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是?
再没有入夜时那温柔的轻抚和吻,她甚至都没有上过他的卧榻。
东方已白,那人总算起了身。
自子时以来,已是三个时辰过去了。
她被索取了整整半夜。
浑身的汗渍,混着血迹,小七已如一团烂泥,从青铜案上堪堪滑了下去,摔在了他的羊绒毯上。
脚踝间的铁链哗得一响。
痛极。
累极。
乏极。
她无力地蜷起身子,紧紧闭上了眸子,拼命控制住眼泪,她不忍看自己残破的模样。
从前她用刀线穿透他的皮肉,如今他亦用自己的躯体穿透她的皮肉。
那时她不知道这便是人间的酷刑,她不知道该还的都得还。
那人亦是一身汗渍,却仍不肯放她,抬手捏住她的下颌,垂眸冷冷地瞥来,“睁眼看清,你到底是谁的人。”
她不睁眼,他便一巴掌轻甩过来,迫她睁眸。
小七惊惧交织,喉间发苦。
她怯怯地望着许瞻,抖颤着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定是要她亲口说出“奴是公子的人”这样的话。
但如今的小七已说不出来。
她已是个孤魂野鬼。
他低沉地笑起,那双阴鸷的眼眸阴暗如这无边的黑夜,“既不愿做我的人,那便做个禁脔罢。”
脔者,肉也。
那人轻笑,“一块肉罢了。”
他的话淬透了毒。
小七心中刺痛,好似被人抽走了三魂六魄。
没能做成他的新嫁娘,却成了这兰台不见天日的一块肉。
一块供他使用的肉。
到底是谁错了,可好似并没有人有错。
许瞻没有错,她也没有错。
若一定要分个谁对谁错的话,错的是他们各自的立场。
她有她的大义,他有他不容侵犯的君威。
周身的血液都往胸口涌来,迫得她喘不过气,她的眸中支离破碎,旋即眼泪又一次决了堤。
悲哉。
惜哉。
哀哉。
天光大亮,有人在门外低声禀道,“公子,笼子带来了。”
是裴孝廉的声音。
那人披了袍子,衣袍微整,随口问道,“几寸高,几尺宽?”
裴孝廉道,“禀公子,三尺高,五尺宽。”(一尺约等于三十厘米)
小七头皮发麻,周身瑟瑟。
三尺高,五尺宽,那才多大呀。
那人默了片刻,抬手扔来一床锦衾将小七覆住,命着门外的人,“蒙眼进来。”
门外的人应了,很快听见木纱门“吱呀”一声推开,有两人抬着笼子摸索着进了卧房。
不久又听见重重的一声响,应是笼子落了地。继而又是木纱门掩紧的声音,脚步声远去,来人已悄然下了楼。
身上一凉,锦衾被那人掀至一旁。
缚了她一夜的麻绳这才将将被挑断,颈间顿时松快几分,紧勒的胸脯也乍然被放了出来。
那人锁着眉命道,“起来!”
小七起不来,那被缚在身下多时的双臂早已失去知觉多时,岂止起不来,连动都动不了。
她想求他,但他神色冷峻,目光苍冷,睨着她的凤目便似在看一块死物。
或者如他所说,他看的不过是一块肉罢了。
求饶的话便噎在了喉间,她将将背弃了他,她是怎么敢开口求他的,便是开了口,也只会引他嗤笑。
她缓了好一会儿,双臂渐渐有了麻痛的感觉,继而似千万只蝼蚁噬咬一般,可这千万只蝼蚁的噬咬都比不过这一夜身下的肿痛。
她试着将双手挪到身前来,看见那双手早就泛出了骇人的紫。
她用那双又麻又痛的胳臂抱紧双肩,掩住胸口,她把自己蜷成一团。
已是负恩背义的人,不起身便是忤逆,也许在他看来,这半年来这个叫姚小七的人始终都在忤逆他。
他是大公子,至少在燕国,从来无人敢这般待他。
就连良原君那样的人,面上不也对他恭敬有礼吗?
那人将铁链从案脚解开,那如青铜所铸的手筋脉毕现,将铁链挽在掌心,须臾拽住锁链将她拖起。
那只脚被拽离了地面,她整个人都被拖着往屏风后去。
她哪里还像一个人。
若是个人,此时该挺立直腰。
哪怕刑场赴死,那也该堂堂正正地行走。
她被拖着,如一块破布人偶。
这便是女细作的下场罢?
那血肉模糊的脊背又一次在地上拖蹭,臀上被笞得皮开肉绽,此时也在冰凉的地上磋磨。
到底是她心软,甫一开始便该将那把匕首刺中他。
心软的细作能有什么好下场。
小七茫然失神,被拖拽到了屏风之后。
那白玉雕珊瑚屏华贵无比,谁又能想到其后赫然置着一架赤金笼子。
小七从前极少到屏风后来,那里只有一堵墙,几只高大的漆花鸟纹的衣柜,墙上还悬挂着她的赤尾锦鲤纸鸢。
她第一次见到那纸鸢挂在墙壁的时候便觉难过,如今她也似那纸鸢一样被困在此处。
除此之外,再什么都没有,连扇窗户都无。
那人语声淡淡,“进去试试。”
小七心神具碎,她望着笼子怔忪出神。
她见过西林苑的猎犬与青狼,它们的笼子都要比眼前的大上许多。
那人还说,“若不合身,再为你打一架小的。”
他多好心啊!
她垂下眸子,不等他再催,奉命爬了进去。
笼子通体由赤金打造,低矮狭小,栅栏细密。
即便她身形娇小,在里面也只能蜷着。
你看,那叫裴孝廉的人亦是十分用心。
却也并没有什么可计较的,不必计较笼里还是笼外,也不必计较笼身是大还是小,她再也回不去,人也真正地成了“脏东西”。
那便蜷着,没有衣袍蔽体,终究也是要蜷着的。
她没有开口求他,没有求他赐一件衣袍,也没有求他开恩。
禁脔怎配要恩。
她在笼中紧闭着眼睛,她很累很疼,她想好好睡上一觉。
睡上一觉,醒了也许发现这不过就是一场噩梦呢。
她不许自己哭,便在心里劝慰自己,“小七,不怕,小七啊,不怕。”
“再等等罢,过些年,如果你还活着,也许会有人来接你。”
“如果实在没有,你也不必伤心,人的命早就是老天定好的。”
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滑了下来,“小七啊,不怕,不怕。”
身上每一处都是火辣辣地疼,疼的她周身发抖,她仍是宽慰自己,“小七啊,睡吧,睡醒了就不疼了。”
“做一个梦罢,在梦里也许能看见父亲母亲,父亲母亲总会待你好,他们是这世上仅有的待你好的人。”
可那仅有的待她好的人都不在了。
独独留下她在这世间受苦。
她的腕间犹有锁链,那金笼子也“吧嗒”一声上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