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洒落在大地,野草在阳光下生机勃勃。因为战事官道上少有人行,野草肆意恣长,开始朝官道侵蚀。
蹄声滚滚,马蹄将野草踏成齑粉,雍骑沉默行进,众人心头乌云翻滚,滋生着雷霆怒火。
沈庆之的身形在马背上微微前倾,马鬃被劲风扬起扑打在脸上,麻酥酥地发痒。
脑海中不时浮现出湳水河边那成排的尸体,让沈庆之不时地用力夹紧马腹,战马感受到他的催促,奋蹄向前疾奔。
雍骑紧紧追随着主将,有如奔泻的洪流,如同湳水河上奔涌而来的激流,只是这一次要将宋军淹没。
沈田子率轻骑迎来,看着两百步外的雍骑,心中微诧,没想到雍骑的数量还有这么多。眼见雍骑速度极快,沈田子厉声吼道:“弓箭准备。”
百步距离,箭雨朝着雍骑上空笼罩落下,沈庆之冷声喝道:“散开。”
七百雍骑弧形散开,箭雨大都落到了空处,几名雍骑中箭落马,还有数匹战马嘶鸣倒地,让沈田子感到心悸的是雍骑依旧沉默地驰来。
哀兵难敌,沈田子脑中浮现出四字,眼前这伙雍骑含愤而来,要要为被淹死的雍军报仇,这股心气可怕。
眼见雍骑相距不过五十余步,生死仅在一线,沈田子将多余的思想抛之脑后,举刀怒吼道:“杀敌。”
身后传来齐声呼喝,虽然人数不及雍骑,宋军轻骑气势如虹,丝毫不弱于沉默而来的雍骑,让沈田子感到心安。
三十步时,沈庆之看着有如锋锥般扎来的宋骑,怒吼道:“掷。”
伸手从箭囊侧旁取铁矛,沈庆之用力朝前掷出。七百余骑,七百余根铁矛腾空而起,带着死亡的尖啸朝宋骑扎去。
短铁矛,长约两尺,精铁铸成,尖锐无比,重约八斤。杨安玄最初的设想是打造一只掷矛队对付夏国轻骑。得北青之地、灭姚秦,有了牧马之地,杨安玄便将长矛的设想改成短矛,给精骑配备,与敌骑相遇时掷出,借助奔马之势,犀利远胜过箭矢。
以汝南西平为中心打造军械城,有近十万人从事挖矿、铸造、装配、运输等劳作,除了保证军械供应外,还兼制造农具,年产量有限。
保证军械优先,短铁矛每年的数量定在两千根,被秦州刺史蒯恩要去半数,剩下不足万根储存在襄阳的军械库中。此次援兵前往出征,杨安玄命赵田尽数取出。
沈庆之率二千轻骑出战南新市城,这些儿郎除骑良马、穿皮甲、佩弯刀、持弓箭外每人还带有一根精铁矛,杨安玄有意让妹婿借兵器之利再立战功,将来成为左膀右臂,没想到沈庆之在湳水河遭到惨败。
铁矛含愤掷出,沈田子闪目看清掷来的物件吓得魂飞天外,奔马若是迎上掷来的铁矛,那不成了串葫芦,焉有命在。
“小心”,只来得及呼吼一声,沈田子狂催战马希望能冲出铁矛落下的范围。
沈田子冲在最前,带着身边亲卫冲出铁矛落下的范围,他身后那些宋骑则没有那么幸运,待看清飞来的铁矛,已经躲闪不及,有人举盾封挡,有人勒马闪避,有人用刀竭力拨打,有人则乱窜一气。
铁矛落在盾牌之上,轻松地破盾而入,继续将持盾之人钉落。漫天飞落的铁矛带起一篷篷血雨,战马惨嘶倒地,将士尸横遍野。一掷之下,至少有百骑倒在铁矛之下。
沈田子听到身后惨叫声,不敢回头,扬刀向前冲去。他所率的兵马多数是步卒,若被轻骑追上难有还手之力,只能拼命拖住一段时间,让步卒占据高处有利地形,才能倚势待援。
沈庆之死死盯着沈田子,麾下儿郎便是死在此人手中,当初章山大战擒获了沈田子,可惜主公为换回被俘的将士把他放回,如今看来是纵虎归山,反被他所伤,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放他离开。
长枪相撞在一起发出颤音,战马擦身而过。钢刀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很快被猩红的血污了颜色。
沈庆之手中长枪有如惊虹闪电,与沈田子错身而过之后接连挑落两名宋骑,一柄弯刀从左侧斜掠而来,沈庆之在马上拧身,左肩头的伤口崩裂,撕痛入心。
用力将刀挂开,沈庆之深吸一口气,俯身从地上抄起一把铁矛,朝身前驰来的宋骑掷去。铁矛穿透奔马的脖项,那马轰然倒地,沈庆之提缰,战马扬蹄重重地踏向滚落在地的宋兵。
十数个呼吸,两军便对凿而过,沈田子圈回马,看着自己所率的五百轻骑已损折了三分之一。相比之下,雍骑更快更猛,骑射水平在己军之上。
看到雍骑开始俯身拾取插在地面上的铁矛,沈田子头皮发麻,若是让雍军再迎头来一下,麾下儿郎将胆气尽丧。
