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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了三年多的对抗,赵樽终于兵临城下,回到京师。

一路上的风雨与坎珂,无数次的死里逃生,还有那差一点点让晋军内哄崩溃的艰难抉择,若凭史书上简单的几句话,实在完全看不出来其中的险象环生。但亲历过这场战事的人都知道,这世上并无天生的战神,更无永远的常胜将军。每一战,赵樽都没有想象的轻松。每一次胜利,他的脸上也没有欣喜的笑容。

“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战争除了鲜血,便是残酷。

那一日,听说晋军兵抵京师,城中人奔走相告,哀号恸哭。

在朝廷有心的宣传之下,晋王赵樽早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战功彪炳,为国为民的大晏晋王了。他在京师城的老百姓眼中,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魔鬼,甚至有人传他失了心性,会饮人血,啖人肉。想到这个魔鬼就要入城,就要占领他们整以存活的土地,掠夺他们生存的基石,老百姓是畏惧的,恐慌的。他们早已忘了这些年来朝廷官吏是如何的中饱私囊,鱼肉百姓。也忘记了他们如何舞弊欺民,横行霸道。更忘了当年晋王的步步隐忍与退让,以及他曾为他们的安定做出过怎样气壮山河的举动。他们只知道,造反之人,就是谋逆,为上天所不受。在官府的暗是组织下,城中百姓开始组织集中,讨论怎样抵制晋军,或者干脆以身殉国。

沸沸扬扬的喧嚣中,已没有了平静与理性。

被洗脑的人,是盲目的,也是可悲的。

但也从侧目烘托出,一个盛世王朝的变更,终究不是那么容易和平稳。

除了霸道的血腥占领,似乎真的再无他途。

外间敲锣打鼓,“嗵嗵”直响,夏初七大着肚子坐在城中一处幽静的院子里,面前摆了个小书案,上面放着笔墨砚台,她手指轻摁着的是一个装订好的小本。她低着头,撸着袖,认真地写着什么,时而蹙眉,时而微笑,时而托腮思考,由于耳朵听不见,她完全置身世外,比京师任何一个人都要轻松。

灵璧之战后,她在扬州见到了李邈。

表姐妹二人相见,唏嘘一番世事的无常,她便随了李邈入京。

这个院子,是锦宫的地盘,也是李邈早年置下的私产。

不得不说,血源关系是世人联系最为紧密的一种关系。当一个人没有爱情,没有金钱,一无所有的时候,也只有亲情才会始终如一地留在身边。李邈是她的亲人,助她,护她,都是心甘情愿的。可看她怀着身孕大着肚子还在东奔西跑,李邈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然而,她不是没有规劝过,可夏初七一意孤行,非得冒着烽烟回到京师,她劝也是劝不住的。李邈是一个死心眼的人,夏初七也是个死心眼儿。默默潜回京师,她没有通知任何人,包括陈大牛、赵如娜、晏二鬼、赵梓月、傻子、梅子还有她的大哥夏常。这些故旧,她都没有打扰,他们也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存在。有好长一段时间,她几乎就待在这所院子里养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从他们口中探听晋军的消息,仿佛又回到了怀着宝音躲在魏国公府待产的日子。

只不过,这回,没有人为他挖地道。

那个曾经费尽心思挖地道的男人,也不知他们孩儿的存在。

想到这些,她唇角一撩,露出个微笑,又低头写了起来。

杨雪舞合上院门,匆匆走近,蹙眉瞥她一眼,敲了敲案几。

“楚七……”

夏初七发现她的手,抬头笑着,艰难地挪了下臃肿的身子。

“怎么了?挨我表姐骂了?脸色这么难看。”

杨雪舞见她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不由暗叹一声,“据说晋军马上就要进城了,应天府衙的人,在街口上贴了安民告示,我过去瞅了一眼,告示上说得那叫一个声泪俱下……我看城里的人情绪都有些激动。他们恨晋王,咬牙切齿地喊着说着,要与朝廷共存亡。”

安民告示?夏初七冷笑,朝廷惯用的把戏罢了。

她问,“晋军已经攻城了吗?”

