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陈知言靠着江恋靠了很久。
久到最后江恋的肩膀都麻了,但她一直保持姿势没有动。
她有种错觉,好像她是唯一可以支撑他的人了。
如果她撑不住,那他就会重新穿上铠甲。
她不想他这样。
他想靠多久,她都可以的。
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了,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
一大早蒋芷就把江恋从床上揪起来,让她换上新衣服,吃了早饭,然后全家一起打扫卫生。
每年也就在这一天,家里不用阿姨,他们一家三口,亲自打扫卫生。房间里里外外,都要亲手打扫干净,把破旧废弃的东西全部扔掉。
打扫完卫生,江恋到书房铺开文房四宝,开始写对联和福字。
她打小跟着外公学书法,从七岁开始,家里的对联就开始由她写。
后来大了写,爷爷家大伯家的对联也让她写,冯霁和余琼知道后也要,之后江恋索性写上个十几副,谁要谁就来拿。
江恋写完对联和福字,挑出写的最满意的一副,拍照发给陈知言,问他要不要。
陈知言回复很快,说不用。江恋扁扁嘴,说是她自己写的。陈知言立刻说要,让她先帮忙收着。
江恋把对联仔细卷起来,用纸袋装好。
蒋芷看到,随口问:“给小霁的?”
江恋当即就是一怔。
往年冯霁都是最积极的,第一个过来挑最好的一副拿走。
她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可冯霁还没有来。
蒋芷也问:“小霁怎么还没来?”
江恋动了动唇,不知道怎么回答。
想到昨晚冯霁泛红的眼睛,她心里闷闷的。
好在蒋芷只是随口一问,转身就去收拾东西了,没有继续追问。
江恋从剩下的对联中挑出一副最好的,也仔细卷好,不等冯霁过来,她直接给送过去。
冯母看到江恋过来,先是欣喜的塞给她一个大红包,然后拉着她开始吐槽冯霁。
“臭小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昨晚半夜才回家,喝的醉醺醺的,问话也不理,钻进房间就睡到现在,还没起呢。我叫他起床,理都不理我,没把气死……正好慢慢你来了,你快帮姨把他叫起来。”
江恋神色暗了暗,点了点头,然后快步往楼上走。
在冯霁的房门上敲了敲,里面没声音。
江恋试探的喊他:“哥,是我,你起床了吗?”
她喊了两声,里面就传来声响。过了几分钟,房门被拉开,冯霁走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
他神色困倦,声音冷淡。
江恋讷声说:“我把对联和福字送来了,阿姨说你还没起床,让我叫你。”
冯霁看着她没说话。
江恋不安的挪了挪脚,指了指他身后的房门,小声说:“我有话想和你说。”
冯霁挡在门口,没有要让开的意思。过了会儿,他说等一下,然后回屋拿了件外套,关上门,说:“去外面说。”
江恋跟在他身后下楼,看着他高瘦的背影,有些难过,以前她进冯霁房间就像进自己房间一样,现在好像什么都变了。
两人在小区里找了个长椅,一左一右的坐下。
好一会儿,没人开口。
冷风从两人身上卷过,枯黄的树叶飘然落下,满目全是萧瑟。
最后还是冯霁先开口:“想说什么?”
江恋心口胀疼,她和冯霁认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听他用这么冷淡的声音和自己说话。
“哥……”
她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被冯霁打断。
“我已经说过了,你别叫我哥了。”他说。
江恋愣愣的看着他,眼圈渐渐泛红。
以前,都是他想方设法逼着她叫他哥,是她不愿意叫,现在她想叫时,他却不愿意听了。
“你就这么生我的气吗?”她低声问。
冯霁插在口袋里的手,握紧成拳。
“不是生气。”他平静的说。
江恋问:“那是什么?”
冯霁没有看她,似乎没听到,盯着脚边的落叶,突然开口问:“你全都想清楚了吗?”
江恋默然的点点头。
冯霁闭了闭眼,隔了几分钟,说:“那你还想和我说什么?”
江恋整理了一下情绪,从五年前第一次看见陈知言的情景,到五年后在北京重逢的情景,再到昨晚酒店里的情景,一点一点的全都告诉了他。
“我是真的喜欢他。”她最后说道。
身边的人安安静静的,仿佛连呼吸都没有,所有的存在感都消失在这冷肃的寒冬里。
过了很久,一道比落叶还轻的声音飘过来:“就这么喜欢吗?”
江恋看着他冷白的一张脸,一个“是”字突然有些说不出口。
过了会儿,冯霁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江恋心底忽然冒出一股异样的情绪,但又不明白异样在哪里,就感觉梗的难受。
她想了想,问他:“你不让我叫你哥,说不是因为生气,那是为什么?”
