你哥?有女朋友吗?”
柳西蝶淡淡道:“他是我姐夫。”
“……当我没问。”舍友一秒耷拉了。
柳西蝶笑了笑,回想从宿舍楼下一路走上来的情景,默默叹息。
前几天见井迟都是在宁苏意家里,他整个人温柔得似乎能把人融化。出了门,在外人面前,他便是方才那一副清冷淡漠的样子,再加上他身上与生俱来的矜贵之气,难怪那些女孩都神魂颠倒。
柳西蝶拍拍脸颊,开始动手整理床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