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数月前,陈堪便借着花时和常宁的嘴将自己准备去北京的事情传了出去。
不出意外,这个消息最终还是传进了朱棣的耳朵里。
所以才会发生今天的事情。
而陈堪之所以做出这样的谋划,是因为早在围杀白莲教的时候,他就敏锐的发现,朱棣对五城兵马司很可能已经感到不满了。
至于为什么陈堪会有这种感觉,很简单!
以往五城兵马司立下功劳,朱棣就算再穷,或多或少都会有赏赐发下。
但这一次没有。
照理说一次性将白莲圣母,两位佛子,一位佛女,连带着两万白莲教众一网打尽,绝对算得上是大功劳。
可在事后朱棣对此却没有任何表示。
反倒是以个人的名义赏赐了陈堪许多金银珠宝。
赏陈堪,却不赏五城兵马司,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也就是在那一次之后,陈堪开始有意识的抽离自己在五城兵马司的力量,许多忠于陈堪的人全都由明转暗。
除了五个指挥之外,像邢方,陈安这些早先就跟着陈堪的人都被陈堪有意无意的调离了五城兵马司。
而真正让陈堪意识到五城兵马司阻拦了朱棣想做的事情,是从朱高燧开始在五城兵马司大肆安插自己的人手开始的。
截至目前为止,整个五城兵马司除了五个指挥之外,其他的中高层管理人员几乎被朱高燧换了个遍,并且已经很久没有从锦衣卫手里救出蒙冤的官员。
综合以上这些原因,陈堪才做出了去北京的决定。
好在朱棣终究还是要点脸,给陈堪留下了一份体面。
......
侯府的搬家大计一共进行了三天。
侯府的下人们很敬业,整座侯府只要能搬走的东西全都被他们搬上了马车。
陈堪也借着这三天的时间在京师进行了最后的安排。
包括朱高燧接手五城兵马司后如果容不下许远和石稳几人,他们该何去何从之类的事情。
将这些琐碎杂事安排好,陈堪决定去见一见方孝孺。
毕竟自己去北京可就算是远离朝堂中心了,万一纪纲陈瑛这些奸佞趁此机会大做文章,那他远在北京,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
所以在临走前和自己这位大佬老师联络一下感情,顺便请他照应一下自己的后路还是很有必要的。
钻进装满珍宝的马车里找了件顺眼的礼物,便带着亲卫出了忙碌侯府朝吏部尚书府而去。
因为叫人提前送了拜帖的原因,这一次陈堪到达方府门前时,方府已经大开中门。
朝门房点头示意一下,陈堪大步朝书房走去。
今日休沐,方孝孺的活动范围只能是书房。
“咚咚咚~”
书房的房门敲响,方孝孺苍老的声音传出:“进。”
陈堪推开房门,就见方孝孺手持一本《论语》正读得津津有味。
陈堪随手将价值万金的古画放在桌子上,走到方孝孺面前坐了下来,然后静静的等待着方孝孺读完手中之书。
方孝孺读书时有个习惯,或者说所有的读书人都有这个习惯,那就是摇头晃脑,并且读到精彩处还喜欢大声的吟哦出声,顺便拖出长长的尾音。
“子曰:‘君子不器。’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君子不器,是为不争;君子不争,视为无器......”
方孝孺吟哦完两句,便放下手中的书本,问道:“有事?”
陈堪脸皮一跳,本来是有事的,但现在他哪还敢说有事。
沉默片刻,只得摇摇头:“无事。”
方孝孺自然不会随便朗读几句与眼下场景无关的句子。
他读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八百个心眼子。
所谓君子不器,是为不争。
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说君子就不屑于争斗,而是说君子已经达到了圆融善美的境界,不会只拘泥于一方面的作用或能力,这是一种茕茕孑立与他人不争的心境。
而君子不争,视为无器就更简单了,不与他人争名夺利,便不会沦为别人的棋子,这是一种不局限于自己的世界里的境界。
再综合方孝孺先前朗读的什么君子小人,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要陈堪滚得越远越好,只有滚得远远的,才有机会当君子。
否则就只能做小人了。
陈堪最恨读书人的就是这一点,明明可以直说的话,非得绕几十个弯子,仿佛没点悟性都不配读书似的。
若非陈堪这两年将原身留下来的记忆吃透了,恐怕还真听不懂方孝孺的隐喻。
陈堪决定了,等他去北京教徒弟时也要这么云里雾里的。
他要告诉世人,想要拜自己为师,智商没个一百八就别提了。
“无事就滚!”
