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清生平头一回坐船出海,刚开始还在甲板上跑来跑去,感觉挺新鲜,但很快就尝到了苦头。
海上跟江河的风浪,不可同日而语,虽然他们乘坐的是豪华级大型战舰,但依然颠簸得厉害,没有坐过海船的人无法一下子适应。
顾怀清只觉得头晕目眩,腹中翻腾恶心,吐得脸都绿了。罗钦等几个锦衣卫也没好到哪儿去,吐了好多回,腿都软了。段明臣稍微好点,因为在高丽战场参与过海战,多少适应了一点,虽然脸色有点难看,但还能忍住。
段明臣见他们吐得可怜,尤其是顾怀清,一张小脸苍白如纸,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便找霍卫东要了一些晕船药。
顾怀清看着那碗黑乎乎冒着怪味儿的药汁,实在很想拒绝,但架不住吐得难受,只好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下去。别说,那药虽苦得要命,还真的挺有效,过了一会儿,晕船的感觉就好了许多,至少没有再恶心犯吐了。
大船看似笨重,但在海中行使速度很快,几十名强壮的水手同时划桨,轮流换班。舵手的航海经验丰富,掌着罗盘,熟练的绕开各处暗礁,沿着往东瀛的路线航行。
太阳降落又升起,一昼夜的功夫,大船进入了深海,无边无际的蔚蓝海水包围着他们,看不到边际。
敌船还是毫无踪影,段明臣和顾怀清等人心里不免焦急,这茫茫大海,真的能找到那艘敌船吗?
然而,霍卫东却成竹在胸,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虽然他并无惊人之貌,却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感觉,这可能就是所谓的领袖魅力吧。
经过十几个时辰的航行,众人都有些疲惫了,这时,突然听到高处眺望台上传来兴奋的呼喊声:“注意!前方发现船只出没!”
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霍卫东拿起筒状望远镜眺望,眼睛一亮,对着舵手和水手们下令:“全速前进,追上去!”
顾怀清问霍卫东拿过望远镜,果然看见前方有一艘挂着白帆的船只,但船身上没有任何标志。
顾怀清疑惑的问:“将军为何断定这便是倭寇的船?或许只是普通的渔船呢?”
“不,一定是倭寇!”霍卫东摇头道,“倭寇近来屡屡来犯,因此大多数渔船都只在近海捕捞,而且为了安全起见,往往是结成船队。这艘船单独一只,也没有悬挂任何标志,显然是故意隐藏行迹。”
“那也不一定就是相野雄飞,可能是其他倭寇的船啊?”顾怀清争辩道。
“倭寇出来抢劫,也是成群结队,少则几艘,多则几十艘,不可能单独一艘船跑来送死。”
经霍卫东一解释,那么十有八九就是相野雄飞的船了,众人十分激动,恨不得立刻追上去,杀他个落花流水。
然而,所谓欲速则不达。相野雄飞的船只显然发现了有大船在后面穷追不舍,他们大约也知道被追上便是死路一条,竟不顾一切,将船上重物掷入海中,升起两道风帆,全速行驶。
倭寇的船只小巧,此时正好是顺风,风帆鼓胀,行驶的速度十分迅速,戚家军的大船上的水手虽卯足了劲儿划桨,但大船体积大,还承载了沉重的火炮,要追上小船并不容易。
一大一小两艘船在海面上展开生死追逐,一刻钟之后,双方的距离还是没有拉近,反而有被拉开的迹象。
霍卫东心里也发急了,亲自登上舰桥,拔剑在手,大声为水手们鼓劲。段明臣和顾怀清等人紧张地看着,心里焦急万分,却帮不上忙。
突然,沉默寡言但目光锐利的尤副将说道:“将军快看,左侧海平线出现了一艘大船。”
霍卫东拿起望远镜,看清那船之后,眼神微闪,表情莫测。
段明臣目力深远,也看到了那首黑色大船,那船出现得突兀,船上没有悬挂任何东西标志,光秃秃的飘在海平面上,显得十分怪异。
段明臣问道:“霍兄,你可知那船是敌是友?”
霍卫东神情古怪,眉心微微皱起,却并不回答。
倭人的船也看到了那艘突然出现的大船,同样是心中疑惑,不过若是大齐的战船,必然不会什么标志都没有,所以倭人猜想,估计是路过的商船,按照海上惯例,倭人挥舞着一面红旗,代表友好的打招呼,实际上也存了试探之意。
那艘大船不声不响的缓缓开着,既没有回应,也不靠近,看似毫无威胁,因为那艘大船距离倭人的船足有百丈的距离,倭人也没意识到会有什么危险。
谁知道,变故突起,十几管大口径漆黑炮管从黑色大船的侧面伸出,紧接着火炮齐鸣,发出阵阵天崩地裂的轰鸣,十几条火龙呼啸着扑向倭人的船。
可怜倭人们做梦也想不到,那艘看似普通的大船竟然配备了最先进的弗朗基大炮,而且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开炮!他们的船本就是从渔民手里偷来的小船,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打击,立刻就被轰塌了半边,剩下的船板也着了火,船身慢慢倾斜,沉入海中,侥幸未死的倭寇们见状不妙,纷纷跳海求生。
这一变故来得突然,段明臣和顾怀清他们也毫无防备,那火炮的巨响震得人耳膜嗡嗡轰鸣,令海平面都起了几尺波浪。
那黑色大船炮轰完倭寇之后,刷的升起了一面黑底绣白色骷髅的大旗,耀武扬威的迎风招展,仔细看旗上的图案,骷髅的嘴里竟然还叼着一只红玫瑰。
段明臣倒吸一口冷气:“竟然……是海盗!”
