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凶巴巴的,拧着眉头瞪着眼,好似被惹得炸了毛。
那人望着她毛躁躁气鼓鼓的小脑袋发怔,好一会儿才道,“好,不听。”
他很好说话,小七的要求没有不应的,果然下一回便去别处听他们吵架了,小七的耳朵这才得了暂时的安宁。
那人待她不错,兰台其他人待她也都很不错。
就比如那人的护卫将军裴孝廉,就连那莽夫待她也很不错。
有一回雪停,那人一早便去了正堂议事。小七呢,小七想去院里堆雪人,但平日有人的时候,她是万万不肯出门的,便放槿娘与周延年一个小假,打发她俩去远处玩。
槿娘侍奉她把该喝的喝了,该吃的吃了,又叮嘱她不要受凉,要好好待在屋里烤炉子,说完便欢欢喜喜地拉着周延年跑了,却也不敢跑远,就躲在远处廊下偷偷摸摸地叙话。
庭院的雪多厚呀,她早就打起了这片雪的主意,一双脚踩在雪里咯吱咯吱地响,她心里欢喜,将廊下的雪前前后后的全踩上了自己的脚印。
人呀,就得头顶日头,脚踩大地,才能有人气,是不是这个道理?
她哼着幼时的民谣,在松树旁堆雪人,堆雪人呀,她从小就会,她堆的雪人身子胖胖的,脑袋圆滚滚的,憨头憨脑,十分可爱。
堆了一个不够,还要再堆上一个,一双手在雪里冻得通红,却也觉不出冷来。
也不知什么时候,有人走来,那高大的影子挡住了她身上薄薄的日光。
那个人轻声轻气地问她,“你不冷吗?”
她抬起头来,那人脸上一道疤,疤痕已有些浅了,人看起来倒是一点儿都不凶。
这是公子身边的护卫将军,她认得,就是那个莽夫。
民谣戛然而止,小七回道,“不冷。”
那莽夫就蹲在一旁看她堆雪人,好一会儿过去,鬼鬼祟祟地从怀里掏出来一样东西递给她,“给你。”
她问,“这是什么?”
那莽夫道,“你的。”
小七垂眸端量,那是方方正正的一块玉玺,细腻温润的羊脂螭(chi)虎栩栩如生,其上还篆刻了“永受嘉福”四个大字。
这四字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丁点儿的印泥,显然从来也没有人使用过。
她没有接,手中仍旧堆着雪人,“我没有这样的东西。”
那莽夫非要给她不可,抓起她的手就塞了过去,贼眉鼠眼道,“就是你的,你拿着。”
小七问道,“若是我的,怎么会在你那里?”
那莽夫呲牙嘿嘿一笑,“我捡的。”
偷的也好,抢的也好,捡的也好,好似并没有什么所谓,她不怎么关心,就把那玺绂随手放在雪里,仍旧堆自己的雪人。
那莽夫鬼头鬼脑地四下瞧着,低声道,“你藏起来,放地上干什么,要是被公子看见了,裴某可说不清楚。”
小七再不理他,只道了一句,“你走开,就不会说不清楚。”
那莽夫偏不走,又鬼鬼祟祟地问,“你果真记不得从前的事了?”
小七再不说话。
她不说话,那莽夫又贼眼溜溜地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来,“你可认得这个?”
小七望去,莽夫手里拿着一张帕子,帕子一掀开,内里是一支桃花簪。
母亲的桃花簪,她怎会不认得,只要不是化成灰,那她便是认得的。
她伸手便去拿,那莽夫却嗖地一下塞进了怀里。
小七道,“我很喜欢,将军能不能送给我?”
那莽夫义正言辞的,“不能。”
她不免便讥讽起来,“一支木簪子,将军真小气。”
那莽夫老脸一红,四下张望,好似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偷偷摸摸说道,“你想要,我送你一支好的。”
小七不肯,她才不要裴孝廉的东西,“可我想要这一支。”
那莽夫也不肯,那粗糙的大手将领口捂得严严实实的,“但这是我的。”
真不要脸。
小七凝着眉头,“你留着有什么用?”
那莽夫道,“总之你别管,我送你好的。”
说着又赶紧转移了话题,“我养了一只猫,你想看看吗?”
小七这才留意到他的衣袍上还沾着些细白细白的茸毛,真是稀奇,魏人大多养猫,因猫性子温顺,燕人民风彪悍,大多驯养猎犬,像兰台的公子还喜好驯养青狼。
似裴孝廉这般魁梧粗犷的人,竟还能养猫,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人都有。
但若有一只猫,想必会有趣不少。
小七随口问道,“它长什么样?”
那莽夫道,“白白的,毛茸茸的,大眼睛一睁,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实则张牙舞爪很会挠人。”
他说着伸出手来给她看,“你瞧给我挠的,一个月也没好利索。”
果然,那人手背上还有数道深深的抓痕呢。
见小七堆着雪人不说话,那莽夫又眼巴巴地问,“如今不挠人了,你想不想看?”
小七点点头,“那你抱给我看。”
那莽夫贼头贼脑地示意她噤声,“那等明天,等公子不在的时候,我抱给你看。但不能叫公子看见,看见就不让我养了。”
你瞧,就连裴孝廉待她也不错。
不止如此,阿拉珠待她好似也不错。
待她试着从庭院再往外走的时候,阿拉珠还热情地请她去朱玉楼喝马奶酒,吃手把肉。
阿拉珠的马奶酒是从北羌带过来的,入口酸甜,奶香浓郁,一打开罐子,仿佛能闻见羌地新鲜的青草味。
手把肉也是纯正的羌地做法,煮得恰到火候羊肉肥美鲜嫩,蘸着野韭菜花酱,真是十足的美味。
只是阿拉珠与她闲聊的时候,问起了阿娅来。
阿拉珠问,“你还记得阿娅姐姐吗?”
小七摇头,“不记得了。”
阿拉珠便笑。
她笑起来的时候如黄鹂轻啼,髻间环佩叮咚作响,红松石的长耳坠前后摇摆,“听说,阿娅姐姐是被人下了迷香,这才折在了扶风,你可知是谁下的?”
小七依旧摇头,“我不知道。”
阿拉珠也依旧笑,她下意识地摩挲着手上的子母绿戒指,“是呀,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却什么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