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轻拂而过,空气中弥漫着点点花香,清浅,淡雅,白色的轻纱在风中飞扬,摇曳在竹楼四周,似乎想要借着风之力扶摇九天,天上,白云淡若烟霞,映着湛蓝的天空,说不出的恣意空灵。
此间良辰美景,却无人有此雅兴欣赏。
竹楼中,幽兰色的光芒弥漫于那一处狭小的天地间,明灭轻闪,像是暗夜中的精灵,扇动着翅膀在风中嬉戏。
南宫璃看着眼前虚弱到仿佛随时都会随风化去的男子,心,微微抽痛。
“你为什么要这么傻……你没有必要对我这么好的……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值得吗……”
她与他,不过是素昧平生罢了!虽然,她说不清楚,为何看着他会有一种认识了他很久的错觉……
他,有些费力的抬了抬眼皮,看着她,目光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很值得。”
心,蓦然一窒,她眸光微闪,“你……”
只是,还未等她说完,便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一瞬间,那空气中弥漫着的幽兰色流光又甚了几分,看着那恍若海水般源源不断从他体内涌出的光影,心中,漫过一丝无法言喻的恐慌。
她猛地抬手,十指交叠于眉心,淡淡的紫色光晕在指间明灭清浅,随着她指间变幻的手势,流光乍盛,若流星出世般漫天罩向他周身,在那一圈幽兰色的光晕之外结了一个印,淡紫色的光晕包围着幽兰之光,将它们再次逼回他的体内。
“没用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她,神色淡漠而宁静,看不到丝毫将死之人该有的恐惧,悲凄,哪怕,一丝一毫的彷徨,他的表情中,只有淡漠,如大漠的风烟,淡到没有一丝色彩。
“有没有用不是你说了算的。”看着他淡漠的眉眼,心中会不由自主的涌出一丝怒气,他怎么可以对自己的生命如此漠视?
闻言,他只是笑笑,纵然那笑容有些苍白无力,却带了几分开怀,虚弱却真实。
“你的脾气还是这么不好……”
一声低语,恍若风中呢喃,还未散开,便已消散。
“你说什么?”南宫璃微微蹙眉看着他,她只看到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听到他说些什么。
幽兰色的瞳眸中划过一抹淡淡流光,带着些许黯淡,却又转瞬释然,他掀起长长的睫毛,静静的看着她,唇边缓缓扯出一抹笑,带着几分戏谑,丝丝魅惑,“我说,我把月幽草给了你,你要怎么感谢我?”
“呃?”他刚才是说了这个吗?
“你之前不是说要用宝贝与我交换的么?不会,是想反悔吧?”看着她微微错愣的神情,他唇边的笑意愈发深了几分。
“……你的记性可真好!”南宫璃微微抽了抽嘴角,自怔愣中回神,这人,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索要报酬?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他还有力气想这些。
“恩……我的记性一直很好……”恍惚之间,他微微垂了眼眸,没有人注意到,那双幽兰瞳眸中一闪而过的荒凉与绝望。
若是可以,他宁可不要记得那么多……那些记忆太遥远,早已经回不去,若是可以忘记,或许,也不错……
只是,若忘了她……那他漫长的生命中还剩下些什么呢?
罢了!就这样也很好!至少,他还有一分记忆可缅怀,还有一个人,可牵挂,有份念想,总是好的。
“喂!那你想要什么报酬啊?黄金?还是白银?或者神兵利器?仙丹灵药?”
南宫璃忽然开口,打断这份静默,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那一刻,他周身弥漫的气息太过荒凉,化入了周遭的空气,一点点侵袭着她的感官,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要将他唤醒。
果然,空气中划过一丝波动,弥漫在他周身的荒凉气息渐渐收敛,他,动作缓慢的抬头看向她,唇边缓缓勾起一抹邪肆魅惑的笑,“钱财乃身外之物,本座向来,淡泊名利,谈金银珠宝未免太过俗气!”
