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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罗软帐,恩爱情深。

大红帐帘放下,金钩在风中玉琅作响。

她躺在床榻上,很惊奇的发现身下没有新婚之夜放在被褥之下的那些桂圆枣子等物。她眼神微微奇异,身体深处忽然泛起灼热,一寸寸从内腑一直燃烧自脸颊。她一瞬间震惊,以为是自己内功逆流有走火入魔之象。他却已经倾身覆下,在她耳边轻语。

“鸳鸯共枕,有少量催情花粉。”

她烧得脸颊通红,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却笑意温纯如刚入腹美酒,从眉眼神态都写着风流迷醉之色,又于眼波荡漾出邪魅的光泽来。

“你不知道吗?洞房合卺酒,大多会加一些增加兴致的药。”他凑近她,在她耳垂上轻轻一咬,低沉而暧昧道:“宫廷禁药药性太强,想必你不喜欢。所以我才亲手酿制了这鸳鸯共枕。”

凤君华脸色更红,她自然是知晓的。尤其是皇室,洞房之喜乃是大事,断然不能出丝毫意外。这种药不伤身,且用得少,无伤大雅。

忽然想起他刚才似乎刻意强调亲手酿制几个字。

鸳鸯共枕。

醉红尘。

她抿了抿唇,目光刹那幽深,又隐着几分笑意。

当年玉无垠为她酿制醉红尘,她以此送他入黄泉。

那年玉晶宫废墟中,明月轩为她斟亲手酿制的桃花酿。

今夜她大婚洞房花烛,又有他亲手为她酿制的鸳鸯共枕。

她想起现代许多情侣喜欢的烛光晚餐,鲜花美酒,烛光微醺,霎是浪漫。

这些男人要是生在现代,绝对是典型的好男人。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耳侧,他又惩罚似的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

“这个时候还不专心,该罚!”

他手指灵巧的将她的外衫褪去,衣肩配饰全都脱落,那件光华璀璨的嫁衣如流光般在空中划过美丽的弧度,最终摒弃在罗帐之外。

腰带被抽掉,她立即闭上了眼睛,脖子烧得一片酡红,也不知道是因那酒的药性还是羞的。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心跳因紧张而乱了节奏。

她忍不住暗骂自己没志气,明明这几年已经习惯了与他的鱼水之欢,抵死缠绵。不知为何,今夜她却格外羞涩,大抵因为今天是他们光明正大成婚之日吧。

“青鸾。”

他又在她耳边低低唤她的名字,呼吸醉人而缠绵。

感受到他的吻在他脸颊划过,落到颈侧之中,湿湿热热的,灼人心扉。

她低低嗯了声。

“我在。”

他眼睫微颤,扫过她脖子上的肌肤,微微有些痒。模模糊糊中她还有空在想,新婚之夜,为何没人闹洞房?别人也就罢了,小莺和云裔那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如何会错过这么好起哄的一个机会?

不过很快她脑子里的思绪就在他温热的吻下被抽空,熟悉的饱胀感来得一点不意外,很快她便陷入他制造的浓情幻海中,不可自拔。

夜晚的风很轻,却吹不散屋中旖旎情长。

……

半夜的时候她翻了个身,发现身侧空落落的,有些冷。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身边空无一人,他躺过的地方已经微微泛着冷意,显然是已经起来有一会儿了。

瞌睡虫一下子就跑走了,她坐起来。

“乐…”

吱呀一声。

云墨推开门走了进来,见她坐起来,怔了怔,然后走过来,用被子把她的身子裹住。

“怎么起来了?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凤君华摇摇头,“你这么晚去哪儿了?”

云墨面色如常,屋子里毫无亮光,她却察觉到他眼底一晃而过的暗色,心中微沉,道:“出什么事了?”

云墨拍了拍她的肩,笑意又在眼中流转。

“没事。”

凤君华皱了皱眉头,曼声道:“皇宫里应该没什么事是传不出去的,你能瞒我一时,还能瞒我一辈子?明日一早我就会知道,或者你要我现在唤乐枫进来?”

云墨看了她半晌,终是无奈的叹息一声。

“不过是希望你睡个好觉,你倒是跟我算得这么精。”他摇摇头,淡声道:“颜真义死了,云依逃走。”

凤君华眸色微震,而后笼罩一片黑色。

“又是洛水兮?”

