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翌:说说?
刘海成说:他签署过我们医院的器官捐献协议,数据进入了我们的器官捐献库,那么在有对应病症的病人出现,我在库内查询的时候,恰巧发现了他符合初筛条件的话,就会调阅他的体检单查询配型结果,决定是否跟他联系。
这又是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别说老池了,就是齐翌都颇感头疼。
过了几秒,齐翌才问:你的意思是,冉英华跟你们医院签署了器官捐献协议?
我不知道。刘海成淡定的说:我只是在陈述一种可能,要么是我们科室其他医生用了我的账号,要么是他签过协议,我正好碰到了需要器官且初配跟他吻合的病人。
齐翌提出质疑:但是不是,根据我们的调查结果,在冉英华体检后不久,就有包括你在内四个科室的专家级医生差不多同时查阅了他的体检单。
刘海成明显愣了一下。
齐翌身子微微前倾,语气再次咄咄逼人起来:怎么,你们几个的账号同时被其他医生给用了?或者你们同时碰到了需要他器官的病人?你自己不觉得太巧合太牵强了吗?
我们几个同时查了他体检单?刘海成的表情有些微妙,他反问齐翌:哪几个?是不是泌尿的郭医生,心内的邢主任和心外的郑永志?
齐翌点点头,皱着眉盯着他,想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我大概知道什么情况了。刘海成战术后仰,从口袋里摸出包烟,叼出一根点上,边抽边说:虽然还是想不起来冉英华是谁,但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RH阴性型血?
齐翌嗯了一声。刚刚介绍案情的时候,他只提了冉英华曾在天佑医院做过体检,前几天被人杀害,内脏被掏空,并未提及血型等其他情况。
听刘海成的意思,这里另有隐情?
那就没错了,这几年我们听说有这种血型的过来体检,都会帮忙看一看报告单,也算对老领导有个交代。
领导?齐翌提起精神,他隐隐觉得自己接近真相了:哪个领导?什么交代?
我们的老院长,陈亦添。刘海成也没隐瞒,很干脆的说:他还是总公司的董事,前几年升上去当常务副总裁了。
齐翌追问:他托你们查报告单的?
是。
为什么?
刘海成叹了口气,表情看起来有些沧桑:这算是他放不下的执念吧,说起来,他也是个可怜人。
齐翌心跳略加速。
执念,可怜,这两个关键词引起了他的警觉。
多年来连续作案,遇害死者共有的特征,残忍而一致的作案手法,令人作呕的现场,与十六年前一致的抛尸方式,都指明凶手具有强烈的报复性动机,而这类凶手,往往也都具备执念深重、经历可怜的特点。
齐翌忙用膝盖顶了顶老池大腿,示意他散根烟,身子朝着刘海成微微前倾:详细讲讲?
谢谢。他接过烟续上火,唏嘘道:说起来挺让人感慨的。大概十多年前吧,他女儿被查出患上了重症肝炎,并很快出现了大量腹腔积液,由于有效循环血容量不足及肾内血流分布,引发了功能性肾功能衰竭,也就是肝肾综合征。
这种病一直很让人头疼,即使是今天,治疗起来也相当困难,存活率极低,尽快进行肝肾联合移植基本是最好也是唯一切实有效的方案。
听到肝肾综合征五个字,齐翌立即想起冉妻说的事——在接受体检之前,曾有自称罹患此病的富豪给冉英华打电话,欲天价购买他一肾半肝。
一边过着线索,齐翌一边记录要点,
一面当好捧哏:她没有等到合适的器官源吗?
等到了。刘海成的话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而且不止一份,但正因如此,结果才让人更唏嘘。
移植失败了?出现了排异反应?或是别的严重并发症?
不是。刘海成边回忆边感慨道:怎么说呢……其中一份……是名在生前签署过捐献协议的脑死亡患者,当时是在华西医院我记得。医生做通了家属的思想工作,家属愿意依他遗愿捐出他的心肺肝肾脾等主要器官和眼角膜等组织。
恰巧,他的血型也是RH阴性型血,且配型正好和陈院长的女儿相吻合,我们得到消息第一时间转告他,他非常兴奋,亲自安排了最高规格手术,只等器官到位火速进行移植。
齐翌听的入了神:然后呢?
然后……唉,就在最后一哆嗦,遗体刚刚推进手术室,家属后悔了。刘海成说:他奶奶终于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大吵大闹的要制止手术,说必须给娃儿留个全尸,坚决不同意摘取器官,还骂其他家属残忍,死了都不让人安生,还要开膛破肚。
怎么说呢,本来大多数老百姓就有根深蒂固的死留全尸、入土为安的观念,捐献亲属遗体非常煎熬挣扎,很容易动摇,被奶奶这么一闹,他们也不乐意捐了,手术被紧急叫停。
齐翌沉默几秒,才接着问:所以,陈亦添他女儿?
刘海成的眼眸更加浑浊几分,身子佝偻了下来:他老婆进了手术室。
嗯?齐翌愣住,怎么忽然扯到陈亦添的老婆?
紧跟着他便反应过来:她是其中一份?给女儿移植肝肾?