杨雪舞摇头,“好像没有。先前我听人说,晋王大军驻在城外十里,他自己就带了五千铁蹄闯到了金川门前,乖乖,真是霸气死了……我要是嫁了这般英武的男子,才不会跑路呢,便是与他做妾也是甘愿的。”

夏初七心里一沉。

观念的差距便是长长的鸿沟,她没法纠正别人,只自嘲一笑。

“德性!说正事。”

杨雪舞看她面色不愉,吐了吐舌头,又正色道,“晋军还没有攻城,城门外他们的经历官在喊话,说是让城中百姓勿乱,好好待在家里不要出门,晋军不会伤害无辜百姓什么的……不过我看那样子,晋王估计要与皇帝谈一下。”

谈?他们两个能谈什么?

夏初七的脑子里,不由就想到了柔仪殿的贡妃还有梓月等人。

心里一凛,她转了话锋,问,“我表姐呢?”

杨雪舞蹙眉,“天不亮就出去了,这会子还没有回来。外头闹杂得紧,街面上全是当兵的走来走去,城门口的火炮和投石机都快要堵满了,我这心里头怦怦直跳,不太安生。楚七,我们要不要避一避?”

“避什么?”夏初七歪了歪头,慢条斯理地问她。

杨雪舞撇撇嘴巴,不太放心地看看她高高隆起的小腹,“你这好日子眼看也快到了,我是在想,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离京师稍稍远点?要不然,等京师沦陷了,你又要生了,可怎么办?”

轻呵一声,夏初七莞尔,“第一,这不叫沦陷,应当叫……光复?第二,赵十九做事你要放心,如今的京师城肯定已是围成了孤岛。我们要走,也走不出去了。第三……”拖着长长的嗓子,她在案上的果盘里挑挑拣拣,然后笑眯眯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便是晋军来了,未必还敢动他家姑奶奶么?”

杨雪舞一愣,还没说完,刚入门的李邈却“噗”一声,笑了出来。

“就你不害臊,你是谁家的姑奶奶?”

夏初七的脑子里条件反射的浮现起那人一身战甲骑着战马腰佩战刀的样子,笑容浅浅。

“就他呗,他家的姑奶奶。”

“好好好,晋王爷家的小姑奶奶。”李邈脸上堆满了笑容,走近她身侧,瞄一眼院门,轻轻揉着她的肩膀,似是想要说话,又怕她看不见,不得已转过来低头看她,“今儿我见到了三公子,听说你日子近了,他便跟我过来了,你出去见一见?”

夏初七嘴角抽搐一下,瞥她一眼。

“他来有什么用?还能替我生孩子呀?”

李邈轻轻笑着,使劲拧了拧她的肩膀,“小蹄子,嘴坏。”

自打与哈萨尔的感情升温,李邈这性子简直大变,以前从来不笑的一张青水脸,如今是动不动就阳光灿烂,如沐三月春风,看得夏初七摇摇头,感慨不已,“果然女生外向,古人诚不欺我也。想当初我怎么逗你对你好,你都没半分感动,某些人吧,给你带点吃的,小恩小惠就把你给乐得……”

李邈的脸儿微红,甜蜜一笑。

“行了,别贫了。出去吧,免得人三公子久等,到底他也是关心你。”

“我看呀,不必出去了!某些人脸皮厚着呢。”

夏初七斜着眼,轻瞄着李邈背后的院门,似笑非笑。

外面山河染血,但秋季的夕阳照在黄叶飘飘的院子里,却显得格外幽静。院门口的东方青玄,一袭白袍,玉带飘飘,高贵的料子,细致的针脚,看上去精致美好却无半分胭粉之气。夏初七认识他时,他总是穿一身红衣,妖娆绝艳,如今换上白袍,同样风姿俊朗。秋风瑟瑟吹过,扬起袍角,看上去悠然闲适,添有几分仙气。

