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天色昏暗,就连月亮都已经不知道何时隐匿到了云层之中。
洪武门前却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各家府邸之上的小厮下人打着火把,将整个洪武门照耀得恍若白昼。
京城之中,一条条火龙朝着洪武门汇集,精美的马车,昂贵的轿子,雄峻的战马,不断的出现在洪武门前。
坐马车和轿子的自然是朝堂之上的文官老爷。
在这种天气里还在骑马的,当然是喜欢显摆的大明将军。
各种客套的声音响彻在洪武门前,上演着一幕幕喜相逢。
距离宫门大开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大多数文官老爷官服下面都穿了皮裘,江南这点寒风自然还禁得住。
当然,其中也有例外,最显眼的便是被一群武将簇拥在中间的汉王朱高煦。
他今日不仅没穿朝服,甚至就连铠甲都未曾穿,只是身着一件单衣,一身短打,腰间悬挂着一柄用作装饰的配件。
文官们看见他这副打扮,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这位爷平日里基本上不上朝,据说是因为厌恶连上朝时还要坐着上朝的那位太子殿下,看见就厌烦,所以朝会都是能推就推。
今天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会来洪武门前等候。
只不过这一身打扮,多少有违礼法。
就在众人窃窃私语的当口,又是一骑驶来,百官看见马上安坐的青年之后,顿时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连赵王殿下也来了,今日的朝会怕是要发生大事。”
“不寻常呐不寻常。”
众人看见赵王殿下那一身和汉王殿下差不多的打扮,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太奇怪了。
如果是汉王殿下还存了夺嫡的心思,偶尔会在朝堂上显示一下存在感,顺便膈应一下太子殿下。
那赵王殿下基本上就是深居简出了,除了掌控五城兵马司以外,朝堂上几乎找不出半点赵王殿下的痕迹。
而今日,这两兄弟齐聚,顿时让所有人的心里都有些不安起来,尤其是一群文官。
怎么看这两位爷今日都不像是来上朝的,倒像是来打架的。
毕竟谁家好人上朝还佩剑啊,就算他们是亲王,有剑履上殿的殊荣,但殊荣就是殊荣,没人会将殊荣当成日常。
与此同时,陈堪的宝船也稳稳当当的停靠在京师码头之上。
看着眼前高大的京师城墙,陈堪眼中闪过一抹怀念。
城池还是那座城池,一点都没变,但京师已经不再是往日的京师了。
真是怀念当初在京师闯祸的日子啊。
那个时候有朱棣护着,陈堪什么祸都敢闯,朱棣和方孝孺就在后面给他擦屁股。
谁能想到他才离开短短一年半时间,京师就发生了这么多变故。
恩师与岳父的关系,在自己离开的时候还是蜜月期,但自己回来时,两人便已经对立到了不可调和的程度,这决裂的速度也太快了些。
也不知道自己现在闯个祸,老岳父还会不会一如既往的护着自己?
胡思乱想了一阵,陈堪回到房间之中,开始穿戴冠服。
陈堪还是第一次穿自己这身侯爵的冠服。
先从衣裳开始,单衣外面穿深衣,深衣外着绯红圆领长袍,袍子上的麒麟补子以金线修成,光是看着便高不可攀。
赤白大带上挂犀角绶环,裙摆以碧绿色的药玉配压,白袜黑履收束下裳,头戴七梁笼巾玉蝉冠,手持五寸大独科花笏板。
穿着这一身,随便找个地方往那一站,便无人不知此人乃是大明第一等尊贵人。
这一身穿下来,重量比之穿着轻甲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陈堪恍若未觉,只是将笏板往袖子里一塞,便打马进城穿街过巷朝着皇城而去。
既然回到了京师,那今日的朝会举就不能不去。
不去怎么闯祸,不闯祸怎么能试探出朱棣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所以尽管在船上这一夜他睡得并不好,他还是来到了洪武门前。
当陈堪身着朝服出现在洪武门前之时,原本热闹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滞。
陈堪勒住马缰控制战马人立而起。
“希律律~”
战马的嘶鸣声打破了寂静的气氛。
朱高煦顿时忍不住赞叹一声:“好俊的骑术。”
陈堪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一群守候在洪武门前的文臣武将,脸上勾起一抹假笑,拱手道:“诸位,久违了!”
陈堪清朗的声音响起,对视凝聚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些目光中,有的惊喜,有的怨毒,有的无所谓。
陈堪将这些目光一一收进眼底,随后大笑道:“怎么。诸位这是不欢迎本侯吗,还是说本侯去北京待了一段时间,诸位都忘记了本侯这么个人?”
