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打听到九龙时,才在深水埠的一间茶餐厅里打听到了消息,一个穿粗布短打的中年人很不屑地告诉他们,智云成衣店的老板是个诈骗犯!这家店几年前在九龙也算一间小有名气的成衣店,可是谁知老板糊涂油蒙了心,竟在一夜之间卷款出走,那时正是智云成衣店最红火的时候,远远近近的夫人姑娘都爱到他家做衣裳,谁知量了布料交了工钱,第二天竟找不到了老板!
霍云帆听到有些眉目,立刻叫了一笼叉烧包,一笼虾饺,并十几个烤得金黄喷香的蛋挞,请他一起吃,中年人只是给人家做短工的,平时来这里不过叫一碗弥漫着中药味的凉茶,喝几口歇歇脚,眼见霍云帆这样大方,霍云帆平时在外头应酬惯了,场面上的话一套一套,中年人欢喜不已,当下再无半分隐瞒,滔滔不绝地都说了出来!
“你说说,这是不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个老板平时看起来很老实的,谁知竟是个诈骗犯!”中年人愤愤然道,他自己也被卷走了一块衣料和两块大洋的订金。
霍云帆道:“这可奇了!难道警察竟不管这事?”
中年人道:“警察连黑帮都照顾不过来呢,哪有工夫理会百姓这些小事?”
周晓京道:“他们生意做的好好的,这样卷走钱款,表面上看是捞了一笔,可是却断了生计,终究不划算哪!况且还有他们的房子呢!”
中年人喝了一口凉茶,摇头道:“你们不知道,他们的房子是租来的,那时恰好租期也到了,而且那家人听说是从南洋来的,他们只要拿着钱款回南洋,照样开一家成衣店,照样做生意赚钱——在深水埠捞的这一笔不是白赚了?”
霍云帆问道:“那家成衣店的老板叫什么,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家都有些什么人?”
中年人道:“我虽是他家的老主顾,却与老板并不相熟,只知道老板姓朱,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不在成衣店帮工,附近的人也都不大认得他们,后来老板和老板娘失踪了,他那两个儿子自然也不见了踪迹!”
周晓京问道:“这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中年人道:“就是五年前,好像是秋天的事!”
霍云帆和周晓京都觉得这事大有蹊跷,这个时间点与那具无名尸骨的死亡时间极为吻合,怎么那具尸骨才穿着智云成衣店的衣裳被人杀害,转眼这家成衣店老板就卷款逃走,这究竟是巧合呢?还是......
可是总的来说,这不算是个好消息,他们原本指望找到智云成衣店之后,能够从老板的记忆中找到一些线索,或许有助于他们确认尸骨的身份,但是现在智云成衣店比浦江那具无名尸骨消失得还要彻底,难道这案子他们注定是破不了的了?
然而霍云帆可不是会轻易认输的人,他追问那个中年汉子道:“你刚才说智云成衣店在这里做生意的房子是租来的,那么他们的房子现在在什么位置,房东是谁?”
中年人从茶餐厅二楼的窗口向斜对面指去,说道:“喏,就在对面那家卖煲仔饭的那里,智云的老板逃走之后,人人都嫌这房子晦气,房东见不好出租,索性自己在那间铺面上开了个饭馆,专卖煲仔饭,听说生意还过得去!那个房东姓何。”
在这种山穷水尽的时候,就算有一线希望,也要牢牢抓住。霍云帆和周晓京皆是一般的想法,他们立刻付了账,向对面卖煲仔饭的地方走去。
这家店的煲仔饭种类繁多,有腊味、冬菇滑鸡、豆豉排骨、猪肝、烧鸭、白切鸡二十多种,最具特色的是配有深井烧鹅的烧鹅煲仔饭,除了煲仔饭,这里还代卖凉粉,米线等零碎小吃,当然也出售茶,咖啡和西瓜汁,橘子水等。
这时已近午饭时间,店里陆陆续续开始来客人了,霍云帆和周晓京找了一个隐蔽但能够遍览整间店铺的地方坐了下来。
一个穿粉红菱形棉布夹衫,枣红棉布裤的女孩子来到他们面前,年纪不过十五六岁,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洋溢着青春和精明,女孩子圆圆的脸儿如一只熟透的水蜜桃,春风和煦地对霍云帆和周晓京笑道:“先生小姐,请问二位要点什么?”
霍云帆看看周晓京,周晓京笑道:“两份烧鹅煲仔饭,两杯橘子水。”其实他们刚刚在茶餐厅吃过叉烧包和虾饺,现在一点也不饿,不过既然是到人家的店铺里打听事儿的,不点东西总说不过去。
女孩子用铅笔在小本子上记着,一边低声念:“两份烧鹅煲仔饭,两杯橘子水。”记完,又对霍云帆和周晓京笑道,“先生小姐请稍等,因为烧鹅煲仔饭是我们这里的特色,点的人多,所以需要多等一会儿!”
