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许瞻便命裴孝廉将阿娅送进了宫里。
阿娅虽十分嫌恶裴孝廉,但急着进宫告状,却也没有办法。
在听雪台都能听见阿娅凶巴巴的叫声,“姓裴的!我必叫巴图鲁好好教训你!”
巴图鲁又是谁,她们并不知道,但阿娅进了宫,宫里定会为她讨一个说法。
果然,人是一大早进的宫,巳时便有宫人来了兰台,说是王后娘娘请大公子与姚姑娘进宫。
小七心里惴惴,跟着许瞻进了宫。
一路上没什么话,好似又回到最初。
那时她进宫受责,知道许瞻是她在宫里唯一的指望。
这一回来,亦是如此。
不敢去指望他,却也只能指望他。
但若他不肯为她说话,那她也不会心生怨意。
她一早就知道,凡事指望自己,听其自然,人就不会心生失望。
待到了万福宫,周王后却并不在正殿,由宫人引着到了一处内殿。
不在正殿倒好些,不在正殿便没有那么肃穆可怖。
到了帘外,宫人却只请了许瞻进殿,说,“娘娘请公子进殿叙话。”
许瞻淡淡应了一声,垂眸瞥了小七一眼,宽慰道,“无事,很快就能回家。”
他说的不是“回兰台”,他说的是“回家”。
在他看来,兰台是他的家,也是她的家罢?
可小七知道,兰台不是她的家。
她低低应了,那人已抬步进了内殿。珠帘微晃,在他肩头晃出好听的声音,他的缎履在谷纹绒毯上踩出沙沙的回响。
小七便跪在殿外候着,隔着珠帘,听见那人向周王后问候施礼。
周王后问了几句前朝的近况,许瞻也一一作答,看着不像要责问的模样。不久开门见山,问道,“阿娅进了宫便哭,说在兰台待不下,孤一看,那脑袋上被砸了一个大包,嘴巴也破了相。”
“阿娅说是被人打的,孤问谁打的,她支支吾吾地却不肯说。兰台谁敢打郡主,下手还这么黑,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七如寒蝉仗马,不敢出声。
昨日许瞻警告过阿娅不许在周王后面前提起“小七”这两个字,阿娅果真不曾提,但兰台谁敢打郡主,想必周王后一猜便知,这才召她一同进宫,却又并不传见。
却听许瞻淡淡笑道,“阿娅淘气,自己撞到了案角,旁人谁敢打她。”
周王后颇是奇怪,“哦?果真如此?”
许瞻又笑,“都是小姑娘家的玩闹,母亲不必挂怀。”
小七那日已经动了杀心,许瞻是知道的,没想到,他竟将其归结为玩闹。
他夜里所说“信与不信,都会护你”,原以为只是一句空话,没想到在周王后面前竟也如此护她,一时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周王后亦笑,“是,小七是魏人,阿娅是羌人,都不在自己家里,你要一碗水端平,不要叫谁受了委屈才是。”
隔着珠帘,见许瞻微微点头,“是。”
周王后徐徐道,“母亲很喜欢小七,可阿娅又是亲外甥女,她自小生在草原,性子难免顽劣了些,但心地是纯良的,不会闹出大风浪来。任哪一个受了委屈,母亲都是心疼的。”
许瞻并不赞同他母亲的话,“母亲放心,只有小七受委屈的份儿。”
他的话周王后也并不赞同,“你瞧,这便是明显的偏袒了。小七可是能杀人的,阿娅何曾杀过人。”
那人语声淡淡,“母亲不放心,便把阿娅送回北羌。”
周王后道,“这是什么话?”
那人道,“原也只是小住,如今母亲怎么竟有了留下她的想法?”
周王后面色一沉,“你要一统,离不了北羌的铁骑。”
许瞻轻笑,“燕国雄师百万,兵强将勇,还缺那区区十万人马?”
周王后有些生怒,声音亦扬了起来,“你不缺,良原君还不缺吗?不要因小失大,白白便宜了旁人!”
那人凝眉不言。
小七心头一跳,她亦知良原君的大志,他若能得北羌这十万兵马,想必是如虎添翼。
听周王后又道,“娶了谁,便是娶了谁的兵马,远瞩,你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珠帘后那人面色冷着,默然不语。
周王后的话不容置喙,“你愿娶小七,都由你,但阿娅你也要一并娶回去。”
那人冷然回绝,“母亲,我宁愿灭了北羌,也不会为那十万兵马去娶阿娅。”
周王后闻言重重地拍了一下长案,斥道,“糊涂!”
“娶回家养着便是,你愿碰便碰,不愿碰便不碰,不难!”
“良原君子嗣众多,你却连女人都不肯碰,单这一项,你如何与他比?”
小七微微抬头,珠帘后那面如冠玉的公子锁眉不言,神色晦暗,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王后言罢已起了身,临走时问了一句,“远瞩,你愿娶她,她可愿嫁你吗?”
那人神色益发晦暗,因她愿与不愿,他大概比任何人都清楚。
小七低垂着头,宫人拨开珠帘,那人已走了出来。
在她身旁立着,静默良久才道,“回吧。”
大半段的路程他都默着没有说话,方才殿里的谈话他也并没有提及。王青盖车悠悠出了金马门,又沿着蓟城大道往兰台驰去。
到底是那人先开了口,“母亲的话,你可都听见了?”
“奴听见了。”
“母亲问,你愿意娶,她可愿嫁?”
他恍然问着,有些失神。
“如今我也问你,我愿意娶,你可愿嫁?”
小七心里酸涩,他不该问这样的问题。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忽然就面临着嫁与不嫁的问题。
许久之前,好似是他生辰那日,他说“小七,不急”。
她便也以为不急。
可也不知怎么,突然就被推到了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