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杨氏那清亮的笑声,秦为莫名其妙的想到了梁红玉,那位巾帼不让须眉,想必笑声会很爽朗吧。
秦为一直没接茬,杨氏的笑声难以为续,就有些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她的眼中依旧没有什么羞恼之色,“大朗,当初你父亲中了进士三甲秦家上下无不欢喜,只是后来殿试,他却独身回了家,没有封赏也没有官职,后来你父亲便很少在与人来往,这些朋友亲戚也渐渐没了联系……”
这一串说辞很是平稳,把这些年没有登门的理由讲的有礼有据。
她在微笑,秦为也在微笑,然后问道:“为何没联系?不知道家住哪儿?还是我父亲没有登门过?”
秦家最难的那几年,秦丰也曾找过这些亲戚,想他们借机一二。
可惜,那时的秦丰的得罪了皇帝人人喊打,能保住命已经是万幸了,那些人自然不敢接触。
杨氏的微笑凝固在脸上。
这只是说辞,让双方下台的说辞。
可你竟然追问,这是不要脸面了吗?一般人遇到这等事大多是含糊过去,可秦为却不同,直接追问为何没送。
当然不能登门!
一旦真登门了,万一哪天上面怪罪下来,整个秦家都得跟着倒倒霉,要知道当初的秦丰可是在殿试的大殿上指着鼻子把真宗骂了个狗血淋头。
后来若不是范仲淹等几位新科进士极力求情,朝中王臻、王尧臣等帮着说话,秦丰能不能活着走出皇宫都是一回事儿。
秦丰归来后无功无爵,并被真宗亲口罢黜了功名,令其终生不可入仕。
这样的惩罚对一个读书人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
尤其是在大宋这种以读书做官为终途的时代,真宗的惩罚无异于毁灭。
之后那些同窗亲友自然不敢再与其多牵扯,生怕一个不好引火烧身。
秦家本就是落寞寒门,秦丰的堂哥秦非混了一辈子也不过是个从八品的小官儿,他岂敢露头?
对于这些人的冷眼旁观,秦为并不记恨。
毕竟树倒猢狲散,不来往怕沾惹是非也情有可原。
但现在呢?
秦家发迹了,你们便开始谋划着要来分一杯羹,这事儿秦为不能忍。
杨氏的神色僵硬,然后又缓和了下来,说道:“这里面是有些误会,不过你伯父一直在挂念着你……”
“我很好!”
杨氏面色如常的道:“是吗?”
秦为起身走到大门那里,说道:“不差钱,不差权,还有什么不好?试问,当今大宋有几人还敢与秦家结怨?”
他站在门内,渐渐魁梧的身体遮住了大半光线,看着竟有些稳重之意。
这是一家之主!
他已经有资格自称秦家之主了,而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打拼来的。
这一刻,后悔就像是毒药,在腐蚀着杨氏的心。
若是当初秦丰登门求见,他接纳了秦丰,并施以微薄的救济,现在秦家的势力他家同样能拥有。
那么多钱财,那么多人脉……
秦记的烈酒、酒楼、香露、布匹……产业遍布各行各业!
还有秦家庄里那连成片的作坊工厂,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当初秦为还未得势,王臻对他如父亲般的关切;还有当今陛下,和秦为也是在微末时就相熟……
他出道就是从龙功臣。
前有王臻提携,后有赵允让一派的宗室力挺,国子监、司事局,这两个大宋最有前途的衙门都是他一手广大的。
若干年后,国子监无数的学子入仕,他们会视秦为、为师,那些司事局的能臣干将会成为他在朝中争霸中流砥柱。
最可怕是,他还有名将之名!
军中大半将士都畏惧他的狠辣,敬佩他的功绩……外有府洲折家遥望相护,内有狄青这个将种跟随左右。
说句难听话,若在任他发展十年,谋反他也能做得!
而只要他不造反,位极人臣便如探囊取物!
这样的秦为是何等的金光四射啊!
这些本来是她家的助力,可两家如今却变成了路人,这是何等的我靠啊!
杨氏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家中,刚从益州回来,等待重新分配官职的秦非正在屋里喝茶。
他泡茶的水准不错,那白沫在茶水的表面形成了玄奥的图案,看着赏心悦目。
“夫君……”
“嗯!”
秦非抬头,目光冷淡的道:“大朗没有理睬你?”
他的脸比较宽,肤色微黑,一双眼睛漠然看着杨氏,威严自生。
“是。”
杨氏不复先前的雍容,坐下后苦笑道:“当初咱们家不差两口人吃饭……可秦丰得罪的可是陛下啊!那时陛下还在,若我家出面接济,那岂不是找死?妾身想着您在益州为官,不能被牵累了,所以才……”
“所以才自作主张,所以才冷漠以对?”
