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浅走后,在婆婆温暖的掌心的抚慰下,我的头痛,终于有一点点的缓解,“王妃这是初次有孕,若是养不好,留下顽疾,可是影响日后。”
“日后怎样?”
“日后,先不说便再难有孕,还会落下头痛的顽疾,每有什么刮风下雨,都要疼上一疼,结实,可就很难治愈了。”婆婆解释道,“王妃尚年轻,万万不可落下这些顽疾。”
顽疾?
为了这个孩子,便是刀山火海,也要过上一过!便是我终身头痛欲裂,我也不能叫这个孩子,在我腹中死去。
“孩子是上天赐予我的,现如今最最宝贵的礼物,为他,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若是因这个孩子对自己有什么不利,我也认了。”我抚着小腹,由衷的欢喜,“婆婆,你可懂得这样的感觉?”
话一出口我便开始后悔,若是婆婆儿孙满堂,儿女孝顺,怎至于流落街头,孤苦无依在我这里苟且偷生?
她双手在我说那话的时候便停住,我一时慌了心神,“婆婆,我不是有意的,你不要见怪。”
“有何可怪?王妃所说,皆是正理。”语气恢复惯有的冰冷,她苦笑一声,扶我躺好,“王妃权且歇着,我出去走走。”
“婆婆,你不要见怪,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真的不想就此提起她的伤心往事,叫她难过伤怀,她已经年迈,该怎样排解心中苦痛?
我只是随手空握,想要握住她的手,或者衣襟,只是想叫她留下罢了,可是就是这样奇怪的,我握住的仿佛是手臂,可是却如同老树的外皮,丑陋枯槁,好像有千万条蚯蚓在之上攀爬,这伤痕累累,绝不像寻常女子的手臂,便是年老,也不该是如此!
“婆婆,你的手臂,怎么回事?”忍不住出言想问寻一二。
“王妃既然看不见,便是看见了,也只当自己没有看见就好。”她冷笑一声,“死里逃生,我已经受够了苦楚,难道还要一遍一遍的叫你们去揭开吗?”
我知道她生气难过,也不想再问下去,凭着微弱的光感,我看着那团黑影出了屋门,再没有进来,屋子里空寂的可怕,我迷迷糊糊浑浑噩噩的,侧身躺着,也许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个梦里,我被重重火焰困在其中,任凭我怎样呼喊求救,也无人应答,那火舌舔舐着,一寸寸向我逼近,我感受着那炙热火焰的烘烤,那火苗就在我手臂上蜿蜒而下,一直烧着烧着,没有尽头,我便一直看着自己的身子,在这火舌之中被吞没,终于,岿然坍塌......
这该是一个噩梦,可是在这个梦里,我仿佛并不害怕,并不畏惧,我并不害怕自己孤单无人陪伴,也并不畏惧火焰将我吞没,我只是淡漠的,迎接这一切,这个被火焰包裹的梦,也许便是人们所说的凤凰涅槃,这夜,阿泰并没有来,我想,他应该是在浅浅的温柔乡里无法自拔。
我一直庇护着的浅浅,也终于知道人心险恶,也终于学会手段阴谋,唯一叫人诧异的,应该说,是我做了她人生的导师。
人生百态,便如同我从不知自己会落魄到如此一般,谁也不知,命运的齿轮,会将你带到哪里!
我从不知,这*,会有另外的噩耗,叫我永生铭刻。
我的父母,无故而亡!
汝阳王府同巴州刺史府衙,仅有百步之遥,我不知他们身在何处,我的父母也不知我是否活着,那哀乐想起的时候,我还想着,世事无常,又有人,离开了这个世界,六道轮回,不知何年他们才会重回到这一刻。
人生来,便注定会死,也实在不该有什么妄念贪痴。
心中的悲痛仿佛与生俱来,伤春悲秋,我钟灵竟然也有一日,脆弱敏感至此。
“怎么会突然流泪?是疼痛难以忍受吗?”戏园离那里应该是更近,我在施针之时听着那哀乐哭嚎,愈加的清楚明朗,自然眼泪,也更加的没有断绝,他在身旁陪着,见我流泪,所以一问。
“也不知为何,听着这哀乐,心里头总是酸楚,人生匆匆百年,便就这样过了。”我只是随口回答,脸颊处,却有一颗滚烫的泪珠掉落,是他也哭了吗?
