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千忽然有些后悔。
她......是不是说得有些过了？
虽然因为林知知的原因，她对林慧一直都没什么好印象，但是这么直接地说出来，无论怎么看，都很伤人。
林慧闭着眼在沙发上靠着，许久之后，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她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她不想见我呢......”
“可是这么久了，知知她连个消息都没有，还有严淮......我的亲生女儿，我的儿子，他们两个人在上了大学之后都像是飞走了一样，这么多年下来，我连他们在哪里住着都不知道......”
林千忽然觉得林慧也有点可怜。
当初还年轻的时候，没有做到对年幼的孩子足够的爱，到了逐渐衰老的阶段，孩子长大了，她也彻底失去了控制孩子的权力，反而开始惦记自己的孩子。
一个女人一辈子能活成这么惨的样子，也的确是少见。
林千犹豫着道：“其实......”
她说了两个字，顿时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林慧，有些被林慧的情绪慢慢影响到的趋势。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林慧居然开始哭了。
不是撕心裂肺的哭，只是一点点在流眼泪。
林慧感觉到自己眼角渐渐湿润，连忙抽了张纸巾，擦了擦眼角流出的泪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失态了......”
她说话还带着哽咽，明显还没有收了情绪。
林千无比确定的是，从她认识林知知，一直到今天，见过林慧很多次，每次的印象都是一样的，唯独这次，唯独这次......林慧给她的感觉，像个活生生的人。
之前的林慧，与其说是个活人，倒不如说是个有血肉之躯的机器，没有任何感情可言，做事全部都是自己的一腔执念，不允许被违逆，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林知知和严淮是她自己生下来的孩子，但无论怎么看，林慧对他们都没有过真正的爱。
如果说真正的爱是奉献和温柔，那么林慧的爱，就是控制和占有。
大约是这么多年岁月蹉跎，即便是林慧这样冷血冷情的女人，也终于意识到了亲情的重要。
林千沉默了很久，终于道。
“林阿姨，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其实都不想一直沉浸在过去的阴影里。我不知道您现在是真的意识到了自己当年做错了，还是另外一个借口。作为知知的朋友，我不该去违背知知的意愿做事。您这次的请求，我还是帮不了。”
她说到这里，看了林慧一眼。
林慧愣住了。很久都没有缓过神来。
林千继续道：“不过，我希望你们能够自己和解。所以，如果知知愿意的话，我会带消息给您的。”
她说到这里，直接站起身。
“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回去帮忙做饭，毕竟难得可以回来一次。林阿姨，在知知见到你之前，我希望你最好还是先反思一下自己当年的错，知知人比较倔，现在想要和解，其实已经很难了。”
林千没有等到林慧开口，就鞠躬道：“我就先走了。”
话音刚落，人就已经走到了门边，拉开门，消失在了这寂静的房间内。
林慧睁着眼睛看着眼前一片虚无，半晌，擦掉了最后一滴眼泪，抿唇闭上了眼睛，手慢慢覆在额头上，一阵冰凉的触感传来，似乎能让人变得冷静一些。
随后是长长的叹息。
林千出了门之后，心跳却依旧停留在一个异常的状态。
她其实根本就理解不了林慧，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能说出那样的话，无非就是那么一瞬间，被她的眼泪惊到了，一时冲动下作出的决定。
林千就这么回了家，林母已经开始做饭了。
她家境算不上很好，但是也算不上差，家里喜欢收藏一些小东西，尤其是有些年代的小东西。当初带给秦越的，就是从家里拿出去的。
其实，只要把这些东西都卖了，家里能过上更好的生活，可能连她这个做女儿的后半辈子都不需要努力了，躺着都可以安然度日。但林父看那些宝贝看得像自己的孩子的一样，早些年赚来的钱，几乎都扔进了这些宝贝里，换来家里架子上那么多老物件。
林千走进窄窄的巷子里，一眼看过去，还是熟悉的景色，大家住在这一代，彼此照顾着，已经做了很长时间的老邻居。除去一对已经过世的老夫妻，这条巷子里的人还是老样子，年轻人或许出去打拼，譬如她，但大多数人还是选择留在这里继续过日子，巷子里几个孩子在跳皮筋，年纪大概在七八岁左右。
林千微微笑了笑，顺着没有光亮的旧楼梯往楼上走。
林父在沙发上坐着，戴着一副老花镜看电视。因为平时经常钻研一些老玩意上的细节，夜里也硬是要去看，现在他远视有些严重，拿着手机还要刻意放远才能看清屏幕，年前终于肯去配了副老花镜，现在看东西舒服多了。
林母在厨房切洋葱和辣椒，不停地打喷嚏，眼睛里全是泪水。
林千打开门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浓浓的洋葱味，皱了皱眉，问道：“妈，今天这是要做什么？怎么又开始切洋葱了？之前不是说不喜欢吃洋葱吗？”
“你问你爸去，他就好这一口，煮个面还非要陪着洋葱和辣子才能吃得下去，都是这么多年惯出来的毛病。”
林母声音有些异常，说完又打了个喷嚏。
林父在沙发上坐着，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了几句：“什么叫我就好这一口？煮面那没有洋葱没有辣子怎么能有味道？别说洋葱了，就是大蒜那也是绝配！”
林千：“爸，你算了吧，每次吃完面都得刷好几次牙才能把味道去了，你待会儿吃完可别和我说话。”
