驺虞幡出,传旨解兵。
梁王、太常司马珍之持幡乘坐战舰前往襄阳,前次传旨得了不少好处,这次司马珍之是欣然前往,丝毫没有受到前次驺虞幡无功而返的影响。
司马珍之信心满满雍公必然会答应朝廷的要求罢兵休战,因为他这次可不像齐王司马柔之那样,前去空口说白话,自己可是带着对雍公有利的旨意前往。
自己与雍公有缘,上次传旨兼议亲,雍公谢媒给了自己不少好东西,带回去的彩瓷可是连琅琊王都眼红,这一次不知雍公又会送些什么东西。
十一月十二日到达襄阳,司马珍之出示驺虞幡,宣读旨意。杨安玄听到朝廷将益州一分为二,汶川郡、蜀郡(含成都府)、犍为郡、江都郡以及汉嘉郡青衣水之北为北益州,以阴绩为北益州刺史;汉嘉郡青衣水以南、越嶲、朱提、洋柯为南益州,以檀道济为南益州刺史;并同意杨安玄所奏,授毛修之为兖州刺史。
看来刘裕不想在益州与雍州军硬磕,其实杨安玄也不想再打下去了,因为北境不宁。
暗卫禀报北魏长孙嵩在安邑屯兵聚粮,有东进猗氏城、蒲坂城之意。杨安玄召鲁轨出征益州,命杨安远移镇蒲坂城,任命他河东、弘农、冯翊三郡太守,兼镇潼关,抵御北魏兵马。
蒲坂城有雍军精锐五千,陈渔所率水师五千,加上降兵万余人,猗氏城姚和都有一万二千兵马,其中原(后)秦降兵六千,新募的兵马四千,从司州前去的屯军二千。
秦骁骑将军王国归顺杨安玄后,被任命为宁朔将军,率五千兵马守解县城,解县城在猗氏城西四十里,与冯翊郡隔黄河相邻,蒲坂城东北一百二十里,三城呈三角状,可以互相支援。
灭秦之后,杨安玄对麾下将官重新进行了布局:王镇恶守长安,为北雍州刺史,别驾阴绩召回后郭澄之接任别驾,治中仍为岑明虎,兼任冯翊郡太守;孟龙符镇池阳,为北地、扶风、新平三郡太守,与杨安远、岑明虎合力防御大夏国;朱超石回师梁州成固城,他的始平太守被蒯恩兼任;为加强兖州实力,杨安玄将朱龄石调任兖州别驾,习辟疆召回任雍公府长史。
不光是北魏有异动,大夏国赫连勃勃也有南下之意。当初姚泓为让大夏国出兵,将安定郡让与赫连勃勃,赫连勃勃回归无定河北后命其次兄魏公赫连力俊镇守安定城。
赫连勃勃在王帐休整了一段时间之后,又开始蠢蠢欲动,命赫连力俊数次率军至鹑觚城(陕西长武县和甘肃灵台县邵寨镇一带)附近抢掠。
孟龙符派麾下将领席信领军驻守新平郡,北雍州刺史王镇恶命其弟王鸿会同李强领兵五千驻于阴密(今甘肃灵台县西五十里百里乡),与鹑觚城互为犄角,相互支援。
接到王镇恶送来的军情,杨安玄感觉安定郡的大夏军有如芒刺在背,势必先拔除。安定城在西秦之北,与诸凉接壤,诸凉之地盛产硝石,火药的秘密被破解之后,硝石肯定会成为各国的战备物资,加以争夺。
杨安玄决定先下手为强,截断北魏、大夏往西的道路,控制住诸凉硝石矿往东、往南运输的通道。
杨安玄在北雍州留下了三万多精锐,后来换防精锐减少至两万余人,但陆续迁入屯军五万多人,维护稳定已不成问题,要攻打安定郡却有些捉襟见肘。
接到朝廷的旨意后,杨安玄派人前往汉嘉传讯,让阴绩驻守成都府,调鲁轨率八千兵马前往陈仓,做好攻打安定的准备。同时,杨安玄遣使前往西秦枹罕城,准备联合乞伏炽磐夺取安定郡。
这位西秦王是位雄才大略的人物,趁着后秦灭亡,又得了自己资助的一千四百把刀枪,往西开疆拓土,得陇右、陇西之地,又抢夺了吐谷浑的大片国土,南凉更是在他的攻击下苟延残喘,周边部落纷纷归降西秦。
杨安玄眼中闪过厉色,他知道乞伏炽磐终不安于人下,但眼下还可互相利用,让西秦军帮着牵制诸凉和大夏,让自己有空扫除北雍州四周的祸害。
这些是外忧,北雍州之地内患也不少。毕竟后秦立国三十余年,姚兴也算得上仁君,国内有不少人怀念旧朝。王镇恶有意采取高压政策,逼反了不少秦国旧士族,趁机杀掉了一批,但剩下的人中有不少心怀不满,只是暂时蜇伏,危险仍不小。
后秦国内散布着大大小小的部落,这些部落逐水而居,居无定所,多数不愿遵从晋朝的律法,杨安玄让王镇恶怀之以柔、诱之以利,但短时间内无法见效。
淳于综受命回长安推行儒教遭到旧秦士族的抵制,识文认字向来是士族的权利,他们的子弟怎么能跟泥腿子和放羊娃坐在一起。
无论官府如何宣传“有教无类”、“因材施教”,本地的士族都不肯让子弟前往学庠就读,原本与淳于综交好的文士纷纷避而不见,淳于综无奈只得先招收从雍兖之地前来垦荒的农家子弟入学。
淳于综推广儒学不力,支妙音在长安寺却混得水起风生。长安城信佛者甚多,支妙音在长安城西立法台讲《放光般若经》,满城惊动。
