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云染染一觉安睡醒来时,陆安倚在床榻边闭着眼,而手中竟还维持着咒印。
她愣愣地,有些吃惊,翻身拿起半空中仍温温热的护心玉,然后从褥子上爬起来。
她刚想要关怀关怀陆安,给他盖上一张褥子,可他突然就睁开了眼睛,二人四目相对。
云染染木讷地眨了眨眼睛,明明想好的关怀与感谢的话一下子卡在嘴里,眼前只有陆安的眸子与长睫,像一汪幽深的池水,倒映着她的面容。
“你……”
“起来了就去洗漱。”
陆安垂下眼眸,避过云染染的目光,他脸一侧,长发扫下,遮去了耳尖上的红晕。
伸手拨开云染染的脸,陆安站起身来。
云染染这才不好意思地也跟着站起,看着陆安去开屋门的身影,小声地说了声“谢谢”。
也不知道陆安听到没有,他立在门边,顿了顿。
云染染将被褥枕头都叠好,又梳洗了一番后,她捧着裙子跑到门边,刚好陆安也从屋外洗漱完回来。
见到云染染的时候,陆安脸上还带着些不好意思,但云染染没看出来,只大咧咧对他一笑。
“早上好陆安。”
她笑得开朗又真诚,恢复气色了的脸颊红扑扑的,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里闪着微光,有如初升的旭日,整个人的朝气与亮丽不输满院芬芳。
陆安微不可察地点点头,他一时间都忘了自己要去做什么,见云染染还若有其事地看着自己,便问她:“你,好些了?”
被陆安问起这事,倒轮到云染染有些怕羞。
她赶紧站直了身子,双手背到身后不断绕着自己的纱裙系带,一只脚还踮起在地上画着圈圈,有些局促。
“我好多了。”
“那便好。”
陆安应声,然后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他想要进屋,但云染染挡在他身前,他与她都想让开,可却又都不约而同地往左一步,一时之间,气氛好不尴尬起来。
“哎呀,别回去了,往外走吧。”
最后还是云染染在原地一个跺脚,伸手推着陆安向后几步,走到了院子中。
温暖的阳光洒在她身上,云染染这才发现花园又变成了之前的样子,那股寒凉的气息被暖阳晒化,而花香也没有夜晚那般浓郁了。
“变回来了诶……”
“嗯。”陆安也转过身来,“那阵法应当是只在晚上出现。”
“那我们赶紧去告诉小师叔和陆师姐,啊,这个日头,他们一定去隔壁赵娘子院里了。”
“……”
云染染想起昨晚那诡谲又奇幻的情况,就很想赶紧去找陆庐舟与陆轻璃拿主意,而且她的肚子还没全好呢。
她往前小跑两步,却发觉陆安没有跟来,转头见陆安还抿着唇愣在原地,只好朝他招招手。
她那粉白色的纱裙和系带在日光下轻晃,仿佛翩然起舞的蝴蝶,陆安神情一晃,想要去抓住那些蝴蝶,却觉得那般轻快明艳的东西,似乎不属于自己。
可就在他愣神之际,一只软软的手覆上了他的手掌。
云染染的笑脸凑至眼前,她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挥去他脑海里的迷雾。
“走啦,还得你在我才放心,要不等会儿我又掉进什么陷阱了怎么办,或者迷路也有可能的,这花花草草怎么都长一个样……”
牵着他的人絮絮叨叨地在前面边说边走,陆安定了定神,忽然也觉得那日光不那么刺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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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等云染染和陆安穿过门洞来到隔壁院子里,陆庐舟与陆轻璃已替王生看过一回病,几人甚至连早膳都用完了,正坐在圆桌前用着些甜点。
云染染觉得有些可惜,没能赶上早饭,但很快,赵粉衣递来的鲜花饼又将她的遗憾打消了。
“赵娘子好手艺!这鲜花饼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鲜花饼了!”