“听见有人要让本公子帮着生孩子,这便不请自入了,大当家的勿怪。”东方青玄在夏初七的数月调理后,面上添了红润,神色也康健了许多,云淡风轻的笑容上,妩媚妖冶,风情万种,任是谁也无法责怪。李邈这几个月与他熟了,笑了笑,表示不介意,含笑请他入座。

可他没有坐,径直走到夏初七案前,低头一笑,“在写什么?”

夏初七合上手里的册子,状似不经意,却是不想让他观看。

随即,她又岔开话题,“原本我就要找你的,没想到你不请自来了。坐吧,我给你把把脉,看病情可有好转。这药吃了有小两月了,得调整一下方子。若不然,等我生了,估计得有些日子不方便。”

她笑着,说得随意,东方青玄的眉头却耷拉了下来。

“不够朋友啊?什么东西,藏藏掖掖。”他瞥一眼她手上册子,冷哼着,坐下来,把手伸了出去。

夏初七但笑不语,只为他切脉。

从灵璧到京师,东方青玄这厮便始终阴云不散。而且作为“朋友”,夏初七还不好意思赶他,毕竟他帮忙的事儿也挺多,更何况,她还答应过要为他保命治病。东方青玄似乎也乐得如此,索性就赖上她了,与她住得不远,偶尔见上一面。她要是有谈性,他便陪她聊。她若是不想说话,他便默默陪在一侧,喝茶静默。偶尔两个人也换些消息,看看病情,几个月的时间,倒真像闺蜜那般处了下来。

若是做朋友,东方青玄绝对合格了。

夏初七暗叹一声,收回手腕,撑起身子,唤了一声杨雪舞。

“嗳,晓得了。”小舞每次看见帅气逼人的三公子,便芳心乱跳,脸色绯红,这么久了仍是改不了这习惯。她低垂着眉,匆匆入屋,出来的时候,手上托着一个紫檀的盒子,递到她面前,“楚七……”

“给三公子吧。”夏初七没接,笑着示意她,自个则懒洋洋地倚靠在辅了软垫的椅子上。

东方青玄眉梢一扬,看着面前的盒子,“刚来就有礼物收,对我这么好?”

夏初七笑了笑,掌心放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朝杨雪舞看了一眼。

“小舞,帮三公子试装一下。”

“嗳!好哩。”杨雪舞答应着,笑吟吟地打开檀木盒子,刹那便有一股子淡淡的幽香传来,她脸上也是堆满了愉快的笑容,“三公子,这是我们家七小姐专门为您做的,这几个月可没少花费心思,你瞧瞧合不合适。”

东方青玄微微一怔,看着杨雪舞揭开绸布,目光落在了里面静静躺着的一截假肢上,心中似有暖流在涌动,“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杨雪舞抿着嘴巴发笑,“我们都瞒着你呢,这叫惊喜!”

东方青玄眸色微暗,一角嘴唇微微翘起,“是很惊喜。”

“别惊喜了!”夏初七是惯常会破坏气氛的人,她不太在意地笑看着东方青玄,“算你小子运气好,我这几个月闲的发霉,这才弄好的。要不然,我可没那份闲工夫管你。”

几个年头的研究与试验,被她浓缩成了这样一句话。

东方青玄缓缓一笑,知她嘴坏心善,并不争辩。

“行,那本公子便不谢了。”

真正的朋友,其实也无须客气,客气多了,只会让彼此生疏。二人相视一笑,不再说旁的什么,夏初七仔细交代着假肢的装卸与护理,以及磨合期的注意事项,杨雪舞在她的吩咐下,已经替东方青玄挽起了袖子,在如风的协助之下,小心翼翼地替他安装了上去。

从假肢的精细程度便可以看出来,她很用心。

虽说无法达到后世那样的逼真与功能,但她也算暂时满意了。

“感觉怎么样?”