闻言,南宫璃的嘴角微微一抽,什么叫谈金银珠宝太过俗气?感情,这人是在转着弯儿的说她俗气?
若是之前她定然一巴掌扇过去,打花了他那张道貌岸然的脸!
“那请问高大上的门主大大,您觉得谈什么才不俗气呢?”看在你如此虚弱的份上,本姑娘大人有大量,不与你一般计较!
对上她一脸谄媚虚假的笑容,他微微抿了抿唇,眼角似有一丝抽动的痕迹,“门主大大?这是什么见鬼的称呼?”
“这是对您的尊称!表达我崇高无上的敬意!”
“真的不是在骂我?”看着那灿烂到让人头皮发麻的笑,他便忍不住怀疑。
“当然!您还没有说,您想要什么高大上的报酬呢!”骂他?心底的确是把他骂了千百遍,但是,白痴才会承认呢!
“如果我说,让你留在这里陪我,是不是很高大上?”
风中,忽而飘来他的嗓音,低低沉沉,如烟似雾,隐着几分语言无法形容的韵味,缓缓化入风中,纠葛着一世花香,悠然入耳,却让她心口一窒,猛地抬眸看向他,眼底,有淡淡波澜。
若是,他还是之前模样,一只惹人恨得牙痒痒的妖孽加变态,那么此刻,他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管是玩笑还是认真,她都会大吼一句:高大上你妹啊!让本姑娘留在这里陪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然后,再给他几百脚,将他踹的没有人形之后再挥一挥衣袖,潇洒转身,不带走一片狗尾巴草!
可是,眼下……看着他在阳光下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色,看着他唇边那抹嫣红刺目的血迹,看着他在风中浮动的身影,仿佛,随时都会烟消云散一般……面对这样的他,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是不是吓到你了?咳咳……别怕,我不过是说笑……咳咳……罢了……我已经是……咳咳……将死之人了……”
一阵无法抑制的咳声传来,还有他断断续续的嗓音,带着几分无力的苍白,在风中静静化开一缕怅然。
“你……”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手,却不由自主的抚上他的后背,轻轻的拍了拍。
“我还没有那么虚弱。你这样让我很没面子!”她的动作,让他的表情微微一僵,板起脸来很严肃的看着她。
闻言,她的嘴角抽了抽,却笑不出来,睁着一双清澈如湖水的眸子看着他,“反正又没人看到,要面子做什么呢?”
许是她的表情太无辜,许是,她的眼神太纯澈,他看了她一会,嘴角僵了僵,“……那你继续吧!”
她从善若流的点了点头,在轻拍他的后背时,几道浅色流光透过手心没入他的体内。
纵然,她无力回天,让他不死,可,至少也要让他多活一会,哪怕只是一会,也是好的。
“不必再浪费真气……咳咳……徒劳而已……”
他想转身制止她,却仿佛,连说话都很费力,身体更像是一缕轻烟般,飘忽空茫,没有一丝的力气,就如同,那身体早已不是他的,根本由不得他来掌控。
“我真气很多,不怕浪费……”
“呃……”闻言,他怔了怔,半晌后,轻扯了下嘴角,“你这个败家女,谁若是娶了你,还真是倒霉……”
“喂!有你这么损人的么?本姑娘明明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南宫璃眯眼瞪他,眼神中阴风阵阵,很不友好。
回应她的,是一声轻笑,音色如风,低低沉沉,带着几分开怀与洒然。
她微微垂了垂眼眸,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可以这样无所谓的说说笑笑,可是,她却不能。心,仿佛被一记重石压着,沉闷到几斤窒息,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痛。
忽然间想到那句话,死去的人,是幸福的,而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人死之后,烟消云散,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活着的人,却要睹物思人,对景伤怀。
在此之前,她并不认识他,人海苍茫,他于她而言,不过是陌路殊途,却因为月幽草,有了交集,可此刻,看着他,心却那样痛……
是因为,她害他失去生命,所以歉疚?