“好嘞。”
陈堪起身朝方孝孺拱了拱手,便一言不发的朝外面走去。
“回来!”
方孝孺的声音传来,陈堪脸上顿时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
方孝孺头也不抬的说道:“把你的东西拿走,王孟希的千里江山图老夫可无福消受。”
陈堪脸色一垮:“老师,局势已经坏到这种程度了吗?”
方孝孺沉默了一下,随后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最近太子殿下和汉王殿下是彻底杠上了,陛下迟迟不表态,陈瑛像个疯狗似的逮谁咬谁,朝局简直就是一团乱麻。”
陈堪瞪大了眼睛:“汉王殿下不是刚回来吗,他哪来......”
陈堪话说到半截,突然明白了。
哪来的力量和朱高炽对抗,当然是朱棣给的呗。
难怪朱棣着急赶自己走,敢情是怕自己打乱平衡。
苦笑了一下,陈堪喃喃道:“老师,弟子懂了,弟子这就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
方孝孺揉揉眉心,淡淡的说道:“既然陛下不希望你卷入朝局之中,你趁机脱身也好,去了北京之后好好做学问,这朝堂啊,只怕是没个几年平息不下来,若非你早早的说要去北京,陈瑛这会儿就该把矛头对准你了,走吧,赶紧走!”
陈堪点点头,想了想,将礼盒中的千里江山图取出来撕成了碎片,又将礼盒塞进方孝孺手里。
“紫檀木的,要是老师你万一哪天......也能够顶一阵。”
这一次方孝孺没有拒绝,他不是只知道死读书的腐儒,而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
他为官清廉,但不代表他不懂得人情世故。
留下千里江山图容易被人打上某党的标签。
留下一个紫檀木盒子便恰到好处,不容易被人拿什么把柄。
就算真的有一天连他这种身份的大佬都要入局,或是出局的时候,也好有打点的资本,或者养老的资本。
走出方府,陈堪便忍不住苦笑起来。
他是真没想到朱棣会这么疯狂,竟然公然扶持朱高煦。
虽说历朝历代的帝王都是这么做的,但要知道现在才永乐二年啊,朱棣登基到现在不过两年多时间。
他就真的不怕两个儿子再来一次玄武门之变吗?
难怪,难怪徐皇后会将朱瞻基丢给自己,难怪朱高煦会把朱瞻壑丢给自己。
果然,大明朝没有一个蠢人啊。
苦笑着踏上侯府的马车,陈堪吩咐道:“去皇宫。”
陈堪已经等不了了,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拿到朱棣的圣旨,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京师。
现在的京师的局势,实在是很难让陈堪生出什么留念之心。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到来引发了蝴蝶效应,导致本该在徐皇后去世之后才爆发的朝堂争端提前了。
皇宫里,听说陈堪求见,朱棣的脸色霎时间便阴沉下来。
“这小混球,不是让他赶紧走吗,怎么又跑来皇宫了?”
自语了一句,朱棣的表情恢复正常。
“宣。”
“宣靖海侯陈堪觐见。”
传召太监尖锐的声音响起,陈堪脚步匆匆走进了偏殿。
弯腰行礼道:“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棣搁置手中的朱笔:“你不是要去北京,怎么今日又有空进宫?”
陈堪微微一笑:“臣今日所来,是想向陛下讨一艘宝船。”
朱棣抬起头,嫌恶的看了一眼陈堪,随后语气恶劣道:“你不知道大明的宝船都用来运兵了吗,现在估摸着都在南洋了,你现在来问朕讨宝船?”
陈堪不急不缓的拱手道:“臣要的是郑和郑将军造出来的宝船。”
朱棣眉头一皱:“你应该知道,真和这两年造出来的船还没下过水,你不要命了?”
陈堪继续说道:“没下过水,那不正好让臣实验一下性能如何?”
朱棣刚要开口,陈堪便继续说道:“陛下不必忧心,臣这一次走运河不走大海,不会有什么危险,纵然宝船性能不好,左右不过是损失一点钱财罢了。”
听见陈堪准备走运河,朱棣面色稍霁,松口道:“朕可以做主赐你一艘宝船,但后续的维护和船员的配备朝廷不负责。”
“没问题。”
目的达到,陈堪的脸上顿时露出笑容。
他问朱棣要一艘宝船,既是一个由头,也是真心想要收藏,没人比他更清楚郑和造出来的宝船性能有多强。
有了这艘宝船,他便可以在郑和明年打通南洋,乃至欧州非洲的航线后名正言顺的分一杯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