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蘩吃了痛,眉心微微蹙起,“你身子很差,能走多远呢?”
小七冷然,“能走多远便走多远。”
车内静默了好一会儿,许蘩竟掀开车帷冲赶车的人命道,“马夫,快点往西南去,我知道哪里有最好的桃花。”
“是,公主。”
马夫应了一声,扬起马鞭便往西南疾去。
许蘩轻轻拨下长簪,紧紧握住了小七的手,叹道,“小七,如你所愿。”
小七心中歉疚不安,却不知再该说什么。
这一路再没什么话,马车也一刻不停地往西南奔走。
待落日熔金,暮云四合,小七已是十分虚乏,她极力打起精神笑道,“公主该回宫了。”
许蘩没有动,“我再送送你。”
“公主不回宫,追兵很快便来了。”
许蘩温柔笑道,“追兵一定在路上了,但我若走了,你一定会死。”
小七愕然出神,她料不到许蘩竟有这般雅量。
想来也并不奇怪,许蘩在蜜糖中长大,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因而才有这样的菩萨心肠,也因而才能做一个淑人君子。
而小七呢,光是活下来便令她捉襟见肘,苦心竭力。她日日苟延残息,疲于奔命,她这辈子都做不成像许蘩这样的人。
她抬眉问道,“公主不怪我?”
许蘩眉眼清润,此时掩唇笑道,“你胆子真大,也很聪明。敢刺公子,也敢杀将军,虽挟持了我,又不曾伤我。小七,我敬重你,我早就拿你当朋友了。”
原来那些事许蘩都知道。
小七没有朋友,她也不敢与燕国公主交朋友。就连关氏与沈淑人都能转脸将她卖了,她怎会轻易相信旁人的说辞。
许蘩正色道,“以后若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能护你。”
她的眼神真挚坦荡。
见小七脸色差极,她甚至将小七揽在怀中,“你看起来很不好,先睡一会儿罢。”
是了,该先睡上一觉,睡足了才有力气奔逃。
“我只想回家,公主可会趁机将我带回兰台?”
“小七,你真当自己能挟持得了我吗?”许蘩笑笑,片刻劝道,“我说了拿你当朋友了,睡吧!”
是了,以她此时的身手,不说外头赶车那马夫,单是许蘩一人,亦能轻易将她推下车去。
一支长簪能有什么用?
她撑不住这鞍马劳顿,阖上眸子,迷迷糊糊地也真睡了过去。
追兵是在高阳城外追上来的。
那时许蘩叫醒了她,“小七,他们来了。”
小七蓦然睁眸,听见地动山摇的马蹄声划破天际,约莫要有几十匹马,正冲他们疾疾追来。
“是公主的马车!”
隐约是裴孝廉的声音。
还有猎犬吠叫。
小七心头一跳,当下捏紧长簪,掀开车帷向外看去,月色下那几十余人正策马牵狗追来,离她们的车驾愈发濒近。
再凝神望去,为首的不止有裴孝廉,还有她最不想看见的人。
有那暴戾嗜血的冷面阎罗许瞻。
小七霍然放下帷帘,望向许蘩,此刻许蘩正笑盈盈地注视着她,“怕了?”
小七蓦地直起身子,伸出长簪便要抵上许蘩的脖颈,却有什么东西先一步抵住了她的心窝。
“我说了,你挟持不了我。”
那容貌明媚的少女挑眉一笑,眸中尽是狡黠之色。
小七心里一凉,被她奚弄了!
外头裴孝廉已然抽出长刀厉声喝道,“停下!”
车身猛地一晃,两人险些摔倒,那杂乱的马蹄与嘶鸣声就在耳边,猎犬越发吠得厉害,显然追兵已将马车团团围住了。
小七恨极,不管不顾地便要去刺许蘩,“那便同归于尽罢!”
“等等!”许蘩叫道,须臾将手中的匕首塞给了她。
小七粗粗一摸,冰凉凉的,雕着什么花纹。
她凝眉望着许蘩,“公主到底何意?”
许蘩拔刀出鞘,握住她的手绕来,将那刀锋横在自己颈间,“我也说拿你当朋友了。”
车外有人信马绕车走了一圈,嗓音冷得要结成冰,那与生俱来的压迫与威仪叫人不敢反抗分毫,那人命道,“出来!”
小七惧他。
许蘩低声提醒,“还等什么,挟我下车!”
小七知道自己下了马车便走不了了。
而挟持许蘩,也只会罪加一等。
她不肯下车,匕首稳稳地架在许蘩颈间,“你与公子说,请他放行。”
许蘩依言高声道,“哥哥!她手中有刀,放她走罢!”
那人冷然命道,“掀了!”
裴孝廉低声提醒,“公子,公主还在车里......”
少顷,车身被人一下掀翻,连那拉车的马也哀嚎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四蹄凌空,胡乱扑棱着。
小七的额头重重地磕上了车身檀木,麻麻疼疼地好一会儿没了知觉,少顷又开始灼痛起来,那匕首早不知甩到哪里去了,小七只觉得额际热乎乎的,似有血淌了下来。
许蘩大概也磕伤了,在一旁痛苦呻吟着。
车内昏暗,小七四下摸索着匕首,但眼前一片血色,模糊不清,匕首尚未寻到,忽听“咔嚓”一声,那公主车驾被一剑劈开,继而有人探进身来一把将她拽了出去。
小七惨呼一声,身子随之重重地摔在地上,一时间耳间轰鸣,什么都听不清。
猎犬龇牙咧嘴,疯一般地要扑上来撕咬,月色如水,周遭的马匹追兵将她围了个水泄不通,一把把的长剑弯刀泛着森森寒光。
许瞻已盘马驱上前来,那八尺多高的人坐于高头大马之上,居高临下,威慑骇人。
小七用力按压着耳畔,企图快些听清周遭的声音。
她听不清。
她挣扎着爬起身来,那人却一巴掌扇来,将她扇在了地上。
突然间耳畔通明。
小七听清了他的话,“姚小七,你敢挟持阿蘩!”
这是许瞻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也是许瞻第一次打她。
他从来是不屑于动手的,他是上位者,他一个眼神便能要了她的命,因而他才不屑于动手。
若不是她真的惹恼了他,想必他永远都不会动手。
小七嘴角淌出血来,许瞻已高高扬起了马鞭便冲她抽去。他下手毫不留情,鞭鞭扎实有力,她痛得锥心刺骨,将自己蜷成一团。
马鞭所过之处,皮开肉绽,血迹斑斑。
许蘩已趋步赶上前来,拦住许瞻的鞭子劝道,“哥哥不要打了!是阿蘩要带她走的!”
他着实动了怒,朝左右喝道,“带走公主!”
裴孝廉赶紧上前去拉许蘩,许蘩急得跺脚,“哥哥!你会把她打死的!哥哥!”
裴孝廉低声劝道,“公主受伤了,快随末将一旁包扎。”
许蘩用力推开裴孝廉,踉跄着去拉许瞻,“哥哥若不要小七了,便留给阿蘩罢!”
许瞻这才堪堪停了下来,他自己也气急了,胸口不住地起伏。片刻蹲下身来,持马鞭挑起小七的下巴,见她还能喘气,便问,“要去哪儿?”
小七大半张脸都是血,看起来形容可怖,但她依旧用最平和的眼神看着那人,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回家......”
回家。
她是魏人。
她要回魏国。
火把的光在他如墨的眸中摇曳,他眉头紧锁,定定地垂眸看她,“走得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