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似进了马车,一件暖和的袍子裹住了她,马车好像也动了起来。
辕马在跑,身后人声骤起。
“在前面!追!”
“追!”
“快救裴将军!”
“驾!”
也不知过去有多久了,她身上逐渐生了暖意,人也逐渐缓了过来,马车的颠簸愈发明显,身后的人嘶马沸也愈发清晰。
“追上去!将军重赏!”
“站住!”
“别让她跑了!”
“驾!”
她裹紧那件暖和的袍子将将坐起,赶车的人已破开车门。
天旋地转的功夫,身子一轻,她已被那带斗笠的人抱起跳下了马车。
旋即听见辕马哀鸣连连,往悬崖坠落下去。
她滚了一身的雪。
竟与那戴斗笠的人滚进了雪洞里。
雪洞狭小,她与那人挨得极近。
上头人马嘶鸣,有人惊道,“掉下去了!”
有人推断,“多半活不了了!”
有人咒骂,“娘的!公子要活的!”
有人分析,“底下雪厚,未必会死。”
有人请示,“将军,可要去崖底下找?”
有人下令,“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人马声远去,大抵是要绕道去悬崖下追捕。
与外头相比,雪洞还算暖和,但她身上依旧阵阵发抖。
她低低道,“谢玉。”
那人道,“在呢。”
小七忍了一日的眼泪唰地一下滚了下来,“你还活着。”
谢玉微微笑道,“活着。”
小七低低哭了起来,“你怎么才来呀。”
他若早点来,大表哥便不必死了罢?裴孝廉也不敢欺负她了罢?
谢玉亦是低声,“受了伤,走不动了。”
是了,他在雪山谷底险些死在那些北羌大汉的刀下,方才滚落时亦牢牢地护住了她,她并没有受伤,却不曾问过一句他的伤势。
但他能出现在这里,想必伤势已经好了。
“谢玉,你来的时候,可见过大表哥?”
外头的日光一寸寸地暗了下去,他的脸照旧隐在斗笠里,看不分明他的神色。
他默着没有说话。
“他穿着魏人的袍子,他的眼睛与我的一样,身量,他的身量与你差不多高,与他一起的只有一个随行的将军,他极出挑,很好认,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她语无伦次地描述着今日的沈宴初,又问起眼前的人,“谢玉,你有没有看见他?
谢玉默了片刻,“他没有死。”
小七心里顿时燃起了一团火苗来,急切问道,“那他在哪儿?有没有受伤?”
谢玉不说话,她便求他,“谢玉,你带我去找他吧!”
可谢玉说,“他被燕人带走了。”
小七一怔,眼泪断珠似的往下掉。
大表哥被俘了。
他会被就近带去郡县,继而被押至蓟城。
其后呢?
他也许不必死。
但他也会受辱罢?
他是魏国将来的君王,他不该落到这个地步,不该被列国耻笑,成他一生的污点。
她抹去泪,“谢玉,我要回兰台了。”
可谢玉说,“你不该回兰台。”
他们都说她不该回兰台,她也知道自己不该回兰台。
可回了兰台才能换回她的大表哥呐!
他还说,“回去了大概再也出不来了。”
将将抹去的泪又滚了出来,她止不住地哭,“谢玉,我该怎么办?”
“你该回家。”
“不管大表哥,自己回家吗?”
“我不知道。”
是了,连她自己都不知该怎么办,谢玉又怎会知道。
她拢紧袍子擦干了泪,“送我去最近的郡县吧,那里会有兰台的人。”
她知道谢玉不会拒绝。
他果然也并没有拒绝,只是顿了好一会儿才应了,他说,“好。”
谢玉搀她出了雪洞,背着她一步一步地下了山。
崖上的雪真厚啊,他深深浅浅地踩着,有时只到脚踝,有时能没了他的膝头,但他稳稳地背着,也稳稳地走着。
她的脑袋在他脊背上微微轻晃,勾住他脖颈的双手却渐渐松了下去。
她想,大表哥,再等一等小七。
再等一等。
谢玉就快带我去找你了。
她想,小七是多幸运的人呐,遇见了大表哥,也遇见了谢玉。
遇见了他们,往后余生,足够她好好活下去了。
恍恍惚惚听见谢玉问,“你睡了吗?”
小七睁开双眼,雪已经停了,也早就入了夜了,但周遭的白雪映得天地上下一片清明。
他的斗笠轻轻蹭到了她的脑袋,“你不要睡,我与你说话。”
是了,这冰天雪地的,睡着了也就冻死了。
她打起精神来问他,“谢玉,你为什么而活?”
她与谢玉相识的时日不多,他总说要查她。可除了查她,难道他在这世上便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吗?
她的身世没什么可查的,而他也总会有自己的事。
“他们都说我有一个未婚妻,是在我才出生的时候就定下来的。”
他往前走着,踩得满地的雪咯吱作响,“但我并没有见过她。”
你瞧,这世上的人活着,各有各的使命,也终将各有各的归宿。
小七问,“她在哪儿呢?”
身下的人说,“我正在找她。”
“你去哪儿找呢?”
“先找她的父亲,找到她父亲也就找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