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生疼,有血缓缓淌下,温温热热的,必是那妇人的戒指划破了她的脸颊。
立时就有两个粗壮的婆子上前,作势就要拿她。
章德公主忙赶上前来,双臂一伸挡住了婆子,“母亲!母亲息怒!即使小七有错,也要等哥哥定夺啊!”
那妇人哪里听得进去,这一路赶来必是愈想愈气,气得她七窍生烟,半分也按捺不住了,因而一腔的怒火在此刻全都爆发了出来,先是痛斥章德,“弑君大罪,你也要拦!糊涂!”
继而又叱骂小七,“贱婢!孤怀胎十月,只此一子!你竟连吾儿都敢杀!”
“一个战俘,孤什么不依你!孰料竟起了如此歹心,你与禽兽何异!”
裴孝廉亦是仓皇跪地,声声辩白,“娘娘息怒,是刺客所为,与姚姑娘无关啊!”
那妇人连连冷笑,朝左右吩咐着,“你当孤在兰台一个人也没有吗!敢在孤面前撒谎,人头畜鸣,蠢如猪狗!拉下去狠狠地杖打!”
(人头畜鸣,出自《史记·秦始皇本记》,指虽然是人,但就像畜类一样愚蠢。原文为:“始皇既殁,胡亥极愚,郦山未毕,复作阿房,以遂前策。云‘凡所为贵有天下者,肆意极欲,大臣至欲罢先君所为。诛斯,去疾,任用赵高,痛哉言乎!人头畜鸣。”)
话音一落,立即上来两个强健有力的宫人,一左一右拉着裴孝廉就往外拖去。
裴孝廉没有挣扎,任由宫人拉扯拖拽,只是口中仍旧喊着,“娘娘息怒,是刺客所为!娘娘息怒,是刺客所为!娘娘息怒,是刺客所为,与姚姑娘无关!”
小七眼眶一热,这个从前一心要置她于死地的人,此刻竟也拼死要来护她周全。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好似是从青瓦楼塌,从他自怀里掏出那只小狸奴为她变了一场戏法。
好似是从那时候开始,裴孝廉虽仍旧对公子披露肝胆,但却不再一心为公子而活了。
就似谢玉与余歇,他从来都没有主动告诉过他的公子。
眼前渐渐清明了起来,小七望着那魁梧健壮的将军此时正被宫人往外拖着,腰间的弯刀与桃林的青石板击撞,撞出蹦蹬蹦蹬的声响,撞得人心惊肉跳,头皮发麻。
他好似仍旧不会说别的话,翻来覆去亦只重复着这一句。
“是刺客所为,不是姑娘!不是姑娘!”
大周后嫌他呱噪,凝眉斥道,“捂住那谎话连篇的嘴,不要惊扰了大公子!”
底下的人应了,登时就牢牢地捂住了裴孝廉的嘴巴,他们走得极快,片刻的工夫就把人带出了庭院。
小七倒在木廊上还没有起来,便已听见院外开始了杖棍猛击皮肉的响音。
一声一声,叫人胆战心慌。
她爬起身来,端端正正地跪着,“娘娘,小七是罪人,任凭娘娘责罚,但求娘娘不要再罚裴将军了......”
大周后傲然冷嗤,眼锋朝她扫着,“贱婢!你都自身难保了,还为旁人求情,好大的脸面!”
那妇人还来不及收拾她,这时候从屋里出来个宫人,躬着身子低声禀道,“娘娘,公子仍旧昏迷不醒......医官说,虽不曾刺中要害,但出血过多,只怕......”
那妇人蹙紧眉头,“只怕什么!”
那宫人嗫喏着不敢答话,只是愈发地低下声来,“只怕......”
“只怕不好......”
哦,接上这话茬的是与她相仿的声音。
是沈淑人。
小七肝心若裂,心口也不知怎么,被针扎了似的,一抽一抽地疼。
她抬手捂住胸口,企图让自己好受一些,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痛骂自己,小七,你到底干了什么,你到底干了什么啊!
水光盈盈,盈了满满的一眶,就透过这满满一眶的泪,她能瞥见沈淑人扶在门樘,哽咽着说道,“医官说,只怕不好......”
小七脸上一麻,身子顷刻又往木廊倒去,眼看着那株山桃好似上下颠倒了一般,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挨了大周后一巴掌。
那妇人已是怒不可遏,髻上的步摇前后颤悠,“贱婢!吾儿若有个三长两短,孤要魏国上下全都陪葬!”
章德公主扑上前来,护在小七跟前,含泪劝道,“母亲不要再打了!哥哥福泽天厚,定然不会有事!”
沈淑人捶着胸口,缓缓地、怔怔地,伏地朝大周后跪伏了下来,“母亲......小童有罪,小童不曾为公子生个一儿半女......无端端的却要连累魏国了.......”
小七心酸莫名,未能养育是罪。若沈淑人有罪,姚小七就没有罪了吗?
有啊!
沈淑人提及的罪,就是她姚小七的罪。
她的罪已经够多了,眼下又多了这一桩。
眼见着沈淑人拔下了发簪,拔下来就抵在了喉间,她拔得毫不犹豫,动手也十分坚决,“小童以死谢罪!”
章德公主不得不去拦他,“嫂嫂这又是干什么,嫂嫂!快不要再添乱了啊!”
沈淑人已是一心求死,任凭章德公主拉着拦着,那长簪仍旧将脖颈扎出了血来,一旁宫里来的姑姑嬷嬷们忙去将簪子夺了下来,“魏夫人!魏夫人!”
子嗣一向是那妇人心里的坎,沈淑人这一闹,又叫那妇人大动肝火,再无人能拦得住她了。
她伸出那保养得十分完美的玉指,指着北地,扬声命道,“去!去!去把西林苑那些东西全都给孤清理掉!兰台不养不会下蛋的鸡!”
前面的“东西”,说的是鸡鸭鱼蚕。
后面那“不会下蛋的鸡”,说的是不会生养的小七。
小七听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