今日那个女人来捣乱,原来是声东击西之计。她自己在这里和云墨勾心斗角的算计,拖住了云墨,另外让人去救云依。这女人,还真是不简单。

“是她自己逃走的。”

云墨语气很淡漠,没有丝毫意外或者愤怒失望,仿佛早有所料。

凤君华歪头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道:“我一直不明白,你当初为何要囚禁云依?”

云依被他抓了起来,却始终没有处置,她搞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

云墨笑得高深莫测,“我自有我的用意。”他点了点她的鼻头,道:“现在,睡觉。”

凤君华瞪着他,这个时候了她还怎么睡得着?

云墨又笑笑,暧昧的凑近她。

“还不累?不然咱们继续…”

凤君华一把推开他,一下子躺倒在床上,用被子盖住自己的头,瓮声瓮气道:“睡觉。”

云墨忍不住低笑出声,而后笑意消散在眼底深处,化为浅浅叹息。

……

噗——

洛水兮捂着胸口,喷出一大口血来,面色虚弱而苍白。

颜如玉皱了皱眉,“你怎么伤得那么重?”

洛水兮吐出一口气,没与她解释太多。

“云依出来了?”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一个人慢悠悠走了进来,正是云依。只是此时的她已经不再是三年前那个天真活泼的少女,而是一个沉静又深沉的女人。

她看着洛水兮,神色未有半分变化。又看了眼颜如玉,眸底似乎划过什么,不语。

洛水兮低低咳嗽两声,蹙眉道:“你就这样出来的?”

云依淡淡道:“是。”

“云墨没发现?”

以她对云墨的了解,他既然能料到她今日所作所为,就必定能猜到她是一箭双雕之计,哪里会没有防备?

“他还用得着发现么?”云依眼神里划过一丝讽刺,幽幽道:“我出来的时候没遇到一个阻拦的人。”

洛水兮顿时眸光一深,冷厉的看着她,刚要掠过去给她一掌,却牵动内腑之伤,嘴角又溢出丝丝鲜血来。她闭了闭眼,将体内乱窜的真气压了下去,沉声道:“知道他故意放你出来你还中计,你是白痴吗?”

云依现在可不是三年前,见到她也不会再害怕了,闻言只是淡淡而漠然道:“别忘了我当初离开是为什么。”

洛水兮自然知道,云依一心痴恋明月轩,不然也不会背叛自己的父兄家国。只是明月轩消失两年,她倒也能沉得住气。如今明月轩回来了,她立即就忍不住跑出来了。

“你这样会坏了我的大事的知不知道?”

“是吗?”云依依旧云淡风轻,慢悠悠道:“你不是苦心孤诣了很多年么?今日还不是一样失败了?”

洛水兮眸光深幽,沉沉的看着她。

颜如玉走了上来,“够了,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起内讧?”

关键时刻,她倒是最理智的一个。

洛水兮面色沉静,忽然一挥袖,轻飘飘的无形真力顿时袭向云依。云依刚准备躲,却觉得周围涌现无数气流,化为一根根透明的绳索将她一寸寸捆绑,她所有的内力顿时似被锁住一般,无法施为。

她脸色微变,死死的瞪着洛水兮。

洛水兮淡淡道:“别以为你现在翅膀硬了就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别忘了,你有今天是谁给你的?我能培养你,也能毁了你。”

云依咬着唇,脸色已经开始苍白,眼神渐渐沉静下来。

洛水兮看她一眼,又挥了挥手,顿时禁锢收掉。

云依脚下踉跄几步,好不容易才堪堪站稳。

“知道错在哪儿了吗?”

洛水兮静静坐着,眉眼不动,却自有威严高贵气质散发出来,让人又敬又畏。

云依低着头,“知道。”

颜如玉回头看着她,“我祖父呢?”

云依面无表情,“死了。”

颜如玉顿时眼神漆黑如夜,凌厉的质问:“你怎么不将他带出来?”

