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驿,还是那个“熟悉”的小院,陈迹从前方摸过来,路上没遇着什么人,也不知是否知道了他今天有事要忙,都很懂礼貌的回避了。陈迹心里悠悠想着,脚下步子稍微轻快了几分,之前一直被关在小黑屋熬稿的阴霾,仿佛也一扫而空了。
陈迹会心的笑了起来。
徐思宁不久前接到老国公的消息,叫他过来青州驿小住,自此后,整个青州驿后衙都被清空了一遍。也就意味着没有准许,很难有人走到这座深深小院。只是凡事总有例外,小院与世隔绝的生活在某天给某个人无情的打破了。为此她自己都觉着世事无常,当是竟然还帮着那个家伙逃跑。
这里面都不知道是在担忧自己的名声,还是担心那个登徒子。徐思宁寻常时候,与周容音说些家常,听过一些形形色色的东西,也就给那天那个家伙安了这么一个名头了。
实际上,她是知道那个家伙叫什么名字的,救命之恩灾在前,之后又因为她的原因入了一趟大狱,听说还给人针对过一次,在老国公的关注下才没有发生更为严重的后果。
她如今之所以从福安街搬了过来小住,一部分的原因也在里面了。那件事背后牵扯到的东西,老国公没有跟她详细说,但她已经在猜得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会帮着那个家伙逃跑吧。
要是给周容音晓得,不定要将那个家伙拉到什么地方,恐怕就要真正吃一次大罪了。
想着这些,不免想到离开时候那个家伙对她说的话,明天见么?
明天可不就是现在了么?
现在啊?那个家伙肯定不可能会来的吧。
徐思宁拄着下巴,坐在小池塘边,旁边桌上还是放着一碟小馒头,似是丢了魂,一双眼睛里又满满的情绪,凑得近些,大抵又能看得明白某些东西了。
只是四下无人,除了秋风不识人间味,呼呼乱吹。
陈迹走到院墙边,偷偷摸到了月亮这边,竖着耳朵听了听里面的动静,毕竟当时离开时,可是有一阵极大的吵闹,那个辨识度不是一般的高。按理来讲,这会也该能听到的。因而这个方法辨别有没有“敌人”,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咦,么得声音。
他伸出一只脚,跟着缩了回来,伸出手扒着月亮门的墙沿,探过半个脑袋,一眼就看到了水池边的女子。
依旧是一身淡绿色的裙子,眼下这个角度看去,可不就是传说中的侧颜杀。
眼看姑娘心思不知飞到了哪里去,陈迹回头东张西望一阵,佝着身子偷偷摸摸走了进去。
倒也没有从后面来一个蒙眼杀,然后玩什么“猜猜我是谁”的幼稚游戏,安安静静的走到女子旁边,蹲着看了一阵,这才小心翼翼的盘腿坐在旁边,学着那个拄下巴的动作,只是痴痴望着的不是水塘,而是近在咫尺的姑娘。
真是太不讲究了。
陈迹有一瞬间觉着自己真的是个“痴汉”。
可是遇着好看的女子,当然要多看几眼啊。何况还是只看一眼就抑制不住喜欢的女子。
陈迹所有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收了回来,没什么多余的动作,鼻尖掠过的春风都仿若香甜了起来。
时间在一瞬间停滞下来,但再美好的东西都不肯定维持同一状态太久。女子也许是手酸了,需要活动一下身体,于是下意识的转过头来,差点撞上某个家伙可恶的脸。
惊叫声顿起,姑娘身影如风掠了起来,跳着跑开,惊魂未定的看着突然出现的某样东西,小手轻轻拍着胸前。回过神来,看清某人面目后,脸色一阵潮红,转而冷了下来。
很生气。
陈迹很无辜,就在刚才两人可能是这辈子最近的时候了。后续的发展与预料中出去不大,但不用挨巴掌到底是件搞事情。
看着惊魂未定跑开的姑娘,陈迹很想伸出手捂着嘴,免得惊来了人,给他抓去又关小黑屋,那就得不偿失了。只是抬手几次都收了回来,或在半空一阵虚点,脸色也变了又变,很是心疼。
姑娘有一瞬间差点破涕为笑,只是想着对方给自己的惊吓,无论如何也不能表露着那种小女儿的心态,必须要冷冰冰的瞪过去。叫人晓得他的厉害。
因而事情到了后面,倒是陈迹不知所措了,几近抓耳挠腮。
“好巧啊。”陈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在心里先给了自己一个大巴掌,真是拙劣的开口。
姑娘果然冷冷道:“你是谁?”
陈迹无奈,往后退了半步,正身道:“在下陈迹。”
“哦。”姑娘瞥着他。
陈迹歪着脑袋,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徐思宁平复了一阵心情,“毕竟你救过我,我不跟你计较了。”
这还是她学着周容音说话,硬装出来的口气。
如此一来,能够叫对方知道她的心意了吧。
其实也在这时候,两人正当面了,徐思宁才明白一些事情,因而知道如果两人再有见面,对眼前这个家伙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一个被踢来踢去的球,可以不在乎很多事情,只要那些人觉着她还有用,那么她就有可能出现在任何合适或是不合适的地方。
陈迹却不一样,她知道他是通判府的公子,知道陈迹以前那些浪荡事,知道她能从周容音那里知道的一切,不管是事实,还是坊间添油加醋的趣谈,甚至恶意的种种揣测。
她知道自己只是因为陈迹救了她,她却一直没有一个正当的场合与陈迹说一声感谢,于她而言,其实能够做到的也只是两人当面,她敛衽一礼,诚心的道声谢,在此之外,她徐思宁就不再是徐思宁了。
这一次在青州驿的巧合遇见,自己慌乱中送走他,他留下一句“姑娘,明天见”,她就真在这里等着了,归根结底,就只是为了一声发自真心的“道谢”吧。
徐思宁不至于为何心里会有一丝丝的苦涩。
是因为两个都命途多舛的人的遇见?相对无言?
还是对面那个家伙眼里,看向自己的澄澈。
这么多年了,有人用这样的眼光看过她么?
早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