对。刘海成说:他老婆和女儿的配型也成功了,本来按原计划,就是她老婆给出一肾半肝来救命,但恰巧得知有濒死且配型吻合的捐献者,他们就决定再等等。
没想到,等了三天,好不容易等到捐献者进手术室,又硬等一宿,结果却等到了家属反悔了的消息。
紧跟着她出现了严重的并发症,陈院长的老婆不想再等,紧急安排了家属捐献移植手术,可惜她的情况急转直下,没能撑住,还是死在了手术台上。
齐翌看过不少人间疾苦,听了这事还是一噎。
刘海成不由长叹:一波三折,真是造化弄人。
之后他老婆终日以泪洗面,没过多久就自杀了,只留下了一封遗书。说她很后悔,但不怪捐献者家属,后悔的是明明自己能救女儿的,却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最终害死女儿,她才是杀人凶手。
刘海成碾灭烟头,感慨万分:妻子火葬那天,陈院长一夜白头,大病一场,再见到他已是一个多月后。
那天,他红着眼睛央求我们几个,拜托我们看到有RH阴性型血的体检患者,让我们都帮忙看看。他也给体检科打了招呼,体检人自愿的情况下引导他们签署捐献协议,顺便做相应检查,费用算在他头上。
他说,他不想让悲剧再次发生了,我们也理解他,左右只是举手之劳,也就答应了,从那以后,但凡听说有熊猫血来体检,我们都会看看具体血型,如果是型的话就调出报告看看,给他打个电话。
齐翌就像正常的听故事人一样,好奇的问:他会问配型跟他死去的女儿是否相符吗?
都会问一嘴,他心里最大的遗憾嘛。刘海成不以为意:刚开始我们还得调出他女儿的检验单对比下,后来看得多了,那些数据都烂熟于心,只看看体检人的报告就知道了。
这些年下来,配型相符的人多吗?
呃,说来也奇怪,还挺多的?这些年来体检的熊猫血多了不少,
配型相符的都大概有十多个,一两年就能发现一个。这比例很夸张了,别说熊猫血,就是普通血型一年到头也难找到几个适配的出来。
听到这里,齐翌已经把陈亦添放在了头号嫌疑人的位子上,他面上不动声色:你记得陈院长女儿具体是什么时候离世的吗?当时多少岁?
认真回忆下,刘海成说:应该是十六年前。没记错的话,她当时正好是高一暑假,应该是……嗯,正好是十六岁。
齐翌用力握了握拳。
不会错了!
十六年,十六岁,RH阴性型血,开膛破肚剖光全部器官,所有特征都能对应上,凶手就是陈亦添!
老池猛地抬起头,被刘海成看出了异样: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没。齐翌不着痕迹的带过话题,又拉着他问了其他旁枝末节的各种问题,结束了这次问话。
之后,泌尿外科、心内心外的医生先后接受例行问话,得到的线索和刘海成大同小异,且能互相对应上,足以认为笔录可信。
老池努力压着情绪,等到最后一人离开,他才忍不住拉着齐翌问:这下案子破了吧?凶手就是陈亦添?
八九不离十,但没到最后一刻,先不急着下定论。齐翌保持着镇定,安排工作:你给王支队打个电话汇报一下情况,我通知晓渝定位陈亦添,确定他这几天的移动轨迹,让罗尤勇做好盯梢,晚点我们去会会他。
好。
两人给医院负责人打好招呼,面色如常的走出去,上车后各自打电话。
此时天色已晚,他们随便找了个大排档,囫囵地解决了晚饭。
刚吃完就得到消息,陈亦添刚离开公司总部,正在往城北家中走,姜晓渝已经通知罗尤勇跟上他了。
巧的是,他七天前才去山江出差,与客户谈生意,欲引进一批医疗器械,两天前才回来。
齐翌思虑二三秒,说:走吧,我们去他家里等他。
老池有些犹豫:这算不算私闯民宅?不太好吧?
打电话给王支队,以最快的速度开盘查文书,扫描件发给我。齐翌不管那么多,一脚地板油踩下去,急急忙忙的往陈亦添家中开:再给罗尤勇打个电话,让他想办法拖一下陈亦添,等我信号,剩下的同事也赶过来,跟我们汇合。
这尼玛怎么拖……行吧,我跟他说。
二十分钟后,齐翌抵达目的地,三名警员已在门外等着了。
陈亦添经济条件相当好,在城北买了栋院落式独栋别墅,连院子占地近七百平,三层半的豪宅目测总建筑面积也有一千个平方。
这么大的院子,自然免不了佣人打点。
等会进去,你们把陈亦添家里所有人都聚集起来,看好他们让他们待在客厅不要走动,不允许往外打电话,通风报信,明白?
明白。
齐翌看看手机,盘查文书已经收到,便发给他们仨,示意他们进去干活。
三人冲进小院里,很快照齐翌吩咐,把所有佣人都集合起来。齐翌问清楚陈亦添的房间后,径直上楼,把书房、水吧、健身房和主卧都摸排了一遍。
几个房间都很正常,唯独多功能房的房门上了锁,齐翌试着撬了下,没撬开:C级锁芯,区区一个多功能房,防盗做的这么好,肯定有鬼。老池!踹开它!
老池有些犹豫:这……不太好吧?
齐翌斜了他一眼,他缩缩脖子,后退两步,一脚用力揣在门上。
这门确实有点东西,老池一脚下去门板都有些变形了,居然还没踹开,他嘿一声,又砰砰砰地
踹了七八下才连门框一块踹脱,整扇门倒地。
每次看你踹门都很赏心悦目。
老池跺跺发麻的脚:赏心悦目……老齐,我觉得你最近有亿点点变态。
齐翌走进房间。
多功能房不大不小,目测面积三十平上下,一面墙改造成了嵌入式书柜,一角嵌了张相当精致的小书桌,对面则整面墙改成了隐藏式衣柜,靠窗处摆了张榻榻米,一张沙发。
乍看上去没什么问题,齐翌走到衣柜前,手掌贴在柜门上,往左轻轻一推。
滑轨阻力很小,发出悦耳的簌簌声,一寸寸的露出门后真容。
柜子上,摆放着一个个或圆或方的密封玻璃罐,罐子里装满了福尔马林,一颗颗形态各异的脏器静静的泡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