东方青玄试着动了动,目中似有水雾,转向她时那一瞥,美得惊人。

“不错,本公子甚是满意。”

助人高兴,自己也高兴。夏初七看着他面上容光,还有装上了假肢之后不再显得狰狞和残缺的手腕断切面,唇上浮起一抹真诚的笑容,甚至舒心一叹,“那便好,刚开始你可以会不习惯,还会有一些排异的反应,等过了磨合期,会慢慢好起来。以后若是我……还有机会,会为你做更好的。”

这句“若是我还有机会”,听上去略有阴郁。

除了她之外,旁人并不知她生产之险,却能感觉到她的闪烁其词。

“阿楚!”东方青玄静默一瞬,突地唤她,柔柔笑问,“我该怎样回馈你才好?”

夏初七一愣,也笑开,“看着办吧,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

“谈银子太俗气了。”东方青玄微微一笑,眉头突地一扬,“我家先生说,今夜丑时三刻会有罕见的血月食……”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她居住的院子,轻笑道,“我住的栖霞阁,楼顶有一平台,最好观月,邀你同去,当做报答,可好?”

血月食又称红月食,夏初七在后世也曾听说过。不过,当年她在北平晋王府无聊时常翻阅赵樽的藏书,知道古时的人,把血月当成大凶之兆,古书杂记上更有“血月现,气数尽,国之将衰”的说法。总之这不是一个详兆。当然,作为现代人,她了解基本的月食原理,不会把那东西想得那么复杂。

“这个么……”

她抬头看一眼在风中飞舞落下的黄叶,撇了撇嘴巴。

“看这天气,有没有月亮都不知道,还月食哩?”

东方青玄轻抚一下不太习惯的左手腕,眉目敛着,浅浅一笑。

“我那楼顶不仅可观血月食,还可俯瞰京师城。”

比起看血月食来,这个对夏初七自然更有吸引力。

赵樽大军已经到了金川门外,今晚的京师城,注定不会平静。

找一个高处,观满城灯火,静静地看暴风雨的来临,自是别有一番风味。

她嫣然一笑,轻轻撩唇,“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

秋风凉凉地拂过京畿之地,也毫不吝啬地吹入了沉闷的皇城。

暴风雨之前,皇城里自是不平静。

从今儿早上开始,文武百官和王侯公卿便齐集在奉天殿。七唇八舌,各种谏言,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要硬拼到底的,有人想要迂回一下,有人恳请去金川门与晋王谈判,也有人紧张害怕想要求和的……但时下之人,大多有气节,无数臣子表示,若是京师被攻破,不会惜命。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晌午过后,众臣散去。

有人去了各大城门守卫,有人商讨如何应敌。

但在这样的时候,建章帝赵绵泽出了奉天殿,却罕见地去了后宫。

梨香院里,风轻轻舔着树叶。风来了,云散了,昏暗的天空,诡异地出现了一抹阳光。

顾阿娇抬头望天,抚着面颊,觉得背心都凉透了。

“小妍,外间的情况怎么样了?”

小妍紧张地垂着手,还未作答,外头便传来匆忙的脚步声,进来的人正是赵绵泽。顾阿娇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他了,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来。来不及多想,她挤出一个笑容,迎着赵绵泽的方向,福身施礼。

“臣妾参见陛下!”

