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生?”
“你回来了?”
方中宪有些愣神,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之色。
陈堪点点头,快步朝方氏兄弟走去。
二人交谈之间,其他人也回过头,看见了离他们越来越近的陈堪。
“元生!”
“小弟!”
方中愈开口,语气中略显激动,又有点悲怆。
方娇方娥两个姐姐开口,语气之中满是悲痛。
“二师兄,大姐,二姐,大嫂,二嫂......我...回来了。”
陈堪膝盖一软,跪在郑氏的棺椁面前磕了几个响头,语气颤抖道:“师娘,不孝徒儿回来了,回来给您披麻戴孝来了!”
说着说着,陈堪的语气忽然有些哽咽。
方氏兄弟跪着移到陈堪身旁,张了张嘴巴想要说点什么,但片刻之后,只是神色复杂的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陈堪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将心中那股淡淡的悲伤之意压下,问道:“老师和两位姐夫呢?”
听见陈堪发问,方中宪语气低沉道:“父亲和老大老二他们去了礼部,母亲的身后之名今日定论,他们去请礼部的大人前来主持后事。”
知道了方孝孺的行踪,陈堪再度问道:“师娘的棺椁要运回宁海安葬吗?”
陈堪提起了郑氏的棺椁如何安葬,方氏兄弟的眼中都不由得露出浓浓的悲伤之意。
半晌之后,方中宪才低声道:“母亲操劳了一辈子,死后自然要葬入我方氏祖坟的。”
陈堪嗯了一声,也没有继续多问什么。
郑氏有后,她的丧事便轮不到陈堪越俎代庖。
三人交谈之间,方氏的族中前来主持婚礼宗老也从周围人的口中得知了陈堪的身份。
当下便对着几个头上裹着白布的年轻人点点头,而后上前低声道:“侯爷既是孝子,自当披麻戴孝,还请侯爷褪下锦衣。”
陈堪停止和方氏兄弟的交谈,点点头,将身上已经弥漫着酸臭味的大氅脱了下来。
方娇上前接过陈堪的衣裳,几个方氏一族的年轻人便上前替陈堪穿上了一件灰白色麻布衣衫,又在他头上裹了一块纯白色的孝布。
披麻戴孝,指的便是麻衣孝布。
接下来是孝子磕头的俗礼,正礼还需要礼部的官员在送葬的时候主持。
陈堪换好衣衫,方氏兄弟便起身朝陈堪施了一礼,给陈堪递过来一沓纸钱,三支檀香。
宗老见状,低声道:“孝子供奉!”
听见族老的声音,陈堪先将纸钱点燃,再以纸钱引燃檀香插进香案。
做完之后,便肃手立于棺椁前方。
族老再度低声喊道:“孝子磕头!”
陈堪跟着方氏族老的指引,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起身作揖之后便跪到了方中愈的一侧。
陈堪刚刚跪下,门外便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圣旨到~”
门外响起了传旨太监尖锐的声音,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方孝孺和两个木讷的中年男子。
两个男子,正是方孝孺的两个女婿。
几人进了灵堂,方孝孺敏锐的发现了陈堪,瞳孔陡然缩成了针尖状。
但现在所有人都在准备接旨,他也不好开口。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吏部尚书方孝孺之妻逝世,朕闻......特进二品诰命之礼下葬,以慰忠诚之心,钦哉!”
陈堪听完圣旨的全部内容,不由得抿了抿嘴。
郑氏只是以二品诰命的规格下葬,却没有任何封号,这很明显是不合规矩的。
方孝孺堂堂正一品吏部尚书,就算不追封封号,后续的哀荣也该是以一品诰命的规格下葬。
陈堪只能说朱棣还是一如既往的小气。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朱棣从来就不肯把最好的给别人。
“臣,领旨谢恩。”
方孝孺恭恭敬敬地从传旨小黄门手中接过圣旨。
圣旨到了,接下来郑氏的葬礼便会由礼部派来的官员接手。
什么时候起棺,什么时候返乡,什么时候安葬都会由礼部宣布。
方氏的一群族老们听完圣旨的内容,不由得有些面面相觑,很显然,这封圣旨并不符合礼仪。
一品堂官的夫人怎么能是以二品诰命的礼仪下葬,并且没有任何追封?
这不合情,也不合理!
但现在方孝孺已经接下了圣旨,即便他们是宗老族老也不好继续多说什么。
最终,他们也只能微微叹口气,来表达他们的心情。
“方大人府上不便,咱家也不多留了,这便告辞。”
“有劳内侍跑一趟。”
小太监传完旨意,朝方孝孺一拱手,便转身大摇大摆地离去。
方孝孺回过头来,看着跪在方中愈身边的陈堪,不由得皱了皱眉,淡淡地开口道:“元生,过来!”
