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两千一三年十月二十五日,成都双流机场
穿着一身休闲装的石穿正站在机场外的马路牙上,背后背着一只大提琴的琴匣,手中拎着沉重的登山包正自百无聊赖的等待着他的队员们。四下里,黑车司机们操着一口四川口音的普通话不停的在他身旁转悠不休,时不时还会拍拍他的肩,貌似热情的问道“犀浦”或是“龙泉”?
石穿始终微笑着摇头,一个人静静的立在热闹嘈杂的机场出站口看向出站通道,等待仍在领取行李的队员们。无聊之余,他索性花了两元钱在报刊亭里买了一份当日报纸。本打算随意看看聊以消磨时间,却不想看了新闻的第一条便被深深的震撼住了,再也挪不开目光。
“小二啊……小二……”
当真是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当年跟屁虫一样的小崽子到了今时今日竟也有了这般成就,却又如何落了这样的下场?
虽未见面,可那终究也是个故人,看了他这等遭遇不由得让石穿一阵感慨唏嘘。
李随风不知是何时出现在了石穿的身旁,探头看了一眼报纸,“嘿”了一句问道:“老大,你可千万别告诉我——这人当年和你玩得很好?”
石穿笑了笑,将目光从纸面上移了开去,道:“他当年还太小,只有我带着他玩得份。不存在什么好或不好。”
“买噶的! 我就知道你够牛,没想到您竟然能牛到如此地步!佩服佩服!”李随风竖着拇指耸了耸肩,好像正如他口中所说:“那种敬仰之情正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可当他发现刘颖、陈杰并肩走出通道后,却又立刻舍了石穿殷勤的迎了上去,也不知他何时有了这份热心。而等到石穿看到许一多也紧跟着出来之后,他才叹气一声顺手将报纸塞入旁边的垃圾桶内,和其他四人一道乘坐出租车前往他们早已预定好的酒店。
有捡拾废纸的老人眼疾手快抢到了垃圾桶内的那张报纸,发现那头版头条上斗大的汉字书写的是:“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对……受贿、贪污、滥用职权案二审公开宣判,裁定驳回上诉,维持一审无期徒刑判决。”
一路无话
等到众人下榻在酒店后,石穿便开始安排接下来几天内的行程。此时他俨然已是队长的架势,虽然从未有人去给他授权或者许可,但不论是从召集人的角度还是从领导能力和判断力的角度看,石穿都是这支探险队队长的无二人选。
石穿将众人都召集到他的房间内,待众人落座后,他不等讨论,直接分派道:“明天中午的时候,千缘给我们提供的车辆和其他物资应该就可以到位,她的东西应该也是从机场抵达,许一多,明天还得辛苦你去把它们给弄回来。到时候就放在酒店楼下,我们后天直接出发。”
许一多把左手手掌平举到眉梢一甩,摆了一个遵命的姿势。
“随风,我要明天尽快和你父母见上一面,你先去和他们商量商量,看看你父亲什么时候方便,毕竟他现在有病在身。”石穿扭头对李随风说道。
李随风扣了扣鼻孔,翘着二郎腿大咧咧的道:“诶呀头儿,放心吧,那老家伙死不了,想去见就去见就行了。这事我打包票,没问题的!”
石穿摇头笑了笑,执意让李随风先去通知一下,因为他比李随风这个当儿子的更了解李存义——这个自己当年的老部下,这次会面对他们两个都是无比重要,以李存义的性格绝对要精心准备一番的。李存义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他要为他的朋友们着想。
安排了李随风之后,石穿扭头对陈杰和刘颖交代道:“陈杰、刘颖,你们的任务是在明天去一趟青城山。”
“青城山?去那儿做什么?”陈杰和刘颖同时惊讶的反问了一句。
石穿抬头认真的想了想,而后很认真的说:“去那里游山玩水为主,顺便帮我打听一点情报。”
“什么情报?居然还要游山玩水的去找?”陈杰奇怪的问道,顺带着安抚了一下双眼放光的刘颖。
石穿神秘的笑了笑,附耳对她说了一句话,陈杰认可的点了点头。
交代完这些事情之后,石穿宣布解散,这个下午和晚上完全留给大家作为休息。可偏偏刘颖提议去KTV唱歌,石穿和许一多有些不大情愿却也架不住陈杰和李随风的连番猛劝,最后跟着一起去了市区内一家口碑不错的音乐城,啤酒猛灌、连吼带闹的折腾了一整个晚上。
他们当然不会清楚,这个晚上有几辆车几多人等在KTV门外紧盯着那扇大门,更有多少人随时准备着收听消息,一夜未睡。
第二天清晨,饶是昨夜的宿醉有些烦闷,可石穿仍旧在五点半准时起了床,洗漱完毕后在房间内稍稍活动了一下身体,在一楼吃了早餐。生活规律的简直仍旧和一个职业军人一模一样。
七点多,石穿独自离开了酒店,乘车前往市区,他要去的地方——是永兴巷。他没叫任何人,更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这是必须他一个人去走的路。
驱车大约两个小时,石穿来到了如今的永兴巷。车水马龙,高楼林立。乌鲁木齐和北京早已经天翻地覆,这道小小的永兴巷又如何不会变得沧海桑田?站在川流不息的宽马路旁,石穿一时又忍不住在心中不断的感慨。
永兴巷变了,当年的永兴巷七号的四合院和那些枝桠桂树也自然早已失去了踪迹。石穿在现代化的都市里寻寻觅觅、走走停停,却也不知是真在寻找些什么,还是只为了单纯的纪念?