“免。”赵绵泽抬了抬手,神色复杂地扫她一眼,没有随她进殿,只是立于原处,淡淡睨她,“爱妃,我来是有一件事,想要拜托给你。”

拜托两个字,用得有些重了。赵绵泽即便此刻被赵樽困在京城,他还是南晏皇帝,以皇帝之尊说这话,不免令顾阿娇脊背更加发凉。微微一愣,她忙不迭欠身,“陛下请吩咐,便是刀山火海,臣妾也万死不辞。”

轻轻一哼,赵绵泽脸色有些难看。但略略思考一瞬,他的脸色又柔和了,“爱妃的心思,朕知道。上次的事情,虽非你本意,但到底还是办砸了。”微微一顿,他轻叹,“原本想要诱赵樽入局,关门打狗,瓮中捉鳖,没想到,堂堂大晏,河山万里,竟无可用之将,也无人可与之抗衡,属实是国之悲哀……”

他胸中似有委屈怒火,长声痛斥不已。

顾阿娇微垂着头,没去看他的脸,面上神色莫辨。

赵绵泽说完,唇角弯下,语气再次缓和,“爱妃,最近有没有与宁贵妃来往?”

顾阿娇心里敲着鼓,不知道他会让自己做什么,眉头跳了跳。

“臣妾常去毓秀宫里,与乌仁姐姐说说话。”

赵绵泽点头,“她身子可有好些?”

顾阿娇面色微沉,更是琢磨不透他的意思了,只能硬着头皮道,“她还是老样子,整日吃着汤药,怕是不大容易好了。眼看又要入冬,臣妾真是担心她……”顿了一下,她小意地试探道,“若是楚七还在,她那病,恐怕也不是问题了。”

楚七二字入耳,赵绵泽心里狠狠一揪。

好几个月过去了,他找遍了大江南北,她竟是杳无音讯。

他哪知那女人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苦涩一笑,他静静看着院中被风轻拂的花木,淡淡道,“在朕面前,你无须伪装善意。你是什么样的人,朕岂能不清楚?你不仅不喜楚七,更不喜乌仁。常去找她,也不过为了一己之私。”

顾阿娇心里一紧,赶紧跪下,“臣妾不敢。”

赵绵泽目光沉沉,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她,面部表情深邃难测。

“爱妃可知,赵樽打到城门口来了?”

顾阿娇肩膀缩了缩,头埋得更低,“臣妾不知。”

赵绵泽眉头微蹙,“那你总该知道,若是他入了城,你会有什么下场吧?当年是你给本王通风报信,才害得他痛失爱女……依了他的脾气,把你千刀万剐,锉骨扬灰都是便宜你了。”

想到赵樽那一张阎王冷脸,顾阿娇身子明显一颤。

赵绵泽看着她,明灭的眸色微微一闪,轻笑道,“不过你不必害怕,朕不是这么容易被他打败的。现在,你再去替朕做一件事。只要你做好了,大败晋军……往后朕便会好好待你。”

好好待他,若是好吃好住算是好,那便真的是好了。

顾阿娇垂着的眼皮,干涩地嗫嚅下唇,“臣妾领命,陛下请吩咐。”

赵绵泽缓缓笑着,还未开门,外面突然传来阿记的咳嗽声。她提醒了一声,便急匆匆过来,略略扫了顾阿娇一眼,蹙着眉头,小声道,“陛下,柔仪殿……好像不对劲。”

听了这话,赵绵泽面色一变,猛地转过头来盯住她。

“你说什么?”

在赵绵泽的面前,阿记永远默默的垂着头,不敢多看他的容颜。

迟疑片刻,她方才镇定了情绪,禀报道,“陛下,太上皇在柔仪殿养病,属下的人一直不敢靠得太近,怕引起太上皇或是崔公公不悦,责罚下来……但前些日子,属下在外面,总能听见太上皇的咳嗽声。这两日却是不常听见了,属下琢磨着,这事有点不对……”

“饭桶!”