她说完，林父便嘟囔道：“这两个女人，就知道欺负我是不是？洋葱和蒜那是有点不好闻，但是吃起来肯定是没毛病。我还真就不知道你们这么多年下来，吃的面到底是有没有味道。”
林母面已经煮完了，拿油烫了烫辣子，很快就端了出来。
她坐下来之后，才问道：“千千啊，你今天不是说去找朋友去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跟你爸还打算先不吃饭，去楼下看你陈姨那边打麻将去，这还没出门你电话就打过来了，你陈姨刚才还问我怎么说好要去看她打麻将，结果人没去呢。”
林千握在手里的筷子在空中停了会儿，才慢吞吞道：“其实倒也不是朋友，是知知的妈妈。”
“林知知？哎呦，原来是知知的妈妈。”林母有些惊讶，“当时知知不是都离家出走了吗，和她妈妈都闹到那个份上了，事情闹挺大的，现在怎么样了？”
林千吃了口面，忍不住道：“妈，怎么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呢，别的事也没见你记性这么好。”
越是不想回忆，越是被提起来，林千自己都想不通，当年的事，怎么林母现在还记得。
林母皱了皱眉：“怎么说话呢，千千，再怎么说，知知也是你玩得最好的朋友，那时候出那么大事，老师在家校群里都发了消息的，我怎么能这么快就忘了呢？你别说，知知那时候啊，还真是叛逆期，学了那么多年的美术，说不去艺考就不去了，直接来了这么一招，要是你啊，我得把你屁股打烂了，才能勉强把气消了。”
林千听到这里，直接把筷子放下了。
她有些不高兴：“妈，你这个话说的可不对。当初......知知不想艺考，其实也是有原因的。不能算是一时任性做的决定，咱们也不是知知，不能这么说她。”
她虽然没有和林知知相似的经历，但是大概也能想象得出来，从小被自己当做信仰的东西忽然变成了一块遮羞布，下面全都是一些肮脏的东西，这信仰瞬间崩塌，那时候林知知年纪也不大，被打击到是件很正常的事。
更何况还有林慧在旁边煽风点火，怎么说，这结局都不能算是林知知一个人的错。
林母：“千千，我也不是不知道知知当年很难。但是你林阿姨最近啊，过得可真是不算好。我之前碰见她几次，看着都跟大病了一场似的，那张脸啊，一点精神都没有。知知出去这么多年了，也没有个消息，还把她弟弟也拐跑了，两个人一起把你林阿姨和严叔叔扔下了。这家长的错再多，孩子也终究是孩子，这么做，也难怪你林阿姨那么伤心。”
林千抓住了林母话里的重点，连忙问道：“妈，什么叫过得不算好？知知家里是出什么事了吗？”
林父忍不住插嘴道：“吃饭呢吃饭呢，你们两个还有完没完了，这么说下去，都没心思去吃饭了。别人家的事就是别人家的事，别管就好了，管了的话，说不准自己还要搭进去。”
“一边去，你先吃自己的。”林母瞪了林父一眼，林父立刻闭嘴不说话了。
她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说最近你林阿姨和严叔叔关系不怎么好了，一直在吵架，他们家住的也不算太远，我去买菜啊，经常还能在路上看到她。脸色不好是真的，不过她还是那么倔，不愿意说实话，总是说自己过得很好，没什么事，我说想帮帮她，都没有办法。”
“那倒是，林阿姨的性子，这辈子估计都是那样了，不愿意认输，也不愿意示弱。”林千喃喃道，“就是我实在是想不到，林阿姨和严叔叔居然也会有吵架的时候。林阿姨对严叔叔的态度不是一直都很不一样吗？除了严叔叔，林阿姨应该都没有第二个这么关心的人了吧？”
当初林知知一直想要反抗她的意愿，再加上家里发生那样的事情，林慧都始终坚持丈夫是对的，几乎是顶着所有的舆论压力这么认为的。当时林千还一直在感慨，虽然林慧人是有点怪，但是在感情上，似乎很令人羡慕。
现在，似乎就连这点能羡慕的地方都没了。
林千问到这里，林母忍不住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也多了一丝感伤。
“不是我说的，你林阿姨这个脾气真是一辈子都改不了了。瞧着漂漂亮亮的，却总是想不清楚事情。之前那件事出来，还能说是为了你严叔叔想，处处都护着他，感觉还挺感人的。这次啊，是你严叔叔和一个女助理，两个人一起设计市中心一家咖啡厅，你严叔叔自己弄不好才请了个助理来帮忙的。”
“结果林慧就这么生气了，冲到你严叔叔的设计室，把他连夜画的稿子撕了，当时你严叔叔就气得不得了，那个气得呀，设计室里其他人可都看见了，好像还上了新闻，说是咖啡厅的老板要求你严叔叔尽快把设计图画出来，不然就要扣什么违约金，当时时间都快到了，林慧把事情都搅乱了。”
林母说着说着，嘴里的名字就变成了“林慧”，可以看得出来，在这件事上，她并不认同林慧的做法。
不算怎么样，有话好好说就行了，林慧这个人却是个烈性子，疯了一样的，都没顾着后面的后果。
当初的林慧可不是这样，只能说，时间一直在走，人也一直在变，林知知做的事，严淮的离开，对她的影响都太大了，现在的林慧，真的已经站在了疯狂的边缘。
林千有些感慨。
当初谁会想到大名鼎鼎的严设计师的爱妻，有一天会被逼到这一步呢？一直优雅端庄的林慧，居然会成为一个疯婆子一样的人，这在之前，她是想都不敢想的。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林母又叹了口气。
“我以前，也是嫌弃你爸买了一堆破东西，把家里的钱都用在那种地方了。现在想想，钱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能填饱肚子，大家和和气气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重要。知知家里现在也慢慢回到以前那么有钱了，你林阿姨过得越来越好，可是啊，钱是真的买不来开心。也算是给我们都长了个记性吧。”
林千一边吃面，一边想着这件事，觉得自己嘴里的面都没了味道。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