“哈哈哈哈哈......”
陈堪话音一落,广场上顿时响起了一阵大笑声。
大笑声来自朱高煦,他笑吟吟的看着陈堪,开口道:“妹夫,欢迎回家!”
他一开口,文武百官便无所顾忌。
尤其是一群武将,顿时朝着陈堪围了上来。
照例,朱能和丘福这等公爵是免朝的,所以武将便以曹国公李景隆为首。
他带着张信张辅等人走了过来,大笑道:“靖海侯转战草原三千里,杀得鞑子溃不成军,真乃吾辈楷模啊,如今凯旋而归,下了朝会我等自当设宴款待,还请靖海侯不要推辞。”
李景隆的态度,很大程度上代表了大明勋贵的态度,他一开口,剩下的勋贵们便七嘴八舌的朝陈堪道贺起来。
左右都离不开他转战草原的事迹,甚至直言陈堪是冠军侯在世。
对于这些夸奖,陈堪照单全收。
他先是朝着朱高煦和朱高燧拱手一礼吗,随后朝着李景隆大笑道:“本侯怎敢驳了公爷的面子,待本侯处理完些许琐事,一定与诸位不醉不归。”
“好说,好说!”
与勋贵武将这边的热络相比,文官阵营那边就要清冷得多了。
毕竟这个时候属于方孝孺一系的官员基本上都已经被拿进了大狱,剩下的要么是宋礼这样的明哲保身之辈,要么是蹇义这样能力强劲的清冷孤高之辈,不然就是陈党一系,自然不会有人上来和陈堪套近乎。
与武将们客套了一阵,争取不冷落任何一个上前来打招呼的人,陈堪朝一群武将告了声罪,随后便走到了朱氏兄弟面前。
看清两人身上的打扮之后,陈堪不由得挑了挑眉:“二位哥哥这是专程等我回来?”
陈堪一看两人身上的穿着,便已经将两人的打算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很显然,他们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在朝堂上显露一下他们的政治倾向,不为别的,只是给朱棣提供一个新的选择。
也挺好,三个人闯祸总比一个人闯祸要好,毕竟法不责众嘛!
只是可能要委屈一下大舅哥,但...无所谓,陈堪相信,以朱高炽的政治智慧,一定能明白自己的苦衷。
朱高煦咧嘴笑道:“老大不愿下重手,不等你回来等谁回来,本王早看不惯那群人模狗样的家伙了。”
朱高燧上下打量了一下陈堪,阴贽的眼神中露出笑意:“不错,走了一遭草原,变化挺大,本王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经历了生死,总归要成长一些,说起来,阿鲁台的使者也快进京了吧?”
朱高煦随口道:“吴高传回来的消息,说是已经进关了,不过这一路上应该少不了被刁难,短时间内到不了京师,总之时间足够做你想做的事情。”
陈堪刚要点头,朱高燧便接过话头道:“瓦剌部这一次也想来分一杯羹,本王估摸着到时候朝堂上少不了一番唇枪舌战,不过这是鸿胪寺那群老家伙的活计,总归是离不开价高者得四个字。到时候看热闹就行,老大虽然性子软了点,但还不至于亏待了自家人。”
陈堪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应道:“那就行,我的要求不高,别将本施雅里贱卖了就行,一千多条人命总不能亏本吧,否则我宁愿将本施雅里留在大明观赏。”
三人谈了几句闲话之后,便默契的闭口不言。
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时,宫门被宫城力士缓缓推开。
净鞭三响,象群开道。
陈堪钻进了勋贵的队列之中,今日他特意穿了侯爵冠服,不管站在哪里都很显眼。
主要今日只是寻常的朝会,文武百官皆着朝服。
而冠服,是大礼议,皇帝生辰,或是新皇登基,祭天等大朝会才需要穿的服装。
陈堪当然是故意的,他这次回京,就是故意来当显眼包来的,要是规规矩矩的,还怎么和朱棣谈判。
陈堪站在侯爵队伍的最末端,身后站着的便是伯爵第一人忠诚伯茹瑺。
陈堪侧过身子,似笑非笑的看着茹瑺问道:“本侯听说,茹大人最近和陈御史陈大人走得很近?”
茹瑺闻言,胖胖的小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惊愕的神色。
随后忽然气急败坏道:“侯爷听谁说的,这明显就是谣言,明显就是污蔑,这明显是有人要坏本官清白啊。”
陈堪脸皮一抽,等茹瑺表演完之后眼中恰到好处的浮现出一抹疑惑,狐疑道:“可坊间都这么说,难道传言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