还是,想到那个小小的婴儿,想到他所经历的不为人知的痛,而为他心痛?不由自主的怜惜?
亦或是,看着他的时候,心底总会萦绕着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他与她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所以再见时,总会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所以,知道他会死,心才会这样难过?
千丝万缕,错综复杂,像是一道道蛛丝网,将她的心紧紧地困住,压抑而沉闷,却又挣脱不开……
他到底是谁?与她有什么关系?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为什么他会没有心跳?为什么,他明明已经死去,死在了很小很小的时候,而他却又活着?
心底,有太多的疑问,可是,她却不想问……
虽然不知道他发生过什么事,可是,那一定是生命无法承受之痛,在此时,她不想再触及到他的伤痛……
她,缓缓闭了闭双眼,压下心底惊澜起伏的心绪,再睁开时,眼眸已是纯澈一片。
“独孤冥,你有什么心愿没有?或者……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她看着他,轻声开口,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轻柔,仿佛,她是怕自己的声音再大些,会吵到他似的。
闻言,他似乎愣了一下,看着她,微微凝眉,“心愿?”
“恩!你有什么心愿?”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心愿,而且,会有很多很多不同的心愿。曾经,她的心愿就是敛尽天下之财,吃遍天下美食,赏遍天下美景!但如今,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永远和夜小人在一起!和他一起实现前三个愿望!
“我的心愿……”他的眼眸,静静的望着远处的天空,那里,白云如画,天色湛蓝,有飞鸟,盘旋而过,空山落了几声鸟语,清灵。
“你没有心愿么?”南宫璃看着他,眉头微蹙,看他这幅苦思冥想又带着几分茫然的表情,她下意识的觉得,他是一个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心愿的人。
是人,都会有心愿,除非,两种人。一种,是无欲无求的仙人,还有一种,便是已经绝望的人,因为,从不曾幻想,所以也无所谓心愿与否。
那他,会是哪一种呢?
“陪我看一场日出吧!”
在她微微恍神的时候,耳边,飘来他低沉轻缓的嗓音,似叹息,又似向往。
南宫璃微微一怔,低头看向他,正对上他幽兰深邃的眼眸,眸光有几许飘忽,唇边却浮着一抹淡淡的笑,很安静。
心,微微一痛,她伸手将他身上的衣服笼紧了几分,“好!明早,我们一起看日出。”
闻言,他深色的眼眸中划过一抹浅浅的亮光,侧首看了一眼远处的悬崖,“去那里看,可好?”
“好!你说去哪,就去哪。”
看着她脸上柔柔的表情,他皱了皱眉,神情中划过几分古怪之意,半眯起狭长的眼眸打量她,半晌后,才煞有介事的开口,“你突然间这么听话,会不会是有什么阴谋?”
“……”闻言,南宫璃一顿,差点被口水噎死,小脸之上划过几分扭曲之色,“喂!你什么意思?本姑娘的人品有那么差么?”
“恩!很差!”他看着她,非常郑重的点了点头,一脸严肃的表情开口,差点让南宫璃眼前一黑,昏死当场。
翻着一双白眼,猛蹬头顶的天空,这个可恶的家伙!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是改不了恶劣的本质!太欺负人了!
“天上有银子么?”
瞪得正起劲,风中飘来他低浅含笑的嗓音,几分揶揄。
“有!”差点咬碎了一口的小白牙。
“记得分我一点。”
“……”她听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看着那鼻孔朝天白眼直翻的小女子,他微微笑弯了春,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碧波潋滟的湖水,“我想去河边看鱼。”
“啊?”闻言,她总算是转过头来看他,神情中带着错愣。
看鱼?这么有雅兴又富有爱心的事情,不是她小时候的专利么?
对上她惊诧不已的目光,他垂了垂眼皮,懒洋洋的补充了句,“晚上想吃鱼……”
“……”三道黑线滑落额际,南宫璃狠狠的抽了抽嘴角,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小眼神,阴凉阴凉的。
他,缩了缩脖子,抬手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脸不解的看着她,“有何不妥?”
