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甲战神》没有大规模试镜,在开机之前,亦没有奢侈地租着影棚来试镜的财力,於是试镜地点便直接用了任导的人情,他在t大做客席教授,向校方借了一间空置的研讨室。
现在灸手可热的宁璞在走进t大校门时,还很小心地全副武装,墨镜长款风衣,包得严严实实的,可是衣架子一样的漂亮身材让他依然相当扎眼,受到了不少目光洗礼──幸好包得足够严实,不然被学生认了出来,少不免一阵骚动。
这时候,他一边踏进二楼的研讨室,一边除下墨镜与风衣,交给身边亦步亦趋的小助理。
与今时不同往日,虽然kenny哥不止负责他一个人,但现在他也是出入试镜戏棚都有助理跟着斟茶递水的人了。
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于俐抬眼看向宁璞,顿时愣住了。
他走路时腰板极直──以往他的步姿也是很好看的,但这时的直与利落感,只有经过军队训练的人才能浸淫出来,与他之前练出来的t台感有很大分别,这时除下墨镜与风衣,最让她吃惊的是,他从前只能说是精瘦结实的身材亦有所改变。
于俐忍不住咽了咽囗水……肌肉比例太好了,胸肌结实,可到了腰身却猛然收窄,形成倒三角的形状。
“任导好,于老师好,我是不是来早了?”
宁璞一开囗,那种陌生感才消退了大半,他弯起唇角,笑得自然和煦。
任导暗暗惊奇,早听闻这个演技天赋逆天的新人不苟言笑,虽然对前辈和同行都很礼貌,但像今天一看见人就笑得春暖花开的话,应该不会得到这样的评价才对啊?难道他真的这么想要得到这个角色吗?也是,要从电视剧演员转形做电影演员,当中还是有一定难度的,这回‘里面有人’,只要过了他这个导演的一关,男主角还不手到拿来。
这么想着,他便调整了一下坐姿,方才吊儿郎当的神色消散无踪。
“没有,刚刚好,我们的时间还可以松动一些,”任导沉吟了一下,摸起手边的剧本翻了开来,交给他:“我看过你演的电视剧,我不怀疑你的演技,但我对你能不能演好刹那这个军人的角色……始终存疑。请你试演一下这部份,你有五分钟琢磨剧本。”
“谢谢。”
宁璞接过剧本,坐在两人正前方安放的一张塑料椅子上。
于俐看过任导划出来的两句话,挑得很精简,就是刹那初现锋芒后,被人挑衅时的回答。
‘你找我有什么事?’
‘是么?如果你想说的只有这些,那我要单方面结束谈话了。’
在《机甲战神》中,刹那是个情绪台词极少的角色,他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指挥下属讲解战术,电影只能略加修改,但终归不是个多话的人。演他的难度就是,在不用台词的情况之下……把刹那的性格勾勒出来,极为考验演员的肢体语言,太放,就显得浮夸,太收,就压不住场。
于俐联想蹁跹,他有演艺空间在手,不知道可以演到何种地步。
“时间到了。”任导提醒。
宁璞放下台词本,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方才眼里的温润褪得一干二净!
他站起来,动作不快不慢,像是听到了谁的叫唤,他侧过脸,开囗便是冷淡的语气:“你找我有什么事?”
平时宁璞说话时,总是习惯性地抿一下唇,这意味着愿意为别人感受着想的他在思考自己的措辞是否恰当,而在饰演刹那时,他就快速地把日常的习惯去掉,刹那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他强势得理所当然,这时候更有种军官式,上司对下级的阶级差距,可以从中轻易意会出‘最好是有重要的事,你才叫住我’的潜台词。
他直视着任导的方向,透过他,去看着那个并不存在,与自己对话的人。
整个研讨室里无人说话,宁璞看着‘它’,表情有所变化──任导可以立刻读到他的情绪,噫,没有任何不耐或者怒意,处理得很平静,难得的是那种气势与站姿,活脱脱一个地位不低的军人,最有趣的是,他给人的感觉非常尖锐,具有侵略性,但他的语气并不会予人同样的感受。
一般演员去理解这样的角色,大概会选择用语调来表现出主角的攻击性。就在任导沉思的时候,他已经把下一句台词说出来了:“是么?如果你想说的只有这些,那我要单方面结束谈话了。”
说罢,他扬了扬眉,唇角甚至有点宽容的微小弧度,不给对方任何接话的机会,转身走了两步,在戏里,就应该是转身就走了。
任导怔忪片刻,露出了深思的表情,开囗:“好了,你坐下吧。”
闻言,宁璞便重新回过头,从他脸上,已经找不到刚才的桀傲与冷酷,如果不是同一个长相,实在很难想象是同一个人。
“于老师,你觉得怎么样?”
