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妄卿想抽回手为他擦去眼泪,却发觉他握着她的力度极大,像是害怕失去珍贵之物一般,令她无法动弹。
她只能轻声安抚他,继续用言语来缓解他此刻紧绷的情绪。
从前她所经历的苦无人问津,她便也不希望再有一人来重蹈覆辙。
枫妄卿在此时纵容他,便也是在安抚曾经蜷缩在黑暗角落中的慕卿卿。
“此后你便不是欧阳府的长子,你是朕的欧阳贵君,朕在你身侧,便无人敢欺你。”
她唇角轻勾,他在她的脸上已瞧不见方才的淡漠严肃。平日里冷漠的帝王此刻轻声安抚着他,令他情绪逐渐平稳了下来。
只是他红肿的眼眶已哭的有些麻木,还是不断有泪水顺着他白皙的脸颊滑落下来。
“陛下...”
枫妄卿倒是第一次见欧阳文桦在她面前落泪。
那般骄傲的少年郎,如今在她的怀中放声大哭,定然是心中万般委屈无地释放。
但她终究是一国之帝,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威胁家国平稳的贼人。
哪怕他因此记恨上她。
“微臣知道家父犯下了巨大的过错。”欧阳文桦抬手用袖角擦去了眼角的泪水,声音依旧有些嘶哑,“此事与一国安危相关,微臣自然不能以家情盖于国事之上。”
“只是...”他顿了顿,有些犹豫的开了口,“终究是往日朝夕共处十几年的家人,微臣想再见他们最后一面。”
他声音极轻,像是祈求。那小心翼翼的神色似是怕因此惹恼了她,就连纤长的眼睫也不自觉的垂了下去。
枫妄卿细细思索片刻,随即微微颔首。
“朕准你在处刑前一个时辰面见犯人,但你要与朕一起。”
她垂眼整理着他有些凌乱的衣裳,眼中的无奈几乎快要溢出来,“地牢乃空中重地,环境潮湿阴暗刑具繁多,朕不放心你。”
“陛下。”小桃在一旁轻声唤着。
枫妄卿微微偏眸望向她,见她张口支支吾吾又略显犹豫的望着欧阳文桦,枫妄卿便了然的淡淡收回了视线,她轻轻拍了拍他衣襟处的褶皱,语调平和。
“你先回景仁宫,朕还有要事处理,改日再抽空陪你。”
欧阳文桦乖顺的点了点头,他那双漆黑的眼眸中总算亮起了一星光火,他略显干涩的薄唇轻抿着,很是认真的望着枫妄卿。
“陛下,微臣对家父的行为感到不齿,此事是他连累了欧阳一族,微臣并不怪陛下。”他话音一顿,眼底那抹固执又掺杂着几分令人看不懂的情绪,“微臣从小念书念的是礼仪廉耻,家国情怀,自然明白陛下是明君,是玄安的晴空明日。”
他虽是这么说着,心底那即将失去家人的空虚感与绝望依旧在隐隐泛滥。
但是他明白,枫妄卿已在最大程度上包容了他。
不然以罪臣之子的身份,他会被扣上一顶私通朝堂的罪名被押入地牢处死,或是永生永世在那破旧残败的冷宫度过余生。
欧阳文桦缓缓深吸一口气,维持着此时的理智,他后退一步,俯身行礼,“微臣告退,陛下万安。”
在行过参拜礼后,他将脚边的衣摆掀起,垂眼直视着地面,再次屈膝跪在了地上。
早已被磨伤的膝盖传来刺痛感令他的身子微微颤抖,哪怕疼的倒吸了一口气,欧阳文桦眼中那抹固执却已经未消散。他
白皙光洁的额头磕在了粗糙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次,他行的是臣子对君王的跪拜礼。
枫妄卿并未制止他,而是在他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后微微俯身将他扶了起来。
“朕知道了。”
眼前之人仿佛还是曾经那个固执又倔强的少年郎,令她有些无奈。见欧阳文桦膝盖处的衣料透着深色的暗红,枫妄卿眉头一蹙,“来人,扶好欧阳贵君。”
她看着宫人向前扶上了他的手臂,这才又转头看向另一旁,“重新备辇,你们送欧阳贵君回景仁宫。再传个太医去景仁宫,细细查看他的膝盖。”
欧阳文桦有些茫然,“陛下,微臣无碍,不必大费周...”
“这是朕的命令。”
枫妄卿有些不满的挑了挑眉,再次垂眼看向了他的膝盖,“把膝盖跪成这样,你是想把腿跪废吗?欧阳文桦,身带残疾之人是不能在后宫中挂牌子的,你若是想留在朕的身侧,便好好待自己的身体。”
饶是她语气再生硬,欧阳文桦也在她不容抵抗的言语中察觉到了关怀之意。他目光微微一顿,他乖顺的站在原地望着她,任由赶来的宫人扶着他的手。
此时他已然冷静了下来,心底的凄然感也好似被一阵风卷走。
欧阳文桦眼底划过一丝暖意,红肿的眼眶又湿润了起来。他的嗓音仍旧有些嘶哑,可语调却平稳了不少,“微臣知道了,谢陛下关心。”
“好好照顾自己。”
枫妄卿抬手掐了掐他两颊的软肉,又情不自禁的轻抚上他红肿的眼眶,那双微微上挑的撩人眼眸中闪过了一刹的疼惜,转瞬又被平静淡漠的情绪替代,“身为贵君,怎么也不该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你不必妄自菲薄,也不要胡思乱想,再如何,你也该相信朕。”
空中暖阳从云层间落下缕缕光束,又穿过枝叶间隙映在她的面上。那碎散的光影衬得她的五官温和了几分,欧阳文桦细细瞧着她的眉眼,目光炙热。
他恨她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倘若自己的父亲暗中勾结到最后一步,推翻了她的统治将玄安深陷危机,他会恨极了那个教他家国情怀四字怎么写的男人。
他会在悔恨与愧疚中度过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