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儿从车上拿出酒食,让几人充饥,熊廷弼三人大赞酒美**。苏儿与金寓北不禁相互一望,均想:这朝廷股肱之臣,若知道自己所食所饮乃是建虏可汗所赠,当是如何情状?他几人又当如何看待自己夫妇二人呢?两人又不约而同对视一回,俱都明了彼此心思。
二人再不言语,只听他三人赞不绝口,自己也默默吃了一些,都觉再无昨日美味儿。
歇得小半个时辰,几人又上路西行。可是山路崎岖、林深路狭,车马行得极是不易,直走到定更掌灯时分,方过得岭来。
熊廷弼看看天色已是晚了,道:“金大侠,我等赶到开原,也进不得城了。由此向西三十里处,是清河镇,我等就去镇上投宿,明日进城吧。”金寓北点头道:“听凭大人安排。”
一行人即又西行,走到后来,暗夜之中又过了一片大湖,即到了一处大镇。几人遂到镇上投客栈住下。
次日一早,几人即起行西去。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开原,进到城中,见各色人等攘来熙去,马队,参客,皮货、珠货商人比比皆是,的是关外不二闹市。
几人于东门进城后即向南行,见沿街店铺鳞比栉次,盛景非常。几人正行间,突听喝骂、哭喊之声,见前方不远处人头攒动,都在围观。
几人路过时,听得人圈里喝声、哭声尚未停歇。一个尖细的声音怒叫:“今日拿不上五十两,看你还有没有命在?”就听“唰唰”两声,接着听一苍老的声音哀嚎两声,显是被抽了两鞭。
尖细的声音又叫:“你这该死的行货!老子昨日就是因你吃了大耳刮子,今日能不着落在你身上找回来?”又是“唰唰”两鞭,那苍老的声音已叫不出来了。
苏儿从车后跳下地,错步挤进人丛。见地上滚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身上棉袍尽已绽开,浑身雪泥,嘴角流血,已经昏晕。
旁边皮货店门口一个女孩儿十五六岁,双眼瞪大,惊怖呆滞,呆呆看着眼前惨状。
突然间,女孩儿“啊”地一声大叫,不顾一切跑过来,趴在老人身上。声嘶力竭地大叫:“爹爹、爹爹……”那手执马鞭的军官,又欲挥鞭猛抽,见女孩儿扑在了老者身上,不由得右手握鞭举在空中,直直地看着女孩儿不动了。
看得片刻,转首叫道:“丁四、胡大龙!老子不再与他罗唣,且饶他一条狗命,把这女娃子拘了去,要他明天交钱换人!”遂又俯身对女孩儿道:“走吧,女娃儿,大爷亏待不了你,兴许大爷一高兴,替你垫上了那抽银呢!”
这时,两个官兵看看军官,嬉笑着上前就要各捉住女孩儿一条手臂。
突然间,两人连同那军官躬身屈背,竟一动不动了。围观众人本就惊骇异常,见此情景,面面相觑,更是惊骇莫名。
女孩儿见爹爹醒了过来,不再大喊。父女两人相对流泪。
两人一时间听不得喝骂声,也无皮鞭打下来,抬头一看,陡见三人脸上都是僵了的淫笑,且俯身在自己头顶。一老一小都是猛地里骇怕震颤,女孩更是没命地尖叫一声。
父女俩看三人一直不动,骇怕之中又有些惊异。
女孩儿心惊胆战地从三人手底把爹爹拉出来,又竭力把老人扶了起来。眼睛始终盯着三人,唯恐三人突然间如野兽般再扑过来。
苏儿正看着父女二人,闻到了身后熟悉气息,知道丈夫站在了自己身后,也不回头,抬手以手指点点三人。金寓北即出指凌空虚点,三人陡地身得自由,直起腰来。
女孩儿见三人直起身,顿时如见噬人猛虎一般,“啊”地尖叫一声,紧抱爹爹,脸色煞白,无比骇怕。
三人却没即刻扑向父女二人,转首扫视围观人众。俱都破口大骂。那声音尖细的军官叫得刺人耳鼓:“混账王八羔子,看戏么?滚、滚……”
三人举鞭就要漫天盖地把人群抽打散去。刚举起鞭子,就觉手臂如蛇虫叮咬般疼痛难忍,三条鞭子都掉在地上,各用另一条手臂抱着钻心刺痛的那条手臂,或弯腰大叫,或转圈强忍,冷汗都出来了。
三人疼痛之中,骇异非常,此时才想到是着了高人的道儿。龇牙咧嘴地一圈圈扫视众人,眼神痛楚凄惨。
军官再也强撑不住,哀求起来:“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何方高人驾……驾……驾临,今日错……错在小人,请高人高抬贵手,饶了、饶了小的……”
三人又转了几圈,不见动静,当即跪地叩起头来,一边哀嚎着:“求大老爷发慈悲、饶了小的,小的再也不敢了、不敢了!做这伤天害理的事,我等也是、也是被逼无奈,月终交不上抽银,我等、我等也要挨鞭子、挨鞭子。他、他的月抽银子,我替他拿,替他拿……”
苏儿又欲射几枚银针,金寓北伸手一按她臂膀,苏儿即垂手不动。
又看片刻,苏儿转身拉丈夫就走。金寓北又看看圈中三人,苏儿不容他再看,任由那三人转圈叩头,拉着他挤出人群,径直上车,道:“走,师兄。”
熊廷弼待金寓北夫妇二人折回,对金寓北道:“金大侠,诺大辽东,无论军民,都已被他搜刮一空了。长此以往,还须虏夷发难么?亲痛仇快啊!”
一行人到得南门处,熊廷弼吩咐王参去找了一家“招远客栈”,引众人入内住下了。
是夜,金寓北拿金叶子去钱庄兑得六百银两。路过那皮货店,把包好的五百两,直直抛进他院子里。脚步不停,直回客栈。
金寓北回至客栈,到苏儿、异儿房里,对苏儿道:“师妹,我去熊大人房里。”苏儿当即面有忧色,道:“师兄,你要都讲给熊大人听?”金寓北点点头。
原来他在哈达岭东歇息之时,就已打定主意,要将自己所见所闻的建州可汗、将领、兵马等等诸种状况,与这熊大人一一剖白清楚。以使他对建州索解更全、更透。二则决意将自己相助建州大败乌拉,使建州更为壮大,或许日后使他为祸更甚的自责担忧,以及自己与建州贝勒结义为兄弟之事,也一一给熊廷弼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