“……没有!”南宫璃白眼一翻,绝对是违心话。
刚刚还在夸他富有爱心,这会儿就原形毕露了!鱼儿那么可爱,是用来吃的么?
“恩!既如此,那便扶本座过去吧!”闻言,他点了点头,朝着她伸出了一只手来,那姿态,慵懒的不像话。
死死的盯着那只手,南宫璃头顶乌鸦漫天飞,嘴角眼角抽了又抽,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播放着一个画面:尊贵无双的皇帝陛下要去早朝,伸出一只尊贵的手,睥睨着趴在地上的小太监,一副高大上的神情开口道:小凳子,扶朕去上朝!
“在想什么呢?一脸阴暗的表情!还不快点!”
一道慵懒戏谑的嗓音传来,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威严,某个神游太虚的小女子一个激灵顿时惊醒过来,看着那只堪称完美的爪子,狠狠的捏了捏僵硬的脸,努力挤出一抹灿烂至极的笑容:“是!小人这就扶您老人家过去!”
看着她比桃花还要灿烂的笑容,他的眉心跳了跳,有些不放心的道:“你可得扶稳了,我老人家身子骨不太好……”
“……”您老人家岂止是身子骨不太好?依她看,根本就是脑袋不太好!
怀着无比抑郁的心情,南宫璃弯腰扶起他,纵然心中一阵腹诽,可,她的动作却很小心,生怕一个没扶稳把他摔了。
从竹楼到湖边有一段距离,她扶着她一步步走过去,一路穿过碧草繁花,清风拂面而过,送来几分凉意,阵阵花香,漫步于此,思绪愈发清明。
南宫璃不由自主的转头看向他,却只看到他在夕阳的霞光下,苍白近乎透明的侧脸,而他的眼睛,正望着前方,神色安详而宁静,带着一丝淡淡的释然,还有一分不易察觉的眷恋。
心口,微微一窒,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他又是在看天上的浮云……
似乎,这世间万物,他却唯独对那九天之上恣意飘渺的白云情有独钟,是,因为他埋藏在心底的那个女子么?
没来由的,她就是这样笃定,虽然,她不知道她是谁。
淡淡的夕阳,洒满整个山谷,沐浴在嫣红霞光下的花儿,愈发娇艳妖娆,流波潋滟的溪水之湄,他坐在草地上,姿态慵懒,她站在水中,对着脚下的鱼儿穷追不舍,而他,时不时地伸手指挥着她,该怎么样才能抓到更多的鱼……
此刻,柔然。
红霞漫天,妖娆似火,那一座屹立于天地之间的七重宝塔,庄严,肃穆,透着一种仙霖古刹的气息,耀眼的明珠点缀在巍峨的塔顶,光华万丈,仿佛拥有着驱散世间一切阴霾的神力,威仪万千,众生敬畏。
这里,是柔然国师的府邸,朔月神殿。
它的地位,如同它的主人一般,高不可侵,那是柔然子民心中,神一般的存在,不容置疑,更加不容亵渎。
时空错落,穿透七重宝塔,在塔顶的一间暗室中,正有一人双目圆睁,紧盯着半空中轮转的星盘,满脸震惊。
他,一身青灰色的道袍,无风自敛,周身弥漫的气息,一半仙,一半魔。
一头褐色的长卷发,随意的披散着,可胡须却是白色的,此刻,因为他激动的情绪而微微颤抖着,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此人,看上去满脸皱纹,一时间竟无法辨出他的真实年龄,而他,面生凶相,一双眼睛,褐色重瞳,映着塔中森然的夜明珠辉,诡异而幽深。
殿中,有两名青衣童子侍立在侧,此刻,亦是瞪大了双眼看着半空中急剧轮转的星盘,神情震惊而呆滞。
“师傅,那星盘……”良久之后,那年龄稍长一些的小童,手指着半空中的七色星盘,惊呼,声音中带着不可抑止的颤抖。
“可恶!这个混账!孽畜!”
