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三十,午时,阴天,马戈河南岸。
东营门前,一名黑甲武士站在中间,其他九名武士以前者为中心站成一圈。
这支十人的骑兵小队是负责临时营寨东侧巡守骑军之一,他们的任务是沿着马戈河一路巡游,直到红日沉底才会折返回营。
中间的骑长环视一圈,发现本该十一人的队伍竟少了一人,质问众人道:“骆夫卜人呢?今天怎么没来巡守?”
“昨夜他好像闹肚子了,跑去医帐一整晚都没回来。”有人回答道。
“闹肚子……”骑长微微沉吟,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开口询问众人,道:“你们呢?有没有闹肚子的?”
“昨夜是有一点不舒服,但也不至于闹个肚子就去医帐找医师吧?”有一武士笑着冲众人说道。
“我是有一点腹痛,睡一觉就好了。”
“没有吧。”另一名武士摇摇头。
众人齐齐回应,腹痛的情况或轻或无。
骑长心底有了模糊的判断,随即下令道:“不等他了,上马!”
“走咯。”
“还没走出过伊姆鄂草原呢,要不然今天加快点马步?”
“老大,怎么样?加快些马步,我们去东边看看,听说那边还有一片草原,顺着马戈河一直走就能到。”
武士们有说有笑,依次翻身上马。黑马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欢愉,蹄子忍不住踱了几步,长长的低嘶从鼻尖涌出。
“哈哈,行!对了,你们晚上都没有事情吧?”骑长大笑着问。
“没有。”武士们齐声应道。
“那就多走几里吧”
骑长正要挥动缰绳的手突然停下,似有所感地遥望向远东的草坡,漆黑的面盔下泛出一股凝重的感觉。
马蹄声从远方传来。
武士们在说笑间也注意到了骑长的变化,他们依次循着骑长的目光向远东望去,铁盔下的呼吸声忽然低了许多,就连黑马也感受到了不安,马蹄在草地划出几道浅浅的沟。
马蹄声自远东传来,轻轻的,却非常急促!
“快看!”突然,武士们开始惊呼。
一匹黑马的剪影渐渐出现在高坡上,沿着马戈河极快地向他们这里逼近,但让他们惊呼的并不是突如其来的黑马,而是马背上武士举起的血红军旗,旗徽是一头裂口雄狮。
铁游骑的军旗!
在铁游骑中,军旗的出现意味着有骑军正在迫近,无论是己方,或是敌方。但这支军旗却是孤零零的,身后只有连绵的草坡和一片阴沉如水的天空。
并没有骑军第一时间出现在这面军旗之后,但所有人都知道……总会出现的。
“糟了。”骑长铁盔下的脸色骤然一变,高呼一声“走”便猛扯缰绳调转马首,胯下黑马一声长嘶,迈开大步向军旗的方向迎去。
武士们顿足片刻,也齐刷刷地挥舞起马鞭,紧随在骑长身后。
骑队一线疾驰,身后风烟如龙,远方的军旗上下颠簸,两者正在飞速靠近。
东营门内外的武士和族民们惊疑地看着突然疾驰起来的骑队,以及远处的军旗,有人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武士们突然开始交头接耳,而后就听见各自骑长们此起彼伏的高喝声。
“快上马!”
“上马!”
……
东营门下陆续有黑影冲出。
武士们俯身在马背,紧紧跟在卷起的尘烟之后。马蹄声骤烈,营门下有族民惊叫出来,人群顿时乱作一团。
远方的军旗正在斜向一侧,有目力极佳者渐渐看清了远方军旗下的武士。
马背上的武士仿佛是受伤的孤狼,摇晃间就要支撑不住地坠落。可他并没有试图勒住战马,而是不顾一切地甩起缰绳,狂奔向迎上来的骑军,军旗下的人看清了迎面而来的武士们,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老大,他要坚持不住了!”
疾驰的骑队里有人逆风抬首大喊。
“越快越好!别管我!”疾驰在最前方的骑长把头向后偏,逆着的风将他的话音带给身后的武士们。
“好!”不知道是谁突然大喊,可风声那么大,没人能听得清楚。
骑长身后的九匹黑马突然提速,武士们夹紧了马腹,试图在马背上驾驭住草原的狂野。
骑兵们陆续交替位置,为首的骑长落在了队尾。
骑长的眼里透着惊诧,面盔下有轻笑声传出,目光中带着欣慰。他已经在十骑长这个位置待很久了,骑队的青年已经换了三四批了,每一个部族的青年都朝气蓬勃得让他艳羡。
执旗负伤的武士目光一闪。
双方越来越近,到了需要减速的距离。
武士们几乎同时扯动缰绳,试图勒住全速的战马。可手持军旗的武士早已力竭,他用尽最后的气力扯了一下缰绳,就是这一发力让他血脉上涌,随之而来的恍惚让他浑身猛颤,差一点就要从马背坠下。
尽管他及时回过神来,但军旗倾斜的角度却越来越大。
马背上的武士早已精疲力尽。
“快到了!”马步放缓,迫近的骑队中有人提醒,声音终于盖过了风声。
“下马吗?还是绕一圈?”
“下马拦下它!马背上的人快要不行了,不拦下马,他一定会摔下来!”降速后,为首的武士终于能抬起头,他高声喊道:“你们看身后!”
众骑回首,却见身后已卷起滚滚浓烟,是紧随其后的骑军,将近千人,几乎整个东营的铁游骑都冲了出来。
如漆黑的潮水在大地翻涌,强烈的视觉冲击震撼到了他们,却让他们感受到了浓浓的不安。
足以牵动上千骑军的事情,绝对非同小可!
“下马拦下!”
所有人都不再犹豫,哪怕这很有可能会被撞断手臂,但骑军的出动,让他们隐隐意识到这个军旗所代表的含义之重。
风声越来越轻,他们从缓行的黑马上跃下,快步跑上前就要阻拦奔来的黑马。
“等等!你们想干什么!”骑长在身后怒喊,可声音却被逆风吞没。
不远处,军旗近在武士们的眼前!
奔来的黑马虽有降速,但依旧能成奔势,直冲向人墙。
“来了!”有一武士大喊了起来,壮着众人的胆子。
他们想用肉体拦下冲刺的战马!
“咚!”骑长不可置信地盯着前方,感觉心头被锤了一下。
无声的震感通过视觉传递而来。
黑马撞上人墙,手骨碎裂的脆响夹杂在战马的长嘶中,人墙被撞得稀烂,却没能彻底拦下。似乎是被强烈的撞击波及,马背上的武士突然一软,军旗如斜阳日落,重重飘倒在地。
“我的手!断了!”拦马的武士中有人大喊着。
“先救人!”有武士忍着痛狂奔向摔在草地里的执旗武士。
“先去救他!我……还行!”臂骨折断的武士咬牙对聚拢上来的人喊道。
而执旗狂奔的武士则是眼前一黑,在摔下马之前便已经没了知觉,他只知道自己仍在马背上,而后便直接失去了意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