一路走去,时间在脚步的挪动中飞速流逝。在旁人眼里,这种行为怎么看都像是在浪费时间。
可直到石穿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的嘴角露出一丝惊讶,双眼瞪大显出一片迷茫时,旁观者才会发现他的逡巡确是有其含义的!如果,真有旁观者的话。
在石穿身前,一座高大写字楼的外墙墙角处,刚好在停车场的最边缘在保安巡逻的死角里,一个摆摊算命的老人穿着一身明显不符合时代审美的黑色短褂,躺倒在地昏睡不醒。
这样的场面不常见,却也不是多么的罕见。然而石穿看见这幅场面后,当即便呆立在了当场,心中激荡不已久久无法平静。
不是这种场面象征了什么后现代构图或是行为主义艺术,而是他认识这画面中的一个人——那个摆摊算命的老人!他绝不会认错!
四十六年前,他在成都永兴巷的巷子口也遇到过同样一个算命的老人,那老人为他卜了一卦“地火明夷”送了他两句判词,借助那两句判词他才先后两次逃得性命,得以重见天日,石穿自然对他感佩不已。
而此刻,当年那个断理如神的老人和如今睡在他面前的老人竟是一模一样!一样的花白胡子,一样的身高体长!就连他神情外貌都几乎无所变化,这分明就是同一个人!可是!这个老人在四十六年前就已经多大了?到如今……他恐怕至少也已经有百岁高龄了吧?
简直就是个活神仙般的人物啊!
石穿努力压制下了心头的震荡,慢慢靠近了那个老人,俯身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人细微的鼾声止住,伸了个懒腰慢慢睁开眼睛。他看着石穿的脸,忽然笑了,道:“年轻人,我好像认识你。”
石穿的鼻头一动,眉头稍稍蹙起又飞快的平复,他也很是感慨的笑了笑道:“老人家当然认识小子,四十六年前若非老人家那两句赠言,小子恐怕早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四十六年前啊?诶呀呀,我这个破记性恐怕记不住那么远的事情啦。哈哈哈哈”老人爽朗的笑了笑,石穿也跟着笑了笑,可是在他们下意识低头的一瞬间,两个人的笑容都飞快的发生了一次变化,变化很细、很小,如同微风吹过水面的波纹,层层荡起又消弭无形。
石穿从怀中掏出五张张百元大钞来,恭敬的递到老人身前,貌似诚恳的道:“老人家,有缘再见实在是难得,您不妨再为小子算上一卦如何?”
“一卦而已,有些多了。”
“小子的命可不止这些纸片,权作谢礼。今日小子身上只有这么多,他日准备妥当后,小子自然还要为老人家献上一份大礼才行!”
老人闻言便不再推拒什么,而是毫不客气的收了钞票,在阳光下照了照才塞进胳肢窝里而后道:“如此,老夫便为你再算上一卦!不知小子你这次想要算些什么?”
“就算算我即将远行,运势如何?”
“小子将往何处?”
“将往成都西北”
“同去的有几人?”
“……算上小子我,共有五人”
“可是去寻幽探胜?”
“嗯,相差不多”
“何日启程?”
“明天便走……”
“很好,够了”说罢,老人晃了晃颌下花白的胡子,从身前的罐子中取出一叠“乾隆通宝”,放在瓷罐里轻轻的摇晃着,口中念念有词。一旁的石穿目不转睛,似是在紧张兮兮的看着。
可是他的嘴角,一丝笑意却无论如何都难以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