那灰袍老道猛地惊醒过来,一声怒吼,握紧了双拳,瞬间暴跳如雷!
殿中,两名童子看着那一跳三尺高的老道,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下,神情中漫过一丝明显的惧意,朝后挪了挪,仿佛,生怕被他的怒火殃及到。
“他竟敢!他竟敢把月幽草给取了出来!这个混账东西!他是忘了本尊的警告了吗?”
那老道双脚落地的瞬间,空中,又是一声怒吼炸开,强大的内力磅礴而出,震得满殿桌椅都在剧烈摇晃,那两名小童,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师傅……师傅息怒啊!”
“息怒?你们让本……嘶!”话,吼到一半,那老道蓦然倒抽了一口凉气,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双眼骤然瞪大,神情中漫过一丝明显的惊恐,下一瞬他的身影凭空消失在大殿中。
一室狂风尚未散去,那两名童子心有余悸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大殿,面面相觑了一眼。
“师傅这么惊慌失措,是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你没看到那星盘有异象显示么?师傅每日最紧张的就是这星盘,每天都会过来看无数次,今日这星盘忽生异象,也勿怪师傅如此紧张!”
“可是,师傅这么着急是去哪里?是去觐见大王么?”星盘突生异象,难道是有什么威胁到江山气运的事情发生?
“应该不是!据我暗中观察,师傅每日离开了这里之后都会去密室,我……”
“密室?那密室里有什么?”
“我这不是还没说完么?不要随便打断我!”瞪了那年纪稍小的童子一眼,那人继续开口,“据我猜测,这密室中藏着的东西定然与师傅每日关注的星盘有关!”
“真的吗?你怎么知道你猜的对不对呢?”
……
两个小童的对话渐渐远去,湮没在风中,七重塔底,一处从未有人踏足过的密室。
殿门紧闭,一室幽暗,纵然此刻外面霞光漫天,秋高气爽,而这里,却是阴暗幽冷的如同寒冬腊月,寒冰地狱。
入目,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空气一阵波动,一盏白色的冰灯被点亮,映出那一道飞掠而来的身影,正是那灰袍老道。
他,一路急行,身影所过之处,重重石门,应声而开,黑暗中那一盏冰灯,像是无间地狱中指引亡魂的长明灯一般,在这阴寒蚀骨的重重暗室中,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当第十八扇石门被开启之后,一座冰室蓦然出现在眼前,望之,一片银装素裹,恍若极寒之境。
在那一片白色的天地间,一株巨大的幽兰烟罗凌风虚浮在半空中,幽兰色的光晕洒满了整个冰室,隐约可见,有一抹红色的衣袂自那那一株烟罗中飘落,轻拂在半空中中,摇曳生姿。
“颜儿!”
