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纵目张望,的确不见沈宴初。
但许瞻既肯带她进宫,想必沈宴初也迟早会来,那便耐心等着。
焦急中又等了许久,总有一盏茶的工夫了,才见魏国使臣的车驾往长乐宫外驶来。
那魏国的车驾呀自有魏国的形制,依旧如初见一般,在宫中大道上纵成一列,日光下赶车人扬鞭打马,发出温暖的乡音。
小七按捺不住,身形一动,脑袋便往窗外探去。
车外的裴孝廉冷着提醒,“公子的话你最好记住,若敢出一点动静,裴某可不会客气。”
裴孝廉说不会客气,就定然不会客气。
小七依言回了车内,一双素手却死死抓住车窗,抓得她骨节发白。
沈宴初若回了魏国,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她定要好好地看看他,从他下了马车开始,到他上了九丈高台为止,她定要看个清清楚楚。
看他簪着什么样的玉冠,穿着什么样的长袍,看他腰间佩戴的璎珞玉环,
忽地指节挨了重重地一敲,小七吃痛低呼一声,忙收回了双手。
裴孝廉道,“收回去!裴某面前别耍小聪明!”
隔着帷幔看见裴孝廉手中的弯刀摆弄了一下,这才知道方才敲她的正是那人的大刀。
小七悒悒不乐,却也只能忍了下来。
想必是许瞻依旧不信她。
明知裴孝廉憎恶她已是达到了极致,依旧留他在车外把守,看管她如同要犯。
她垂头按揉一双发红的柔荑,好一会儿依旧痛得缓不过劲来。
待回过神来,才惊觉魏使的车驾早就停了下来,有四五人跟着沈宴初已路过王青盖车,往长乐宫的高阶上走去了。
只看得见他们穿着魏国的袍服,四月底的风灌满了他们宽大的袍袖。
小七眼眶蓦地一红,她错过了大表哥。
但愿今日离开燕宫之前,还有机会再看上他一眼。
隔着帷幔,裴孝廉阴阳怪气地哂笑起来,暗戳戳道了一声,“不知廉耻。”
小七心中生恼,却还是平静问道,“裴将军,如何是不知廉耻?”
那人嗤笑,“你便是不知廉耻。”
小七恼极,这厮小人!
猢狲!
老贼!
衣冠狗彘的搅屎棍!(出自明代陈继儒的《小窗幽记》,人不通古今,襟裾马牛;士不晓廉耻,衣冠狗彘。意为猪狗不如。)
这一夜便是这厮在许瞻跟前煽风点火,屡屡想要她死,他到底算什么东西!
诚如公子许牧所言,一个破护卫将军罢了!
一股无名火气自心头猛地窜起,瞬时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是好脾气能隐忍,即便不算有玺绂封号的一郡之主,却也是上过战场杀敌的人。
魏人在燕国就这么任人践踏欺辱么!
她缓缓掀起了嵌在短案中的青铜方鼎小炉,被砸得发红的素手轻掀帷幔,平声问道,“将军家中可有母亲姊妹?”
裴孝廉冷哼,“裴某家丁旺盛,自然有!”
小七笑着,“将军的母亲......”
旋即直起身来,将青铜方鼎小炉猛地朝裴孝廉的后脑砸去,咬牙切齿道,“怎么教养出你这么个睚眦必报的禽兽来!”
这青鼎炉因是青铜所铸,因而极硬,内里又盛满了兽金炭,炭虽不曾燃,但亦是哗啦啦倾了他一身。
裴孝廉被这一炉子砸得发蒙,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刚要转头,小七又猛地一炉子砸了下来。
她用了十分的力道,裴孝廉的后颅立时淌下血来。
那人大怒,裂眦嚼齿低喝一声,“魏贼!”
登地转身将小七扑在身下,一把拔出大刀便要朝她颈间劈去。
小七亦是怒目低喝,“你敢在宫里动刀!”
宫中动刀是死罪。
何况此处正是长乐宫殿下,大殿之内有王公,有魏使,有燕国百官,裴孝廉握刀的手攥得青筋暴突,到底是不敢造次。
饮恨起身,反手抹了一把血,咬紧牙根逼出一句话来,“别落到裴某手里,不然定叫你往阿鼻地狱走一遭!”
必是恨她入骨。
那人已撕下里衣自顾自往头上包扎,那素白的布条很快便染了红。
小七冷笑,“燕庄王未薨,裴将军便早早戴了孝,可是要咒大王死?”
裴孝廉身形一僵,继而大怒,一把从头上扯下布条便往小七脸上摔去,“魏贼!”
他只不过是发泄愤恨,因而将布条摔了过来,小七却牢牢攥在了手心,“将军好心,竟把罪证交于了我,我必转交公子,请公子治罪!”
裴孝廉目眦尽裂,低喝一声,转身便要去掐她的脖颈,“魏贼!你到底想干什么!”
小七道,“我要见魏使,想要将军暂离此处。”
裴孝廉拧眉片刻,“仅仅如此?”
小七笑着扬起手中的布条,“将军辕门那一箭已算是报过一刀之仇,将军需起誓,以后不得再为难我!”
裴孝廉脸色铁青,向来是他要挟旁人,哪有旁人要挟他的道理。他仗着自己魁梧力道大,直接猛扑上去要夺下布条。
小七一闪,抓牢青鼎炉作势要砸,“将军!我现在大喊一声,公子听见必会出来,到时,将军定是死罪!”
裴孝廉便不敢再动手,人退后一步,声音亦缓了下来,“魏贼,这才是你的真面目。”
小七不卑不亢,“是将军逼我。”
“公子被你蒙骗至今,只怕将来燕国因你生乱。”裴孝廉肃然道,“裴某杀你,不是因那一刀之仇,是为公子而杀,也是为燕国而杀!”
小七徐徐放下了青鼎炉,望着裴孝廉前额那不断淌下来的血,不紧不慢地将布条藏在怀中,“将军不必给自己找托辞,我只问你,你应还是不应?”
裴孝廉冷脸不言,一手挎刀,牙关咬得咯噔数下响。
嗬,这莽夫也有被人拿捏的一天。
小七眸色清冷,轻言浅笑,“若应,你我日后相安无事。若不应,今日便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