冯霁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下,说:“没什么,你想叫就叫吧……不重要了。”
然后不等江恋反应,他就起身站起来,说:“回去吧,太冷了,这个冬天,太冷了。”
从冯霁家回来,江恋心情莫名低落,虽然后来冯霁看起来不生气了,又和她有说有笑起来,还挑剔了她给他选的对联字写的不好,可莫名的梗意却始终在心底挥之不去。
中午去外婆家吃饭。
蒋寻见到江恋,果然说话算话的给她包了个大红包,把大舅家的大表哥和二表哥眼馋的直喊偏心。
蒋寻冷酷心肠,不为所动,还为了故意气他,说晚上要带江恋去放烟花,不带他们。把两位表哥气的扭头找奶奶去告状。
江恋听到放烟花,有些心动,忙问蒋寻晚上什么时候去。
蒋寻在她脑袋上用力薅了一把,坏笑:“笨,骗你的。”
江恋:“……”
吃完饭,在外婆家承欢膝下哄两位老人开心了半天,晚上再转场去爷爷家吃年夜饭。
一天下来,时间过的飞快,江恋的手机电量难得还能剩一半。
江家没有蒋家热闹,大伯江津每年都要在医院值守,好多年没在家吃过年夜饭了,小姑姑江心妍也是晚上吃饭前才赶回家。
小辈里,就江恋和堂哥江书显两个孩子。
江老爷子年纪越大,对儿孙满堂的执念就越大,看到江心妍就叹气,年夜饭吃了一半就起身离席。
江恋明显感觉到,今年家里的气氛有些不对。
下了桌,她偷偷问江心妍怎么回事,江心妍只捏着她的脸颊说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然后塞给她车钥匙,让她去后备箱里拿小烟花,和堂哥去院子里玩。
这是要支开他们小辈的意思。
江恋不情愿的哼了几声,扁扁嘴拽着堂哥去了院子里。
堂哥也有些不情愿,他年纪比江恋,和江心妍差不了几岁,却也还要被当做小孩。他没兴趣玩小烟花,自己揣着手机去院子外面抽烟去了。
江恋自己去放小烟花。
小飞机在地上转着圈,火花四溅,好看的很。
江恋从小就喜欢这种绚烂的东西,自从禁烟火后,江心妍每年都会从四处弄一些小烟花给她玩。
她想拿手机录个视频,发现几分之前陈知言给她发了微信消息。
【陈:在做什么?】
江恋惊喜,她本以为今天他会和自己一样很忙,所以都没有去打扰他。
而且以前都是她发消息问他在干嘛,这好像还是陈知言第一次主动和她闲聊。
她立刻蹲在小烟花前自拍了一张照片,给陈知言发过去,还故意问他好不好看。
陈知言回复的极快,说好看。
江恋得逞,笑的像只小狐狸,又继续问,谁好看,烟花还是她。
她本以为陈知言会不回答的,或者最多回复一个都好看,他竟然只回了一个字——
【陈:你。】
啊啊啊啊!
江恋忍不住想尖叫。
今天的陈知言怎么这么配合了?
手机一震,陈知言又发来消息:【在外面放烟花?】
江恋感觉他现在可能比较空闲,想了想,新点燃一个蘑菇造型的小烟花,然后拨了个视频通话过去。
很快,陈知言接通。江恋把摄像头对准在地上绽放的绚烂火花,探头问:“看到了吗?”
男人英俊的脸在屏幕里对她笑:“看到了。”
江恋开心极了,又放了几个,玩的不亦乐乎。
陈知言举着手机背靠着落地窗,笑着看她把一个个把小烟花全都放完。
见她还意犹未尽,陈知言笑问:“还想玩?”
“想呀。”江恋说着,乌溜溜的眼睛转了几圈,然后又软声撒娇,“更想和你一起玩。”
陈知言弯起唇角。
江恋问他在干嘛,陈知言说在看春晚,然后转了下摄像头,给她看了看电视上的画面。
主持人们喜气洋洋,说着吉祥话,一派欢庆热闹的画面。
江恋正想笑他是老年人爱好,但在视线略过电视旁边的眼熟装饰物时,突然愣住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迟疑了几秒,问:“你现在是在酒店吗?”
摄像画面明显抖动了几下,过了几秒,重新转回来,对着窗外,陈知言脸上的笑意微敛,点了点头。
江恋怔了怔,问他怎么没在家里,陈知言说出来拿点东西,马上就回去。她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一时又想不出来。
这时堂哥从外面回来了,江恋只能先挂了视频。
之后屋子里大人们的谈话也结束了,叫两人回去。
客厅里,江老爷子不在,江峰蒋芷和大伯母在餐桌上准备包饺子的材料,江心妍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发呆。
江恋走到沙发边,在江心妍身边坐下。
两人各自发了会儿呆。
江心妍忽然开口:“慢慢。”
江恋扭头:“嗯?”
江心妍:“小姑姑可能要去做一件没有人理解,也没有人支持的事了。”
江恋“啊”了声,问她是什么事,江心妍没说,只揉了揉她的头发。
想到小姑姑一直以来对她无条件的支持,江恋抱了抱她,偷偷在她耳边说:“小姑姑,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江心妍笑了笑,拉着她一起去帮忙包饺子。
为了看春晚,几人把材料搬到客厅,打开电视,一边看一边包。
江恋瞄了几眼电视,忽然想起刚才和陈知言视频时那种怪怪的感觉。
不对啊。
他也在看春晚。
不是说出来拿东西马上就走吗,那怎么还看起了春晚?而且还穿着家居服。
江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她呆坐了片刻,突然起身,对蒋芷说蒋寻要带她去放烟花,她出去一趟。
蒋芷中午就听侄子告状了,此时也没怀疑,只叮嘱她早点回来。
大年夜的,出租车都打不到。
江恋等了好半天才有人接单,司机师傅接上她还说她运气好,他接完这最后一单就回家和老婆孩子团圆了,还问她怎么不在家呆着,要往外跑。
江恋说去见个朋友。
司机笑说你这个朋友也奇怪,大过年的不在家怎么住酒店。
江恋勉强笑笑,心里越发的乱了。
到了酒店,站在房门口,江恋踌躇了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去敲门。
等待的时间,每一秒都是煎熬。
怕他不在里面,又怕他真的在。
等了会儿,没有动静。
江恋松了口气,心想可能真是她想多了,他已经拿完东西回家了。
就在她转身要走时,房门“咔哒”一声,从里面打开。
陈知言无奈的叹气声在背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