陈堪暗叹口气,慢悠悠的起身走到方孝孺身后。
方孝孺也没有多说,转身出了灵堂,便朝着书房走去。
看着方孝孺的背影,陈堪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这一次郑氏逝世,受到打击最大的,莫过于方孝孺这位半百老人。
陈堪出京的时候,方孝孺的头发还只是花白,但现在的方孝孺已是满头白发。
本就瘦小的身子更是佝偻下来,不到六十岁的人看起来如同七老八十。
师徒二人进了书房,陈堪合上房门,膝盖一软便跪在了方孝孺面前。
原本还想开口训斥的方孝孺看见陈堪的动作,话到嘴边,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你说你都走了,又回来干什么,私事公事孰轻孰重,你分不清啊?”
方孝孺神色黯然地坐下,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瞪了陈堪一眼。
陈堪一言不发的跪在方孝孺面前,只是听着他的训斥。
公事固然重要,但他终究不是什么圣人,他也有七情六欲。
但,他也不可能去反驳方孝孺的话。
看见陈堪的样子,方孝孺皱了皱眉,也没有继续训斥。
“起来吧!”
陈堪依言起身,静静的侍立在方孝孺身旁。
方孝孺说道:“这一次陛下叫你去云南,你就该一路走到云南,你现在回来,只怕有太多嗅觉敏锐的人会察觉到不对。”
陈堪面无表情道:“师娘逝世,弟子若是不回来才显得心里有鬼。”
听见陈堪的反驳之语,方孝孺不由得一愣,随即缓缓点头道:“也罢,回都回来了,那就送你师娘入土为安吧。”
陈堪默然的点点头,他特意回来奔丧,肯定不可能只是露个面就走。
怎么也要将师娘送到方氏祖坟。
郑氏一生养育了两男两女,又将陈堪这么一个外人的孩子拉扯长大。
她的一生太苦了,嫁了方孝孺这样的男人,就注定她必须要独自一人撑起一个家。
进入方氏祖坟,是她该得的。
方孝孺也不再多说,只是朝陈堪摆摆手道:“去给你师娘守灵吧,为师想一个人坐一会儿。”
陈堪点点头,迈步出了书房,背对着方孝孺,他眼中不由得闪过一抹忧心之色。
倒不是担心方孝孺说的那些事情。
在陈堪看来,重启分封制一事早晚都是要拿到台面上来说的,就算泄露出去也不会造成什么大的损失。
讲道理讲不过,大不了动刀兵。
他担忧的是方孝孺的身体。
就凭他刚才和方孝孺接触的几分钟,陈堪便能看出来,方孝孺现在已经是有些精力不济了。
本来这些年他心中就一直郁结得有一口气。
堂堂士林领袖竟然做了贰臣,这样的骂声在士林之中就从来没停下来过。
方孝孺不说,不代表他没有什么想法。
而他的苦衷又没法子对外诉说,毕竟,他投效朱棣也是事实。
本来心中的想法就大,现在陪伴了他几十年的妻子又这样撒手人寰,方孝孺现在就算谈不上是强弩之末,也绝对不像看起来那样风轻云淡。
可惜,他只是一个弟子,一个小辈,除了担忧之外,也根本说不出什么能让他放宽心的话。
忧虑片刻,陈堪收回了思绪,快步回到灵堂跪下。
灵堂之中,自从那传旨淡淡小太监走后,窃窃私语之声便没有停下来过。
许多人都觉得朱棣对郑氏的后事有些薄待了。
毕竟方孝孺的身份地位和声望摆在那里,帝王就算不厚赐,最起码也该按照规矩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给个不上不下的名分让人议论纷纷。
陈堪将方氏和郑氏前来奔丧的族老们的谈话内容一字不落地听进耳朵里,忍不住皱了皱眉。
老实说,在这件事情上面,他对朱棣确实有点意见。
朱棣这事儿办得确实不地道。
陈堪知道当初朱棣为什么用方孝孺,也知道他心里对于方孝孺是有意见的。
毕竟当年方孝孺在朝堂之上可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乱臣贼子的,这些年在朝堂上方孝孺也没少给朱棣难堪。
若非方孝孺身上还顶着一个士林领袖的名头,只怕朱棣早就像对待张紞和郑赐一样把他给换了。
但两人之间不管有再多的龃龉,无非就是政见之上的问题,总归两人的出发点都是想要大明更好。
朱棣现在在郑氏的哀荣一事上做文章,难免显得气量狭小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