一声疾呼,满是焦急,那飞掠而来的灰袍老道翻手结印,晦涩的流光自他的双掌中发出,对着半空中那一株寂静悬浮的幽兰烟罗而去。
幽兰色的花儿缓缓自半空中降落,与他的视线齐平,恰此时,也让人看清了那花中的情景。
一名年约三十多岁的红衣女子静静的躺在花蕊中央,一头金色的长卷发,皮肤白皙如月华凝滞,容貌生的很是艳丽,虽然是躺着,可也不难看出,她的身形甚是高挑,这是典型的番邦女子。
只不过此刻,那女子完好的容颜正在一点点凹陷,陨灭,化作一片虚无缓缓消失,这画面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颜儿!”灰袍老道,目眦欲裂,蓦然痛呼一声飞扑过去,将那女子的身体紧紧地抱在怀中。
“颜儿!你不能死!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啊……”
他一边语无伦次的惊呼着,一边抬手结印,晦涩的流光从他指间发出,没入她的眉心,可是,却阻止不了她的身影蔫化成烟。
“呜呜呜……颜儿……你不能死……不能死……”
很难想象,一个满脸皱纹,胡子一大把的人哇哇大哭的画面,可是,眼前这灰袍老道却是紧紧地抱着怀中不断风化成烟的女子,急的大哭。
不管他怎么呼喊,不管他怎样抬手结印,都无法阻止已经发生的事情,不过是短短几分钟而已,那女子的身形便在他的怀中烟消云散,最终,只留下一件嫣红似火的红衣。
“不——”
恍若困兽般绝望的嘶吼,响彻冰室,虚空中,那一株幽兰烟罗也在女子消失的瞬间化作点点烟尘,飘散在风中。
那灰袍老道,紧闭着双眼,抓紧了那件红衣贴在胸口,老泪纵横,满脸沉痛。
“颜儿——颜儿——”
那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喊,带着痛彻心扉的绝望,静室中,听得人心惊胆战。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逝,许是,他终于哭喊的累了,便抱着那件红衣,颓然仰躺在地上,纵然身下是寒气入骨的冰面,他也似毫无所觉般,就那样躺在那里,双眼望着虚空,那里,白茫茫一片,隐约之间,还有未及消散的幽兰色烟雾。
“独、孤、冥!”
一字一顿的嗓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般,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滔天的愤怒。
“你这个杀人凶手!”
狠狠的握紧手中的红衣,仿佛,是想将它揉进骨血中一般,那双褐色重瞳本就幽深慑人,此刻,浸染着无边怨恨,更是惊心夺魄。
“你怎么敢!怎么敢……”
缓缓将那件红衣贴在了心口的位置,在那一望无际的幽暗双眼中,漫过一丝恍惚,似追忆着某种已经远去的记忆。
三十年前,他的妻子,他此生最爱的女子,不幸身亡,他以休眠之术将她的身体完好的保存下来,只为有朝一日可以寻得起死回生之法,让她重新回到他身边。
可是,转眼一晃,三年过去,他却还未找到起死回生之法,而且,他所施展的休眠术,只能让她的身体在五年之内不被损坏,于是,他又多了一项任务,寻找新的驻颜之术,只有先将她的身体保存完好,才有机会寻找起死回生之法,历经千辛万苦,他终于得知一种奇术,那便是以烟罗幽兰保存她的**。
然,烟罗幽兰乃是世间至阴至寒之物,且,妖异魔魅,一度被称为魔王之瞳!想要寻得实属不易,想要让它存活下来更是难如登天,但,他始终坚信,天无绝人之路!
半年后,他终于寻到烟罗幽兰,只是,历时三个月,用尽各种办法都无法让它永久存活,后得先师指点,只需寻到拥有天地之灵的魂魄,将它封印在花中,以其精魂与血液灌溉此花,方可令此花存活下去。
然,世间魂魄虽有万千,拥有天地之灵的魂魄,却是凤毛麟角,几乎为零!刚得知这个消息时,他颓废了许久,认为,绝对不可能找到这样一个魂魄,然,上天终究是眷顾他的。
那一年寒冬,十一月,柔然王室中降生了一位小王子,而这个婴儿恰恰是拥有天地之灵的人,以他的魂魄为食,便可让烟罗幽兰存活,那么,也就可以完好保存颜儿的身体,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钻研起死回生之法!所以,那个婴儿必须死!
一个月后,是那小王子的满月宴,那一日,本是万里无云,却在宴席进行到一半之时,天降异象!漫天飞沙走砾,黑压压顶,狂风骤雨,更有许多毒虫猛兽成群结队出没,攻击百姓,变数来得太快,成千上万无辜生灵被屠戮,举朝皆惊,百姓之中更是人心惶惶!
也是那一日,他从神殿中走出,为那婴儿占卦批命。
天降妖魔,不容于世,若不除之,江山毁之!