“我不过有感而发,倒叫公子这样伤心,实在是不该,”我轻笑,“公子见谅。”
我不知,他的眼泪,并非为已死之人,而是为我。
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的我。
“你既然难过,离得这样近,要不要过去致礼?”他突然这样一问,倒叫我费解,“非亲非故,我们怎可登门拜见?”
“死去的这人,是这巴州第一德高望重之人,对这巴州百姓算是倾其所有,造福万民,所以日日都有巴州百姓过来悼念祭奠,我们过去,也不会有人阻拦,既然惦记着,不如聊表寸心。”他说的随便,我也便不怀疑,“德高望重?那一定是位老先生了?也不知,教出来多少栋梁之才!”
“我们过去,便晓得了。”
这一日的施针,仿佛极快,他领我打后园出去,熙熙攘攘人声鼎沸间,他一直抓着我的衣袖护在我左右,而我们,也离那哀乐声越来越近。
我并不知道,十五年后的今日,我终于返回了家门,却是在府门前,迎上父母即将出殡的棺椁,我这一身为无数人守灵落泪,而自己父母去时,我连一见,都没有机会。
“这位大哥能否通融一下,叫小生和这位姑娘上一炷香再走?”他迎上去,想要拦下出殡的人群。
“你是谁?为何要拜祭我的父母?”尚且年轻的一个声音,只是言语里沙哑的不能样子。
“小生年少时曾受过大人的恩惠,如今不远万里前来祭拜,只为尽心,还希望三公子可以通融。”他这样回话,却叫我难堪,拉着他的衣袖悄声道,“不如我们回去吧,既然已经要出殡了,我们便不能拦下,耽误人家的功夫。”
他用力握住我的手腕,示意我不要多说,依旧挡在灵前,“望三公子成全。”
可怜我,直到此刻,也不知,面前的人,便是我的三个,我已经没了两位长兄,而如今,连我的父母也已经在伤痛中过世,钟家一脉,唯剩我们兄妹二人。
“既然这位公子有心,不如公子成全。”这声音年老,想必,是这府上德高望重的族人,只是不知为何,我竟然听着,有些熟悉。
也许是近乡情更怯,乡音才分外熟悉动听吧。
“也罢,取香烛来,了了公子心愿。”那位三公子一声令下,棺椁便停在府门前,由我同他来拜祭。
他将香烛递在我手里,“姑娘,有什么要说的,便一次说尽吧。”
他唤我姑娘,而不是钟灵,甚至出门前,他为我戴上斗笠,“你这样美丽的容颜,叫着街上的地痞*看上就不好了,若是叫王府的人看到,小生也实在吃罪不起。”
我只当他是为我,却不知,都是他的谋划,他就是瞒着天下人,叫我来同父母作别,此生能得他这样得朋友,也算无憾。
“愿两位一路走好,来生依旧造福万民,依旧伉俪情深,儿孙满堂。”我重重扣头,将那香烛交还在他手里,又一次泪流满面,欲罢不能。
“两位拜祭过了,那我们也便起行了。”那位老者道。
人群走尽,是那位三公子递给我一方娟帕,“逝者已逝,姑娘也不要如此伤怀,这是家母的一方娟帕,留给姑娘,权当念想。”
“谢公子。”我含泪谢过,握着那块娟帕,直到人群散尽,而便是此刻,我听到离去的人群里,有人这样说,“钟大人真是叫人敬重啊,你看看到今天还有人来送行。”
“也算是苦命人,一个女儿早早嫁进宫里,说好是皇后,咱们都以为钟大人以后是国丈,谁知出了这样的事,丢了女儿不说,还搭上两个儿子的性命,病了半年,可算是解脱了!”
“可怜人啊!当年那样光耀的一家,如今这府上,也只有三公子一个人扛着了。”有人感叹。
“钟大人?”我如梦初醒,棺椁里的,是我的生身父母,我十五年后父女相见,就是在今日,在一副冷冰冰的棺材面前,而我,却一无所知,连眼泪,也以为是为别人而流。
我心心念念的父母,我无颜面对的父母,就这样,离我而去。
究竟造化弄人!
还是我自己,在作弄自己?
“爹——,娘——”我反身往他们离去的方向扑过去,却被他抱在怀里,“太晚了,钟灵,都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