鸠摩大师弟子昙无成登台与之辩法,台下观者如堵,王镇恶亲临听法。一连三日论法,支妙音妙辩圆融,最终昙无成合十施礼离开,支妙音大师的佛名响遍长安城。
有杨安玄作后盾,支妙音径直找到王镇恶,募化一处修建简静寺的所在。长安城新换了主人,空出的宅院多得是,王镇恶知晓杨安玄借佛门安定百姓的计划,当即表示大力支持,将原秦平原公姚璞的府邸给了支妙音。
宅院是现成的,改建起来便快多了,支妙音把原本打算用于摩山刻佛的钱粮挪用到改建简静寺,招募工匠日夜赶工,三个月时间气势恢宏的简静寺便立在长安城西了。
王家捐了一座丈六高的铜佛,王镇恶亲笔为佛寺提寺名书佛联,当年杨安玄为简静寺所提的两联支妙音当然不会放过。
简静寺开光那日,举城前来观礼,山门两旁的红绸揭下,“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迷人”两行金字映入眼帘,引得众人顶礼念佛。进佛寺,有石刻,杨安玄的那两首佛偈赫然刻在上面,又是引来一阵感慨念佛声。
支妙音亲自迎了王镇恶、岑明虎以及一众善信往里走,看着众人在大雄宝殿前立足,观看“菩提无树无我无人观自在,明镜非台非空非色见如来”一联,心中暗自得意,简静寺离开建康,却在长安立足,阿弥陀佛,佛主保佑。
丈六佛像前香烟缥缈,一众女尼执钟、金鼓、磬、钲鼓、铜锣、铙钹、木鱼等法器吟诵佛经,王镇恶率先焚香下拜,头柱香的资格当然要轮到长安城中官职最大、捐赠最多的人。
接着是郭澄之、岑明虎,佛堂亦免不了论资排辈,王遵随兄长王镇恶前来烧香礼佛,他只是刺史府掾官,一时还轮不到他。
等候无聊,王遵四处张望,见佛祖结跏趺坐,面容慈和,在香烟弥漫中庄严肃静,香案上数排长明灯,微微晃动,和着梵音让人心生庄重。
目光从幢幡上掠过,朝两旁诉经的女尼瞥去,在一名美貌女尼的脸上再出挪不开了。此刻在王遵的心中,什么佛祖、什么庄严都抛在了脑后,眼中只有那低眉合十轻吟的那名女尼。
接到杨安玄的信后,王镇恶警告兄弟们,让他们行事收敛些;自己行事变得谨慎起来,对于送上门的财物、美婢也不再是来者不拒。
紧接着阴绩离任,郭澄之接任别驾,王镇恶知道这是杨安玄对自己不放心,派了个人来盯着。
不过,杨安玄在信中称“王不叛杨,富贵当共享之”让王镇恶深受感动,当年祖父与苻天王成就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自己为何不能与主公“犹鱼之有水”。
遵照杨安玄信中所说,王镇恶在北雍州境内大兴土木,召募百姓修堤造田,参加完简静寺开光后,王镇恶便带着随从四处巡视去了。
自打那日看到明净(王异)之后,王遵便如同丢了魂魄,家中的娇妾美婢都成了黄脸婆,再难入眼。
王遵鬼迷心窍般天天往简静寺跑,大笔地捐赠香资,只为能与明净说说话。王遵的异常很快引起了支妙音的注意,支妙音将这位施主请到禅堂,很快便得知这位是王刺史的四弟,为明净而来。
红颜祸水,支妙音心中暗叹,明净美艳动人,即便剃度出家仍招蜂引蝶,在建康如此,来到长安后依旧如此。说起来唯有雍公心如铁石,不为其所动。
王遵见支妙音大师有些出神,轻声道:“妙音大师,愚愿献玉佛一尊,请明净大师为家兄念经祈福。”
支妙音听到玉佛,低垂的目光一亮,转动佛珠道:“王施主佛性通明,佛祖定然会保佑施主及令兄。待请来玉佛,贫僧自会让明净为你念经祈福。”
等王遵喜孜孜地走后,支妙音思忖了片刻,吩咐门外侍立的小沙弥道:“明慧,去请你师姐明净来。”
功夫不大,明净入室施礼,支妙音让她在对面的蒲团上坐下,斟了杯茶推过去,道:“明净,近来参禅可有所悟?”
明净目光盯着杯中茶水,淡然地道:“无悟。”
支妙音叹道:“你无法忘记红尘旧事,佛法自然无法精进。”
明净扬起眉看向支妙音,道:“师傅可曾将世事全都忘却。”
支妙音转动佛珠不语,半晌道:“你既无法忘记旧事,便与佛门无缘,还是还俗吧。”
明净脸上露出凄婉之色,哀声道:“明净举家皆丧,早已无家,唯有出家。”
支妙音见明净满脸凄凉,却有如风中摇曳之花,带着楚楚可怜之态,让人心生怜惜。
阿弥陀佛,支妙音在心中念了声佛,真是我见犹怜。此女不忘仇怨,将来说不定为寺中惹祸,支妙音有些后悔,当初不该将她收入门中。
室中静默了片刻,支妙音道:“你且回去多想想,若想还俗尽管对为师讲,为师绝不拦你。”
明净起身施了一礼,袅袅婷婷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