云染染塞得满嘴都是食物,鼓囊着两个脸颊像个仓鼠一般,还不忘在喝香喷喷的米酒的间隙夸赞一番赵粉衣。
赵粉衣却只是谦虚地笑笑,伸手又夹了一块桂花香味的到她面前的盘子里。
倒是王生,一脸温柔地看着赵粉衣,仿佛云染染夸的不是赵粉衣而是他自己,毫不吝惜地表露着自己的爱意。
“娘子她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屋里屋外的事皆打理得很好,往日里还要为我操劳忧心,实在是我配不上她。”
赵粉衣听得这上天下地头一等的夸赞,脸颊一下子红透,她颇是不好意思地回避众人的目光,只微仰着头与王生对视,满眼都是眷恋。
“是我配不上夫君你。”
“哪里。”
王生的话语里带着疼惜与怜爱,两人又是一次旁若无人的互诉衷肠。
云染染含着满口的鲜花饼与陆安、陆轻璃换了个眼神,颇有些无奈。
这种时刻,还得是陆庐舟这等气氛杀手出场。
“咳咳。”
陆庐舟适时出声,十分不识相地打断了那边的深情脉脉。
王生与赵粉衣这才回过神,很是歉意地看着几位被他们忽略在桌上的客人。
赵粉衣怕他们嫌自家招待不周,忙起身又为众人添了杯酒。
“这酒也真好喝。”
云染染贪杯,忍不住多咂了几口后,又还想问赵粉衣再讨一杯。
哪知她杯子刚递出去,身边的陆安一个抬手就往她杯子里倒满了温水。
“你……”
“你什么情况自己不清楚?喝了一杯还一杯?”
陆安皱着眉头瞪她,目光很严肃,语气里满满都是教训的意思。
他很无语,他个大男人都知道女孩子这段时间不宜饮酒,怎么云染染这厮就根本不当回事。
“我……”云染染想说她其实还并没有来癸水,只是日子快到了身体有些反应,所以这时候喝点酒也不算什么……
但看着陆安那铁了又青青了又白的脸色,她只得老实地缩回手,默默抿了一口酒杯里的温水。
这一幕被其余几人看在眼里,除了铁面仙师陆庐舟之外,陆轻璃、赵粉衣,哪怕是王生,皆是露出了一脸“我懂、我懂”的姨母笑。
赵粉衣怕陆安训得云染染太过,递上一罐姜糖到云染染跟前,笑着与他们说。
“陆公子也不必太急,这酒是我自己酿的米酒,里边还添了些鲜花草药,适量饮些来也是对身体无害的。”
她对陆安说完,又转头对云染染道:“云姑娘也别急,这会儿喝不了的话先吃点姜糖,这也是我自己做的,吃了去去寒气,身子会舒服很多。”
“那这酒……”云染染眨巴眨巴眼睛,向赵粉衣示意。
赵粉衣很是知趣,她道:“你放心,我那地窖里还多着,之后送你几坛都行。”
云染染顿时喜笑颜开,“那可太谢谢赵娘子了。”
她听话地放下杯子,又夹起一颗姜糖放入口中。
姜糖辛辣与甜腻的味道瞬间杂糅在口中,米酒残留在口中的辣味被无限放大,云染染眯着眼缩了缩肩膀,然后咂嘴。
“喝水。”
陆安立即又将他的杯子递了过来,云染染看都没看便接过来,唇瓣在那杯口印下,大口呷着水。
陆安瞥开目光,只当没看到她唇瓣贴着的那里是他也贴过的地方。
“呼,好辣好辣。”云染染伸手在嘴边扇了扇,但辣归辣,她明显感觉到身子热起来了。
她又耸耸肩,谢过赵粉衣的姜糖,然后凑到陆安耳边悄悄说:“要是昨晚有这糖,我也不至于往外跑了,那外边……啧。”
她的声音不算很小,但陆安仍垂眸仔细听着,再抬眼时,却果然看见赵粉衣正看着他们。
赵粉衣神色不大自然,见他望过来,也只是浅浅一笑又移开目光。
陆安不动声色地又与陆轻璃和陆庐舟交换了眼神,觥筹交错间,一桌子人都有着自己心里的小九九。
他又看向云染染,她还在挑拣小块的姜糖吃。
大概也只有云染染,还能如此天真和宽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