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八年的深秋,慎独不顾空气中渐浓的冷意,独自坐在家门口的大石头上,眼中有些困惑,有些迷茫,又有点庆幸。
他不是在思考什么哲学问题,更不是考虑“早饭吃什么?午饭吃什么?晚饭吃什么?”这三大宇宙终极难题,而是在接收这具身体之前的记忆。
前一刻他还是个北漂的程序猿,一边在心里不断问候着经理,一边苦逼的熬夜加班修改代码。
结果眼睛一闭,一睁,他就这么穿了!
从高楼大厦林立,曾经被戏称为雾都的首堵,来到了天蓝水绿的大唐终南山;从一个三十岁依然单身的肥宅大叔,变成了一位瘦的跟豆芽菜似的青葱少年。
再一琢磨,慎独基本可以确定,“前世”的自个大概是因为连续加班就这么壮烈了。
这在程序猿之中已经不算什么新闻了,放在首堵一众上班族里,大概也算不得多么“突出”。除了自个的亲戚朋友,可能能赚到的同情都比较有限吧。
好不容易长这么大,要说有什么遗憾,可能就是没能在首堵拥有自己的一套房子,哪怕是厕所那么大一点地,也没找到个女的另一半,更没能好好报答自己的父母。
这短暂的一辈子忙忙碌碌,平平凡凡,尤其是参加工作后在首堵那些年,甚至算不上是真正的生活,而只能算是浑浑噩噩的——活着。
既然老天难得发了慈悲,让自己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总要尽力弥补遗憾,过一过真正属于自己的悠闲而快乐的生活吧。
不过真个全盘接收了这具身体的记忆,慎独觉得怕是自个的目标还得调整一下才成。
他现在所处的慎家村,就坐落在离大唐首都长安城不远的终南山中,显而易见的,村里这百多户人家全都是姓慎的,都是墨子的首徒禽滑厘的后裔,是以其字“慎子”为姓,而且算起来大家还都是没出五服的亲戚。
而慎独正应了他这个名字中的“独”字,家里到他这已经三代单传了,爷爷和父亲先后在隋末乱世中战死沙场,奶奶和母亲又都在几年前的一场疫情中不幸过世,妥妥的天煞孤星一个。
要不是村里人向来友爱,看在亲戚的份上没少帮衬他,怕是当时还不到十岁的慎独,都不一定能活到现在。
眼下想要孝敬父母,却只能感叹子欲养而亲不待了,能够报答的,也只有村子上这百多户亲戚,谁让他是真正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呢。
至于房子吗,怎么说也是占地面积近两百平米的三室一厅,而且慎家村虽然身处终南山中,交通闭塞,但毕竟是长安县治下,绝对是天子脚下,比后世跑国际庄那边买个厕所可敞亮多了,远超前世曾经心心念念的梦想住宅的标准。
只不过嘛,慎独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自家房子在秋风中那略显萧瑟的身影,屋顶上那随风飞舞的茅草,还有那不断发出低沉而幽怨的鬼哭狼嚎的破土墙,不得不感叹一下,自己这居住条件,显然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啊。
再仔细回忆了一下当前的这具身体的过往,既没有童养媳,也没有未婚妻,未来有望长成美女的娇俏小丫鬟更是一个也没有的。
毕竟记忆中的爷爷和父亲虽然很有一番高强本领,但无奈时运不济,生前没得到什么赏赐,死后也没啥哀荣,就是俩大头兵,更没留下个什么爵位,或者什么了不得的身份让他来继承。
看这房子也知道,必然是没什么家底子留下的,甚至那点可怜的抚恤,都因为家里失去了顶梁柱而消耗一空。
这样的一穷二白,连老鼠都不怎么愿意来家里,未来想找到合适的另一半,还得是女的,最好还得是漂亮的身材好的,真的是任重而道远啊。
而想要不用为生活而奔波劳苦,在财务自由的基础上,能够潇洒的有尊严的活着,去享受这崭新的生活,而不是像前世一样庸庸碌碌,眼下看来更是遥不可及。
所以,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填饱肚子!