他,便是柔然的神,他的话,便是神之谕,世人对此,自是深信不疑。
一时间,诛杀小王子的呼声响彻朝野,一浪高过一浪,那一刻,他满意的笑了,似乎,已经看到这个婴儿的魂魄被幽兰烟罗吞噬,化作它的肥料,让它存活,让颜儿永远留在他身边。
不过,他还是有些意外的,因为,他并没有想到,当时的贵妃,那个小王子的生母,竟会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手掐死了那个婴儿!
这一举动,连他都微微惊讶,更何况,是那些愚蠢的世人?
一时间,百姓无比呐喊高呼:贵妃博爱众生,为黎民百姓,牺牲小我,真乃圣人也!
那个贵妃,不仅赢得了民心,更赢得了满朝文武的敬畏。
但是这些,都不是他所关心的,他唯一要做的,便是聚集那婴儿的魂魄,将它封印于烟罗幽兰之中,而后,再得到那婴儿的身体,每日取其鲜血灌溉幽兰烟罗,如此二十三年年,便可养成那一株烟罗。
但是,一个婴儿的鲜血能有多少?怎么可能维持二十三年之久?
几日后,他终于寻得解决之法,那便是,将月幽草植入婴儿的体内,同时,取婴儿生母之心头血为引,灌溉此花,历时半年之久便可将此花与婴儿的心脏融为一体,那么,这个婴儿虽然不会再生长,却可以源源不断的为他提供鲜血。
所有的问题都无需担心,只除了让那个贵妃心甘情愿的奉上心头之血,毕竟,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做这种自残身体的事情!
但,他是国师,一则预言,一句批命,便可掌万人生死,定众生命运。那个女人终究是同意了,作为报酬,他助她荣登王后之位,也不过是一句:有凤来仪,命格无双的批注罢了!
而她深谋远虑,趁机提出要求,让那婴儿的魂魄将来为她做七件事情,这些,终归不是他关心的事情,便欣然允之,于是,他赐予她一朵七色花,一朵被下了生死咒的魔花!若是将来那个人敢拒绝,便会遭到神之咒语的惩罚!
所有的事情一拍即合,他原本还担心那一缕魂魄会承受不了被吞噬的痛楚,烟消云散,毕竟,灵魂生生被撕裂吞噬的痛楚,即便是他也无法忍受!况且,还要忍受这样的苦楚二十三年!
但是,他却没有想到,那一缕看似飘渺困顿的魂魄却忍受了下来,后来他才知道,所谓的拥有天地之灵的魂魄,其实,便是拥有着前世记忆与特殊灵力的魂魄!
他很庆幸,当时他将那魂魄封印在烟罗幽兰之中时,他尚在懵懂之中,体内蕴藏的灵力并未苏醒,根本无力反抗!
待十年之后,他开始懂得反抗时,灵魂早已深陷幽兰烟罗之中,与其融为一体,想要再冲破它的束缚,根本不可能!若是执意硬来,便只有一种结果: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转瞬间,二十六年过去,他却还未寻到起死回生之法,渐渐的,他也就放弃了这份执念,只要可以每天看着她,留她在身边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她,仰仗幽兰烟罗而存在,而幽兰烟罗却仰仗那人而生,所以,他必须保证那个人好好的活着,并且,安安分分的活着!可是,这三年来,他却是越来越不安分,越来越目中无人!害得他每日都提心吊胆,几乎一整天都要守在星盘前,生怕发生什么异变……
想不到,今日,他最恐怖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竟会取出了婴儿体内的月幽草!
月幽草,便是那婴儿的心脏,在他二十三年术法的作用下,他与那婴儿早已是密不可分的灵肉之体!若**被毁,他这一缕幽魂又凭什么存活?
他死了不要紧,可是,他若死,幽兰烟罗便会枯萎……颜儿便会……
他的颜儿,终究是彻底烟消云散于这个世界,彻底的离开了他……
这一切都是那个混账东西害得!是他害死了颜儿!
“本尊一定不会放过你的!我要让你飞灰湮灭,永不超生!”