比起段明臣他们的惊诧,戚家军将士的脸色更黑,有人小声道:“老天,竟是苗寡妇的船!”
唯有霍卫东神色未变,看来早就知晓那艘大船的来历,不过他虽脸色平静,但紧锁的眉峰却透露出他的内心并不轻松。
戚家军的战船固然装备先进,也有不输于海盗船的火炮,但真要火拼起来,胜负还不好说。他们的此行目的并不是剿匪,而是捉拿相野雄飞,所以没必要在这里跟海盗拼杀。
霍卫东立刻做了决断,命令道:“不用理会那大船,直接开过去,先去抢救人犯!”
海盗船却似乎跟霍卫东一个想法,也全速朝倭寇的沉船驶去,他们比戚家军的船离得近,船速也快,抢在霍卫东之前,找到了相野雄飞,一张渔网撒下去,把他从海里拖起来,像晒咸鱼一样吊在半空中。相野雄飞虽凶狠勇猛,但是被兜在网兜里,百般武艺都施展不出来,浑身湿透的在网里挣扎的样子十分狼狈。
见人犯被海盗捷足先登劫走,副将尤勇面带忧色的望着霍卫东,小声道:“将军,您看,现在该怎么办?”
这也是众人心中的问题,海盗敌友不明,倭寇虽然被击灭,但人犯被抓走,下一步该怎么走?
霍卫东却淡定的道:“稍安勿躁,我们先不要动,且等苗寡妇划下道来。”
果然,海盗船竟朝着戚家军驶来,片刻功夫,距离就到了火炮射程之内。戚家军将士不由得紧张起来,海盗船的弗朗基大炮威力十足,刚才大家都看在眼里,就算大船稳固,也不可不防。炮手们自觉到位,准备将红衣大炮推出去,摆好姿态迎战。
谁知霍卫东却吩咐道:“不用装炮,原地等待。”
“将军……”尤勇不安的想劝阻。
“不必多言,我自有主张!”
戚家军几百将士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海盗船耀武扬威的驶过来,而不远处的海面上,漂浮着被轰沉的船只的残骸和十几具倭寇的尸体。
霍卫东对待海盗竟如此容忍,顾怀清忍不住问道:“你们说的那苗寡妇,到底是何方神圣?”
顾怀清此言一出,就看到尤勇面带不满的冷冷瞪了他一眼,而戚家军其他将领的脸色则透着一点尴尬,大伙儿都不说话,齐刷刷的看向霍卫东。
霍卫东无奈,只能低咳了一声,道:“苗寡妇是纵横东海一带的海盗头子。”
顾怀清奇道:“既是海盗,又怎会由一个妇人领导,还是个寡妇?”
霍卫东瞥了一眼,只见海盗的船开得缓慢,一时还靠不上来,便耐心的给顾怀清解释起来。
“这苗氏来历不明,有人说她本是江湖女子,也有人说出身风尘,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她虽身为女子,却武艺出众。她最先跟了一个海盗头目,后来那海盗死了,她便成了寡妇,自立门户,聚集了一群海盗,在东海海域劫掠,道上都管她叫苗寡妇。”
顾怀清问道:“那朝廷竟然放任不管吗?”
“苗寡妇率领的这伙海盗足有数千人之多,武器装备精良,占据海中的几个岛屿,行踪诡秘,神出鬼没,朝廷曾两度派人围剿,但苗寡妇狡猾异常,根本就抓不到她,两次都无功而返。何况,沿海最大的祸害是倭寇,海盗只是劫掠往来商船,不像倭寇是上岸烧杀抢劫,所以朝廷打击的重点是倭寇,对于海盗则以招安为主。”
顾怀清见方才苗寡妇炮击倭寇,进退有度,显得有勇有谋,虽未见面,想来必是一位奇女子,心中对她颇有好感,便道:“海盗也是我大齐的人,若不是迫于生计,估计他们也不愿沦为海盗,若能设法招安,就最好不过了。”
“哈哈!招安苗寡妇,说起来也很容易,还不是我们将军一句话的事儿!”说话的是霍卫东的亲卫胡二,一个看起来有点二的粗鲁汉子。
尤勇板脸叱道:“你闭嘴!将军的事岂容你随便玩笑!”
胡二才不怕尤勇呢,他本是霍卫东的发小,从穿开裆裤就认识了,跟随霍卫东出生入死,在战场上为霍卫东挡过刀。人虽有点混不吝,却很受霍卫东的信任,只是向来跟尤勇不太对拍。
胡二两眼一瞪,吼道:“关你屁事啊!老子说错了吗?那姓苗的娘们儿早就对咱们将军有意思,只要将军点头纳了她,招安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这话信息量有点大,段明臣和顾怀清对视一眼,虽然地点不合时宜,但心里都燃起了一点八卦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