秦非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眯眼说道:“他们父子苦投无门,在汴梁孤苦无依,老夫当时远在益州,不知这些变化,否则怎会坐视二弟落魄而死?你可知那几年他们父子过的什么日子吗?”
杨氏低头。
秦非冷冷的道:“秦丰没了晋升之道,就是没了立身之本,而他又将将有了大朗,妻子患病而死……这些年那孩子独身一人在汴梁求活,听说险些被放贷的泼皮打死,那样的打击他岂能不能崩溃,岂能不冷血?若你当初能收留他们父子,哪怕少少的接济些银钱,他们也不会险些落魄而死。”
杨氏抬头:“夫君,妾身……”
“住口!”
秦非的面色铁青,一巴掌把茶杯拂落在地上,霍然起身道:“益州本是偏僻之地,老夫的仕途还能更差吗?你自作主张,险些让秦丰那一支断了香火,若非看在夫妻多年的情分上,老夫……”
他站在那里,目光冰冷。
杨氏缓缓跪下,眼中不知道是悔恨还是什么。
秦非大步出去,一个仆妇进来扶起了杨氏,说道:“娘子莫要生气,那个秦为……算是武人吧?好些读书人都说他是武人,武人没出息呢!”
杨氏叹道:“可陛下说他是名将。”
仆妇笑了:“娘子,名将名将,当年的寇准不也是名将?当年的真宗下还不是倚重他?可后来呢?”
杨氏缓缓坐下,顺手捡起了茶杯,看着上面画的鸟儿,喃喃自语着。
“当年我是怕被连累了,秦丰得罪的可是陛下啊,能捡回条命就烧高香了,那几年谁触出这个眉头?”
她有些委屈的流泪道:“夫君在益州为官本就不易,加之大郎以后还得读书,若是能出仕,总不能带着个秦丰亲戚的名头吧?那还会有谁敢举荐?所以……这几年我也时常听到秦为的消息,做梦都不安宁,我……却是悔了。”
仆妇闻言就劝道:“那秦为是晚辈,您亲自去说他难道还敢拿乔?”
杨氏苦笑道:“当初说不认这门亲赶走秦丰的是我,现在上门攀附的也是我,他怎会轻易原谅我……”
仆妇听到这个就说道:“娘子,先前听说辽人恭贺大宋胜了西夏呢!还说王臻和秦为都是名将。连辽人都佩服他,可见是扬眉吐气了。”
杨氏抬头,目光茫然:“辽人……辽人才厉害,大宋最怕的就是辽人……”
……
坝上草原绿草如茵。
小河如同玉带般划着弧形,弯弯绕绕的在草原中流淌。
一群羊在水边啃食着牧草,不时咩咩做声。
就在对面,密密麻麻的帐篷密布在草原上,一队队的骑兵在缓缓游走。
再更远的地方,一座行宫矗立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么说……李元昊败了?”
手握着一本书的萧皇后很是美艳温柔,可下面站着的几个官员和将领却大气都不敢出,低着头看着脚面。
耶律隆绪死后,本就是皇后的萧菩萨晋升为太后辅政兼国,耶律宗真虽是名义上的皇帝,可在手中实权不多。
不止如此。
辅政大臣萧孝穆威高权重,和太后形成鼎立之势,耶律宗真这会儿怕是只有低头装死的份儿。
“是。”
“怎么败的?”
“李元昊统军四万,宋人那边是王臻领军,秦为为辅,领军六万余,不过骑兵只有一万,双方在原州城外决战。宋军弩箭凶猛,不过李元昊坚持冲阵,关键时刻,原州城城门大开,宋人竟然伏兵在内,数千骑兵出击,一下就击溃了李元昊。”
一个武将贪婪的道:“陛下,西夏虚弱了,咱们是不是……”
萧菩萨淡淡的道:“李元昊是在借刀杀人。见势不对,就顺势逃窜。谁以为西夏弱了,那谁就会倒霉。”
“王臻可知兵吗?”
这个是她比较关切的问题。
“不知道,不过据说此战是秦为在前方。”
“那王臻就是掌总的!”
萧菩萨微笑道:“南人竟然出了个名将,不错,以后若是有机会,朕希望能亲自斩杀了他。”
“圣人,宋人不敢北窥,除非大辽铁骑南下,否则您这愿望怕是没法实现了。”
“是啊!宋人也只敢和西夏人纠缠,哪里敢和大辽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