没办法啊,所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慎独眼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本来饿的就快,他又饥一顿饱一顿的,更没见过油水,自然就不抗饿,上一顿还是昨天下午吃的呢,这会肚子不就开始造反了吗。
而对一个饿肚子的小年轻来说,什么雄心壮志,什么理想抱负都要抛到一边去,吃饭才是当下的头等大事。赚钱,娶媳妇,带领大家过上好日子这些都要往后靠了。
慎独循着记忆,回到屋子里去看了一圈,小心的打开那个大概是家里最值钱物件的大粮缸,里面干净的让老鼠都掬一把同情泪,别的地方也没见到能称之为食物的东西。
无奈的走出来,重新坐回到那大石头上,还是先省点力气,好好想想这顿饭着落到哪吧。
“大叔,去我家吃饭吧。”正在慎独急的要挠头的时候,一位头发已经花白的老爷子见到独坐在石头上的慎独,热情的招呼了一声。
这位老爷子正是本村的村正,已经年过七十的慎志兴,也是整个慎家村年龄最长者,志字辈的第一人。
不过他可没喊错,因为不巧慎独正好比他高了一辈,也是全村辈分最高的唯一一位。
慎家村虽然不大,传承的年头却是不短了。慎独这一支朝前数好几代正巧都是同辈之中的老幺,毕竟古代又不限制生多少孩子,家里人丁越兴旺越好,同辈之中老大和老幺差个一二十岁也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这么几代人积累下来,到了慎独这里就了不得了。
再者村里向来对辈分的事情很是看重,慎独又是同辈独一个,这才有了眼下古稀老人喊他一个青葱少年一声“大叔”的场面。
“好啊。”慎独想都没想,下意识的就同意了。
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这完全是这具身体形成的习惯。
在他变成孤儿的这些年里,村里这百多户人家差不多是轮流叫他去家里吃饭。
当然不可能都是事先商量好的,上午我管,下午你来这样,还是看心意,所以偶尔也有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的时候,但总的来说,确实没少得这些“晚辈”们的照料了。
慎独倒也不是安心做米虫的人,只不过他毕竟年岁小,独自过活的能力很是有限,更重要的是他从小身体就不太好,有点体弱多病的意思,村里人也都知道他的情况,少不了帮衬一把。
随着年岁不小,身形却依然算得上矫健的慎志兴一同去到他家,一帮子中年和青年都站了起来,跟慎独打着招呼。
“叔爷”“叔祖”之类的称呼响个不停,慎独也只得一一示意,然后被让到了上位。
在一帮子实际年龄都比他大上不少的后辈们的注视下,作为辈分最长者的慎独先开动了,其他人这才开始动筷子。
这一桌子饭菜用“吃糠咽菜”来形容,说不定都能算是褒奖了,手里的胡饼颜色暗沉,吃到嘴里都快磨破嗓子眼了,时不时就得灌点水,才不至于把自个噎死。
但印象里平日不做活的时候,大家也就靠着稀粥骗骗肚子罢了,能有胡饼吃已是难得的光景。
桌上倒也有几道青菜,不过一半是野菜,还都是简单的水煮出来的,味道寡淡的很。
毕竟这时候盐也是稀罕物,对普通农家来说也绝不便宜。
即便如此,大家吃起菜来也都颇有点小心翼翼的,完全是拿出了吃咸菜的架势朝嘴里放,绝对不会像慎独前世那样,时不时就来个“海底捞”。
唯一一道肉菜,大概是家里哪位刚钓到的一条河鱼,做法也很唐朝,直接切成了生鱼片,旁边配了些葱姜蒜。
不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会不自禁的时常偷瞄一眼,像是见到了了不得的好东西一样。
这顿饭村正慎志兴一家子吃的眉开眼笑的,看来分外享受。
慎独一边觉得有些难以下咽,因为他现在不是换了个人吗,用后世的眼光来衡量眼下这顿饭,自然观感就大不同了,可另一边他的肚子又在不停的提醒着他必须要吃,还得多吃才成。
偏偏他还要学主家这些人一样,死命的塞胡饼,不能多下筷子,蹭吃要有蹭吃的自觉啊,不能让人家背后戳脊梁骨不是。
这么拧巴,这顿饭吃的其实很难受。但人家一番盛情,慎独觉得还是应该多表现些善意,不能做个不懂事的熊孩子。
“今个这顿真丰盛啊。”慎独笑眯眯的违心夸赞了一句。
“看来叔爷今天也吃美了。”看到慎志兴只是摸着自己的胡须笑眯眯的听着,显然是认同了慎独这话,又有点自矜,没好坦然承认,做大儿子的慎建业就附和着玩笑了一句。
“多亏了大唐如今天下太平,战事差不多结束了,今年年景又不错。”
“对啊,对啊,可算是不打仗咯。”其他一些建字辈的也纷纷开口。
陪着聊了一会,慎独找个借口回到了自己家,心里却是有些沉重。
就今天这样一顿饭,在自己看来实在是有点凄惨的,可庄上公认日子过得最好的慎志兴一家却是这样一番表现,可见整个慎家村的生活水平怎一个惨字了得。
可即便他们的日子已经这么难了,却还不忘帮衬自己这个孤儿,这份恩情更要好好报答才是。
只是想让他们过上好日子,慎独也觉得有点一筹莫展,无从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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