赵绵泽冷冷睨着他,不待他说完,便抬步往外走。

“摆驾柔仪殿。”

~

从几年前洪泰爷住进了柔仪殿,便再也没有离开过。不是他不肯离开,而是他一直病着,再也没有能够起得来床。拖了几年,太医院多少太医都来瞧过了,汤汤水水的,也吃下去不少,始终没有什么起色。崔英达偶尔感慨时,也会怀念楚七,若是有她在,他家老主子说不定还能好起来。

外面的仗打得热火朝天,柔仪殿里却极是安静。

崔英达知晓赵樽与赵绵泽叔侄反目,南北大战,却也始终闷在肚子里,不敢告诉洪泰帝。

尤其这些几日,赵樽虽然已经逼近京城,但他家老主子的病,似乎更重了不少,他也更不敢吭声。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洪泰帝的身子早已枯瘦如柴,崔英达看得心痛不已。

“主子,奴才伺候你吃药了……”崔英达佝着身子,把药碗放在床头,拢了拢帐子,正想要喂他吃药,贡妃便拖着长长的裙裾走了进来。她扫了一眼昏暗的寝殿,面上带着轻柔的笑意。

“崔公公,这几日你受累了,本宫来喂,你下去吧。”

往前的几年,贡妃是不搭理洪泰爷的。

即便洪泰爷在病中望穿了秋水,她也不肯多看他一眼。

便是逼得急了,她偶尔过来,说不上几句话,便气冲冲离去。

可这几日,大抵是皇帝的病沉了,她倒是日日过来伺候着。

崔英达抹了抹眼睛,叹着气“嗳”了一声,放下碗便倒退着出去了。

贡妃在门边定了定,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她慢慢走了过去,坐在榻边的杌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床上的人。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端过案几上的药碗,拿着勺子搅了搅,又轻轻放到唇边吹凉,喝了几口,方才放到他的嘴边。

“光霁,吃药了。”

他像是睡熟了,没有吃下去,乌黑的药汁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滑入领子里。贡妃轻轻一叹,起身在崔英达放好的脸盆里拿巾子蘸了温热的水,绞干巾子,方才坐回来,细心地为他擦着嘴角和脖子,那温柔和专注的表情,比任何一个伺候夫君的妇人,都要尽心尽力。

“我知道你醒着,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看我?”

她轻轻笑着问,洪泰爷面上抽搐几下,终是微微睁开眼。

“唔……唔……”老爷子早已满头白发,嘴巴张着,像是想要说话,可喉咙咕哝有声,却一句都说不出来。贡妃微微眯着眼,嘴角怪异的一掀,笑着放下巾子,轻柔地伸手,把他的被子拉了拉。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恨我,对不对?是不是恨不得我死?”

洪泰帝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嘴皮颤抖着,眼角隐隐有一点湿意。

“光霁,我今日是不是很好看?”贡妃捋了捋鬓角的头发,仍然带着暖暖的笑意,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的时光,即便她容貌老去,但风姿仍是不减,“你猜得没错,我今天是刻意打扮了一番才来见你的。我们的儿子,今日一早,已经兵临城下了。我猜他这会儿,一定在惦记着他娘。呵,光霁,你虽然不喜欢他,可你也是知道,他一直是最懂事孝顺的孩子,比你所有的孩子,都要孝顺……”

静静地说着,她抬起洪泰帝的手,握在掌中。

慢慢的,就像按摩一般,她顺着他掌心的纹身,慢慢揉着。

“这样好的孩子,你怎么舍得慢待他?你舍得,我也是不舍的。”

她知道他说不出话来,犹自低笑一声,把他粗糙的掌心,放在自己脸上,摩挲着。

“为了他,我只好委屈你了。光霁,我不是个好母亲,没有给孩子任何的帮忙,但是我说过的,我永远不会成为我樽儿的拖累。你也不是一个好父亲,所以你恨我,不应当。若不是你,我又何止如此?”

室内静悄犀的,良久没有声音。

有风吹过来,贡妃慢慢放开了他的手。

在放开的一瞬,她又突地握紧,红着眼圈,带着笑容。

“趁着现在,你好好看看我吧。看清我的样子。黄泉路上,你也不会认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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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美人儿们唇角上翘,笑一笑,开开心心迎大结局,便可获得如花锦初吻一个,新鲜出炉,热乎乎的……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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