任导一点也没有因为于俐年纪小而看轻她,像平常面对权力甚重的制片人一样,很尊重她的意见。
而于俐……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她甚至怀疑宁璞在闭眼的瞬间使用了光脑,演艺空间能从剧本中直接分析出角色的性格,但与真人始终有所偏差,她认识刹那那么多年了,刚才那两句话的神态,和他年轻时一模一样,理所当然的高人一等。
他并非贵族出身,弱肉强食的规则已经深入骨髓,所以他能习惯军队的尊卑制度,也能毫无心理障碍地把所有人分为比他强和比他弱两类,她可以肯定,他跟宁璞的三观有极大分野。
刚才宁璞的表演,让她有一瞬间的错觉。
任导提醒:“于老师?”
“啊、嗯……”于俐猛地回过神来,她压下心底那种不适感,轻声问道:“宁璞,你怎么理解刹那这个角色?”
宁璞双手交握,眉头轻皱,他又快速地抿了一下唇,碎片化的思绪终於组织成了有条理的句子:“他是个……很坚定的人,任何成功的人对自己的目标都很坚定,但他不一样,他对任何事的看法都很坚定,说一不二,甚至有些刻板,输了,是他技不如人,赢了,就没资格跟他说话。我认为在他的思考过程中,情感占了极少的比例,所以他面对同僚的挑衅,可以很心平气和地面对,他惟一的结论就是,这没有意义,只要对方不动手,他就可以视若无物。”
他停顿了一下,眉头皱得更深,他了解这个角色,但不能认同他,甚至在大部份时候,他不理解他。
了解跟理解是两回事,打个比方,你是一个美女,而你喜欢上了一个品格高洁的丑男,你了解自己为什么喜欢他,有多喜欢他,但你在理智上,不能理解自己的情感。
“刹那这个角色,他很执着於自由,所以在福利院的时候才会出走,他慕强,而且从一而终地追求力量,所以能够服从比自己强的上司,但不曾放弃过自由,他掌控欲强烈,非常自私冷漠,利己主义者。”
任导感兴趣地发问、引导,他显然也仔细阅读过剧本跟原着:“如果就像你所说的,他是个利己主义者,那为什么不投降而是选择牺牲自己成全国家?还是说,你认为帝国被他划分到了‘自己’的行列?”
这也是于俐曾经辗转反侧,苦思过很久的问题。
她和刹那很像,同样的自私任性又对力量有欲│望,只是她的身体局限了她在这方面的发展,转向追求软实力,她一直觉得自己走在一条单行道,越走越窄,越走越高,但没关系,有个比她更独的人走在同一条路。
而刹那的选择无异於告诉她,他们其实不是同路人。
这个结论,一直困扰着她。
明明是任导问的问题,但宁璞此时却向她投去了一记复杂的眼神。
“他自私,但是并不怯懦,在需要作出抉择的时候……当帝国上有他需要保护的人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在这个时候,宁璞又能理解他的行为了:“我相信小说里最高│潮,在读者看来最艰难的生死抉择,就和他的生命中,早上选择吃早餐一样平淡而不需要有任何心理挣扎,所以我认为他坚定得不像一个正常人。”
他扬唇一笑,有些跃跃欲试:“但我有信心能演好他。”
任导并不知道里头的实情,他只当是一个有天赋的演员对剧本有趣的二次解读,他露出了兴味而欣赏的神色,只有愿意去把剧本挖深来看的演员,才有机会做出有层次的表演:“这样就把情节圆回来了,不错,很有意思,于老师,你觉得呢?他是不是误解了你的小说?”
于俐抬眸,深呼吸,扯出个轻松的笑:“没有……解读得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