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农历),睢阳的天气渐渐变冷,首批六千套棉服、棉鞋运进了城。
试用过后,太守徐冲笑吟吟地道:“此棉衣保暖御寒,再不用担心将士冻伤,可让我军战力在冬季不损。听闻主公在淮河两岸推广种植。假以时日,普通百姓能吃饱穿暖,孩童能读书识礼,此圣人所云大同世界,天下自然归心。待到来年,愚也要向主公求恳,在睢阳种上数万亩。”
赵田率援军到达睢阳后,留下一万兵马便退守宁陵城,保障西路畅通。赵田知道王镇恶之能远在自己之上,若自己也呆在睢阳城中反不利王镇恶放开手脚。
王镇恶对赵田此举暗生感激,赵田是杨家旧部,跟随杨家两代人,在一众将领中是最早追随杨安玄之人,论起信任在众将中无人能及。
更重要的是通过赵田所为,从某种角度来说表明了主公对自己的信任态度,这让王镇恶越发坚定战胜宋军重掌军权的信心。
睢阳之围解后,商情司将各地的情况源源不断地送来,王镇恶知晓各地的战况,也听闻了今年的棉价大跌的消息。
得知义阳世家组成棉行前往寻阳募工办场,王镇恶知道主公与自己商议的“商战”已经开始了,别看刘裕暂时占领了一些土地,最终必将败在主公的手中。
王镇恶与徐冲相处甚得,笑着提醒道:“种棉自给自足无妨,若是占用了耕地,恐怕得不偿失,此事还需听从主公安排为好,今年可是棉价大跌了。”
徐冲兴冲冲地道:“此等利国利民的好物,再多些也不怕。棉价虽跌,但与种粮相比还是划算。睢阳百姓受战乱之苦,应该补偿他们才是。”
王镇恶一笑,不再劝说。
…………
十月,蒙城。一场雨后温度骤然下降,城头北风呼啸,旗帜被冻得硬郴郴,迎风不展。
城头的宋兵揣袖缩头,站在火盆前取暖,不少人鼻涕冻得挂了出来。刘裕带人巡城,将士们见到宋公纷纷执戈肃立。
刘裕看到一名少年兵丁衣着单薄,在寒风中微微颤抖,解下身下的羊皮袍替他披上,大声道:“过冬的衣物近两日便会运到,弟兄们再忍耐一时。”
偏过头对谢晦吩咐道:“饭食一定要足量,让将士们吃饱,愚记得还有些毡毯,全部拿出给守城的将士披上。还有,城头上生些火盆,让将士们可以烤火。”
城头上的将士激动万分,那少年披着刘裕的皮袍,单膝跪下,高声吼道:“单绍愿为主公效死。”
刘裕扶起单绍,道:“小兄弟,好生活着,将来成家立业,咱们共享太平。”
回到住处,刘裕阴沉着脸问道:“冬衣何时能到,再晚几天不用雍军来攻,咱们自己先冻死了。”
数日前,细作送来雍军在黎阳津大破魏军的消息,并探知魏人在黄河北岸建筑堡垒,摆出一副防守姿势,刘裕希望魏军南下打破僵局的打算落了空。
战事不利,刘裕心火大起,谢晦等人知道他借机发作,众人低头不语。
半晌,傅亮道:“主公毋恼,过冬的衣物已到达彭城,只是雍军轻骑出现在下邑一带,刘内史生恐辎重有失,亲自带了大军护送,行程慢了些,若无意外这两日应该能抵达。”
刘裕醒悟自己有些失态,轻咳一声道:“看到将士挨冻,愚心不安啊。”
两天后,刘遵考押运着辎重到来,一万二千套冬衣迅速地发放给兵丁。
大堂,刘遵考向刘裕禀道:“京中一共送来三万套冬衣,愚给怀慎那里送去了一万五千套,留下三千套给了檀韶。”
刘裕点头道:“怀慎那里更冷,先给他无妨。愚已命道和再准备两万套,争取十一月底前能送至,至于道刚(刘道规)和道济那边,就只能靠他们自行解决了。”
刘遵考道:“主公,刘仆射还从京中送来数十套棉衣,给主公御寒。”
吩咐门外护卫捧着棉衣进屋,屋内众人一人穿上一件,棉衣上身,顿觉暖意融融。
刘裕伸手捏了捏身上的棉衣,道:“这衣物既轻巧又暖和,若能让将士们人手一件,可保冬日无忧。”
谢晦去年便穿过棉衣,笑道:“此物便是雍州栽种的棉花所制。除了制棉衣、棉被之外,此物还能织成棉布,一匹价值万钱以上。”
刘裕一皱眉头,道:“去年安丰太守张产曾进献两匹,说是每匹花费一万四千钱,被愚痛斥,此等奢靡之物何益于国。”
谢晦脸一红,去年棉布在襄阳沈氏布庄售卖之时,管事谢庄买了十匹回府,家中女眷都埋怨买得少了,一人做身衣服都不够,自己让谢庄今年多买些,若让宋公得知,肯定不喜。
毛德祖道:“主公,此物是雍境所产,若是雍军将士人人穿着棉衣,将不惧风寒,要谨防雍军来攻。”
刘裕道:“冬衣已至,德祖、奉仁要带着将士加强巡逻,不让雍军有可趁之机。”
傅亮道:“此物用途极大,主公要让刘仆射组织人手栽种。”
刘裕点点头,接过刘遵考带来刘穆之等人的信件展开细看。信中陈述京中诸事,朝堂还算安稳,就是战事将国库储备消耗殆尽,刘穆之担心今年冬天若遇灾害恐怕难以赈济。
徐羡之则在信中提及义阳商人前往寻阳募工纺线织布,募得织工近六千人,江州、湘州、豫州一带织女纷纷前去做工。徐羡之称与刘穆之商讨后,认为先暂观其变,询问刘裕是否要禁止。
刘裕将信交给身旁的谢晦等人传阅,征询他们的意见。
谢晦看后道:“愚听说今年淮河一带种棉人猛增,致使棉价下跌,棉多需工便多,雍境工价剧增,听说匹布给千钱仍请不到织工,所以这些商人便想到来寻阳募工了。”
傅亮看罢信,道:“寻阳织匹布工价给钱四百或粟米二石,熟练织工月可织布近二匹,得钱八百,这工价可比京中商铺管事,难怪附近织女纷纷前往。”
刘裕沉思道:“愚正与杨安玄交战,为何其不阻止这些商贾,杨安玄有何用意?”