这正中霍云帆和周晓京的下怀,她们来这里本就不是为了吃饭的,能在大堂里堂而皇之地多坐一会儿,观察观察,正合两个人的意思。
周晓京和气地笑道:“好说好说,多等一会儿没关系,我们是专程来尝这里的烧鹅煲仔饭的,请务必做的精细一点!”
女孩子微微一欠身笑道:“那么我给二位端两杯柠檬水来喝,这个不算钱,是我们店里赠送!”
这女孩子倒很会做生意,霍云帆和周晓京微笑道:“好吧!”那女孩子就又被别的桌的客人叫去点餐了!
周晓京道:“我看这女服务员很热情开朗的样子,一会咱们多跟她套套近乎,或许能从她嘴里听出点什么来!”
正在这时,一个中年妇人走进店里,微黑的粉扑子脸,挺鼻朱唇,下颌因为有点尖,所以远远看起来并不显年纪,可是一双眼睛就黯然无光,她穿着夜蓝色棉布齐膝单衫,一条暗绿窄脚裤,风韵犹存的她却一步一步都给人一种暮气沉沉的感觉。
“哟,老板娘来啦!”店堂里有熟客招呼她,周晓京和霍云帆相视一眼,原来这女人就是房东太太——他们要找的人。
女人黯沉的眼睛里硬生生挤出一点神采,格外的亮,却是极不情愿之下强打精神的一种亮度。
“徐二爷,您来啦,我才从荃湾进了鲜虾来,要不要一份海鲜煲仔饭?”老板娘的微笑沉重而荒凉,是一种花团锦簇中挣扎出来的凉意。
“不必了,我点了冬菇滑鸡,你家沉香已经给我做上了!”那位徐二爷笑道。
在他们简短寒暄的片刻,周晓京的脑子正在飞速运转,如何跟老板娘搭讪上。
忽然,“啪”地一声,周晓京听到旁边一声碎杯裂盏之声,原来是霍云帆把一只盛辣椒酱的罐子碰在了地下,紧接着,就听到霍云帆站起来笑着道歉的声音:“对不起,老板娘,对不起,我来赔!”
老板娘闻声果然走了过来,招呼穿梭在大堂里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伙计过来捡碎瓷片,周晓京一面笑嗔道:“你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一边拿出一块银元,塞给老板娘。
他们是生客,在人家店里打了罐子,一般老板都会令其加倍赔偿,这位老板娘却说:“算了,谁都有失手的时候,一个瓷罐子而已,都是好几年的旧物了,哪用得着这么多钱?”一定要把剩下的钱找还给周晓京,周晓京却笑道:“原是我们打坏了东西,应该要赔的!”
霍云帆满含着歉意,笑道:“只因为刚才听到老板娘说在荃湾买的鲜虾,实不相瞒,我们是外地过来香港玩的,想回去的时候给家里带点海鲜回去,却不知道哪里的又好又便宜,不知道老板娘能不能给我们介绍介绍。”
老板娘笑道:“要香港买海鲜还不容易,到处都是,不过要买既新鲜又便宜的,却是要好好选一选。比如荃湾的虾是最好的,可是要买章鱼和海螺,就是我们深水埠的最好了,要买带鱼和螃蟹呢,就去......”
老板娘虽然看起来郁郁寡欢的样子,却是个热心肠的人,向他们介绍了许多卖海鲜的地方,霍云帆和周晓京互想帮着腔,从香港的海鲜谈到香港的珠宝首饰,又谈到香港的名牌服装,霍云帆笑道:“说起服装来,还就是得说香港货,够新潮,也够时髦,许多内地没有的外国样式,香港都有,只不过太贵了些!”
老板娘赞同道:“是啊,香港就这点不好,东西是好东西,只是太贵,咱们普通老百姓哪有那么多闲钱买得起?”
霍云帆道:“不过香港也不全是奢侈品,几年前我在深水埠这里裁过一套衣服,穿上又舒服又大方,价格还公道,好像叫什么‘智云’的,听说那家店的老板竟不做了,是有这回事吧?”
老板娘的脸上倏然变色,也不知是擦得粉白还是脸色变得苍白,蓦然站起来道:“两位大概记错了吧,这里可没有什么‘智云’成衣店,你们要买衣服,去元朗,沙田,西贡,那里有很多服装市场,中环和维港也有大卖场,深水埠这里却是没有什么像样的成衣店!”说完,就像这里有一尊烧红的炮烙似的等着她似的,忙不迭地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