一声咆哮,响彻冰室,强悍的内力磅礴而出,震得整个冰室都在摇晃,国师目眦欲裂的瞪着头顶的冰面,褐色重瞳,幽暗森冷如鬼魅幽灵。
一念起,他猛地收起手中的红衣,从地面上一跃而起,身形化作一道灰色的风,消失在冰室中。
下一瞬,他的身影出现在七重塔顶,面前,是他摆弄了近百年的轮转星盘,而他本就凶煞的脸上,此刻更是凶光毕露。
他猛地伸手结印,晦涩的流光从他掌心涌出,源源不断的流入那一方轮转星盘之中,时空交叠,光晕流转,那飞速变幻的轮盘,暗夜中幻化着一个个诡异的图案,悄无声息之间改写着万千人的生死,掌控着弱小众生的命运。
七重塔外,苍穹如墨,一轮孤月,静夜中散发着森然的白光,点点繁星寥落在夜幕之上,仿佛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引,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此刻,山谷中。
一处天然石洞,洞口有溪水环绕,碧草如茵,繁花绕眼,洞中,有火光传出,摇曳轻拂。
南宫璃蹲在篝火旁,手里拿着两根树枝,树枝上分别窜着两条鱼。
独孤冥,背靠着身后的石壁,安静的坐在那里,看着她满脸严肃的烤鱼。
“等你把鱼烤好了,本座应该也饿死了。”
低沉带着一丝慵懒的嗓音响起,寂静的夜里,说不出的好听。
南宫璃的表情僵了僵,扭头瞪向他,“喂!你什么意思?”
不就是烤的慢了点么?总得把鱼烤熟不是?
对上她不善的小眼神,他有些无辜的耸了耸肩,“我只是想说,我饿了而已……”
“忍着!”她可是在水里泡了半天才抓到这几条鱼的!到现在她自己都还没吃上一口呢!
心中腹诽不已,不过,她却是从衣袖中掏出了两个野果丢给他。
“算了!看你可怜,赏你两颗鲜果先啃着吧1”
“啃……”他看着手中的野果,表情僵了僵。
“或者你也可以直接吞了它!”
“哦……”他再次看了一眼手中青色的叫不出名字的野果,送到唇边轻咬了一口,细细的嚼着。
“在你把鱼烤好之前,本座先去外面赏赏月。”
一语落,他还没有来得及起身,空中便是一声怒吼炸开。
“你要是敢给本姑娘乱跑,我就一脚把你踹到河里去!让你也抓几条鱼上来!”
怒发冲冠,满脸杀气,那模样,怎一个凶狠了得!
他看着她,缩了缩脖子,再次缩回了身后的石壁上,咬了一口手中的果子。“我这不是还没跑么?你也太激动了点!”
“……”跑?你还跑的动么现在?难道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虚弱到一阵风就能吹倒么?
看着她‘吹胡子瞪眼就’的小模样,他抬手,指了指她脚下,好心提醒,“鱼糊了……”
“虾米?!”
一声鬼叫,下一瞬南宫璃猛地蹲下身去,双手并用的拯救烤鱼。
看着手中那黑乎乎的几乎已经辨不出鱼形的东西,南宫璃小嘴一撇,欲哭无泪。
只顾得吼他了……可怜了她的鱼……呜呜……这可是她战斗了两个时辰的成果啊!
看着她一副心疼加头疼的表情,他无声的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默默地背过身去,低头啃野果。
只是,他一口野果还没有咽下去,两条散发着浓重焦糊味的鱼,已经被横在了他的面前。
“别客气!吃吧!免费的!”
嘴角抽搐了下,抬头,就对上了她笑靥如花的小脸,“我可以拒绝么?”
“当然……”不可以!
只是,后面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便有一道闪电凌空劈下,刺眼的白光瞬间照亮整个山洞,暗夜中,那白光带着一丝狰狞,风中,似乎弥漫着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南宫璃目光一顿,猛地看向独孤冥,果然见他一手紧捂着胸口,脸色一阵透明的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