谢晦笑道:“自古交战不绝商路,义阳商贾来江州募工,要按棉重计商税。杨安玄向来重商,今年棉价大跌,棉商无利,杨安玄亦不能禁。”
“眼下正值农闲,这些织女能赚些钱补贴家用,倒不失为好事。”傅亮若有所思地道。
刘裕捋着胡须,着实想不出杨安玄此举用意,怎么看也有益于己。
向弥摸着身上的棉衣道:“这棉衣着实暖和,这一会愚都有些冒汗了。主公,这棉是好物,来年多种些,就不用担心将士们过冬挨冻了。”
刘裕道:“道和曾建议在三吴之地试种,可是愚筹备攻雍之事将此事暂时搁置,看来明年不可再耽误了。”
傅亮提醒道:“主公,要提防棉田侵占农田。”
“不错”,刘裕道:“愚会写信告知道和,让他多选零散之地耕种,粮田还是不能荒废。”
谢晦道:“既然义阳棉商聚集在寻阳,不妨就在江州种棉。有了棉田,那些义阳商人说不定能留住。”
…………
八月,棉布已经在沈氏布庄上市,布价降至每匹六千钱,只有去年的一半。
沈宅,杨湫与赵萱算着账:一匹棉布重二十斤,耗棉二十五斤,每斤棉价十五至十七钱,约四百钱。算上纺工、织工、往来运费、印染、商税等各项花费,每匹布的成本约在三千钱左右,每匹布能赚三千钱。
去年每匹布能得利八千钱,但今年布匹的数量是去年的十倍,总的算起来赢利翻了四五倍。
这么大的赢利是采用了新的纺车和织机的原因,新机械将产能提升了四至五倍,而普通人家若是雇工每匹布的成本超过五千钱,每匹布得利仅为千钱左右(算昏了头,估妄看)。
杨湫伸了个懒腰,道:“三哥让嫂子告诉奴,每匹布的价格只许卖六千钱,不然八千钱甚至万钱都有人买。”
“雍公这样做肯定有用意。”赵萱转着眼珠道:“市面上一匹绸缎的价格四千钱,棉布定在六千钱,估计没什么人买绸缎了。”
张兰在一旁接口道:“奴听人说,不少人准备砍了桑树,也不再种麻了,大伙都准备种棉。”
赵萱道:“雍公不准棉布卖高价,会不会就是怕大伙都去种棉,把桑麻都荒废了。”
杨湫满不在乎地道:“麻葛和丝绸利小,不种就不种呗。”
张兰担心地道:“若是大伙都种棉,再过两年这价就卖不起来了。再要养蚕,桑树都砍了怎么办?”
杨湫笑道:“你这丫头想那么多干嘛,说不定到时候三哥又想出什么新点子来了。”
众女都娇笑起来。
…………
建康南市,新开的义阳布庄,棉布开售,立时引来哄抢。
万畅站在布庄外,看着蜂拥而来的人群将布庄挤得水泄不通,禁不住捋着胡须满面笑容。
京中有钱人就是多,七千四百钱一匹的棉布供不应求,仅三天时间就售出千匹,万畅已经去信催促寻阳等地加紧纺织、尽快发货。
从义阳运棉到寻阳,得三弟相助很快在寻阳建起纺场和织场,每匹布四百的工钱让前来做工的人络绎不绝。万畅与卢歆、叶平等人商议后,为方便招募织工,又在彭泽、石城、吴昌等地增设了几处织场。
做工的人多,消耗的棉花数量也多,万畅让卢歆等人收购棉花,棉价回涨到二十钱,棉农见行情上涨,惜售起来。
棉布织出,万畅与卢歆等棉行中人商议定价。棉花成本四百钱,从义阳来寻阳等地的运费和过关卡的商税不低,与雇工、建场等价格合算一下,每匹布的成本约在三千五百钱左右,加上打点的费用,每匹布的成本约在四千钱。等到明年除去工坊的成本,这成本就会下降到三千钱以下。
卢歆告知万畅沈氏布庄的售价是六千钱,棉行诸人决定在建康布庄的售价定在七千四百钱,太高的话天下布庄都会直接前往襄阳进货。
红火的情形让万畅信心倍增,等赢利到手便在寻阳等地买地,明年雇人种棉,这样棉花供应就不会受限了。而且成本又可以除去运货和沿途的商税,估计能降至二千钱左右,这买卖真可谓日进斗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