“走”,沈田子毫不犹豫地率军向北而去,他要将雍骑诱走,免得沈庆之前去追杀步卒。
沈庆之冷笑一声,识破沈田子的用心。虽然恨沈田子恨得牙痒,沈庆之还是高声下令,带着轻骑继续往东追赶。
沈田子见沈庆子没有上当,忙领了轻骑衔尾追来,紧盯在六七十步外用箭袭扰。
沈庆之略思片刻,将麾下轻骑一分为二,命部将王全义率四百骑前去追杀步卒,自己领了三百骑兜转,朝着宋骑迎来。
沈田子见雍骑分兵,怒吼道:“雍军胆敢小视我等,灭了他们。”
身旁轻骑被他挑动心火,嘴中发出“嗬嗬”的呼嚎,毫不畏惧地朝着雍骑迎去。
长枪在空中发出尖锐的嘶鸣,沈庆之一枪贯穿身前宋兵的胸膛,长枪余势不减,挂着那宋兵的尸体继续朝下一个宋兵刺去。
沈田子手中长枪同样发出尖啸声,将一匹雍骑的战马穿透,马上的雍兵朝前摔去,被身旁亲卫一枪扎死。
双方轻骑在如雷的蹄声中呼吼拼杀,等到凿穿之后,又有百余人倒在血泊之中。被鲜血浸染的尸体,分不出是雍是宋。
左肩火辣辣地抽痛,鲜血从皮甲中渗出,顺着手臂从手肘处滴答下来,落在马鬃之上,将马背染上斑斑点点的红色。
身旁亲卫惊呼道:“沈将军,你伤口崩裂,不宜再战了。”
沈庆之张开手掌,掌上满是鲜血,缓缓地在马鬃上擦拭着,沈庆之看着百步外的沈田子,冷冷地道:“今日只有战死的沈将军,没有弃敌而走的沈庆之。众兄弟,杀敌。”
说罢,再度策马挺枪朝着宋骑杀去。雍骑见主将半身染血,豪勇不减,一个个奋勇争先,蹄声滚滚继续朝宋骑冲去。
沈田子面色一黯,身边剩下的轻骑不足三百,看雍骑的数量仅有二百余人,冲来的气势倒像是千军万马一般。闪目看身边将士面带怯意,沈田子心中暗叹,心气已泄,这仗要输了。
当机立断,沈田子道:“众位兄弟,王将军已经派援军到来,咱们前去与援军汇合。”
马蹄声响,宋骑朝东退走,沈庆之紧追不舍。
此时,王全义率轻骑追上宋军步卒,不等宋军结阵防御,轻骑从宋军队列中一掠而过,带走百余条性命。
宋军将领见势不妙,下令麾下儿郎分散奔逃,找寻树林、山岗自行躲避。王全义往来冲杀,见宋军四散奔逃,兴奋地连声怪叫。
收割了三百多条性命后,宋军或逃入山林,或据山岗结阵而守,王全义率军冲了两次,都没有攻上山顶。
沈田子本想与步卒汇合,凭借人数优势拒守,途中遇到溃兵方知步卒已被雍骑冲散。
此地离乔山不过十余里,沈田子决定先赶去与援军汇合,再率援军接应步卒回返,若是援军轻骑数量足够,便有机会反败为胜将沈庆之斩杀于此。
朱风冲在最前,他在章山大战中被宋军俘虏,后来主公用沈田子等宋军俘虏将他们换回,不仅没有责怪,反而升他为军侯,朱风感激涕零,一心想报答主公的厚恩。
湳水河畔,麾下的弟兄伤亡惨重,朱风心如刀割,沈庆之率军报仇,朱风首先响应,哪怕拼出这条性命,他也要多杀几名宋军。
战马发出粗重的喘息声,沈田子知道战马已然十分疲乏。交战到现在已经快半个时辰了,战马至少奔驰了五十余里,已达极限,再要奔驰一片,恐怕会倒地而亡。
听身后马蹄声急促,沈田子暗自奇怪,按说雍骑的战马追上自己,至少多跑了十余里的路程,为何雍军的战马仍能快速驰骋。
沈田子不知道,雍军这批战马是从夏人手中缴获而来,夏人将这些战马鼻孔中间的肉膜软骨挖去,让战马呼吸更为通畅,增强了战马的速度和耐力。
离宋骑仅有二十余步远的距离了,沈庆之扬起手,高喝道:“掷矛。”
方才将士们抬起了百十根长矛,随着沈庆之的令下纷纷朝前掷出。铁矛在空呼啸而来,宋骑纷纷策马四散躲避,即便如此还有二十余骑中矛落地。
沈田子见将士被铁矛赶得星散,身边仅剩下十余骑亲卫,而雍骑显然认准了自己,大队轻骑紧追不放。
身旁有战马口吐白沫,四蹄发软瘫倒在地,沈田子看了一眼远处的山峦,那里便是乔山了,可惜自己怕是再也到不了了。
座下战马腿一软朝地上跪去,沈田子被惯性向前甩出,好在他早有准备,在地上翻滚了一下重新站起。
轻骑已在十余步远,跑不了了。亲卫旋转马准备让出战马,朱风率军已然赶到,钢刀劈练,十几名亲卫很快倒在血泊之中。
一杆长枪恶狠狠地朝沈田子扎来,沈田子闪身抓住枪杆,望着马上的沈庆之道:“弘先,你们本是同族兄弟,何苦骨肉相残。”
沈庆之冷冷地道:“愚若饶了你,湳水河中六百多兄弟的亡魂可会饶了愚?”
抽回长枪,再次扎出,沈田子长叹一声,不再闪躲。长枪贯胸而入,沈田子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