云依嘴角噙起淡淡嘲讽,“带上一个累赘,我还能安全离开么?他出来作甚?你以为他回到玉佛山就能再次统治颜家?他死了更好,他死了你们颜家人不是才更同仇敌忾么?你那个侄儿也会碍于压力不敢再相助敌人,这于你而言不是最好的么?”她看都不看颜如玉一眼,只轻飘飘道:“别告诉我你对你的祖父多么情深意重。你们颜家人,还有感情么?哦不对,倒是有一个例外,你那个侄儿,可真是个情痴呢。”

换做以前,云依绝对不会如此夹枪带棒绵里藏针的讽刺人。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颜如玉眯了眯眼,倒有些高看她几分了。

她不再理会云依,看向洛水兮。

“你伤得不轻。”

洛水兮眸光深谙,何止不轻?云墨早在两年多以前布局,就为了等待今天。原本灵魂附身这种事于她这种虚空转世之魂就十分危险且禁忌颇多,稍不注意就有可能形神俱灭。所以当年她才鼓动舞清音收明月清为徒,以便以后自己灵魂附身以后不用再那么努力的花几年时间还无法恢复自己全部的功力。

上辈子就是因为明月清手无缚鸡之力,所以她附身以后功力无法施展,辛辛苦苦练了几年也只恢复了五成,否则也不会那么轻易的被云墨用缚魂绳给捆住魂魄最终将她打得魂飞魄散的地步。

深吸一口气,洛水兮压制住体内因想起前世那般焚身烈骨之痛而燃烧起的怒火和仇恨。

重生十八载,她已经不再如最初那般夜夜噩梦。今天只是小试牛刀,她惨败而归。虽然不知道云墨为什么要纵容云依离开,但她知道,云墨向来不做无意义之事。也就是说,他放走云依,必定有自己的目的。

可是也不对。

这么明显的道理只要不是傻子都明白,他怎么会做得如此肤浅?

或者,这又是他用来迷惑人的手段。就是因为他料到所有人都会这么想,所以才会肆无忌惮?

更或者,他是在赌。

对了,他最喜欢豪赌,每次看起来他被逼入了绝境,但到最后总是会扭转乾坤。而他的底牌,往往是在不经意间种下让人无所察觉却足以致命的把柄。

从三年前的金凰内乱,到凤含莺和明月澈婚变他们偷渡离境,算计金凰,再到玉佛山之乱…以及今日她的惨败…亦或者更早…

这些事,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他早有安排苦心孤诣的结局?

他赢了,对方却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

如果他放走云依就是来乱她的心让她疑心惶惑畏首畏尾的话,那么不得不说,他成功了。即便现在知晓这可能只是自己多想,她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云依。自己两年多以前就被他算计了一遭,更何况被他关了那么久的云依?焉知是否已经被他控制?

这是曾经她在他身上学到的东西,即便是有十足的把握,即便是对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也要保留一份信任。或许那微不足道,却绝对不会是多此一举。也许就是这唯一保留的一分,会在最后的时刻,颠倒乾坤,天翻地覆。

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前世即便他们身为同盟,统一战线上,他依旧防着她。她曾以为,像云墨那样永远理智永远冷血的人,世上怕是没有女人能真正走进他的心,即便是让他如痴如狂千方百计也要得到的慕容琉绯,也不能走进他内心深处。可是她错了,云墨防着所有人,唯独对慕容琉绯宠如至宝。甚至明明知道那个女人要杀他,他对她依旧情深如许。

他什么都能算计,哪怕是自己心爱的女人也照样算计。

他纵容慕容琉绯所有任性刁蛮,忍受她所有的仇恨怨杀,一步步攻克她的心房,让她对他心软而心动。

她静静的笑起来。

上辈子他机关算尽得到了那个女人,最终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怀里。

男人永远不懂得女人的心。他杀了玉无垠,慕容琉绯对他只有愤怒仇恨,即便被他感动,又岂会真正放下心结?只会陷入又爱又恨的痛苦中自我折磨,最后毁灭。

或许就是因为有了前车之鉴,这辈子云墨满腹心机却在面对凤君华的时候无可奈何。

只可惜,只可惜那时她在玉晶宫中,为了杀八大长老不得不和玉无垠合作,各取所需。他们都心知肚明,玉无垠容不下她,她亦然。

彼时神石未损,她无法离开,否则又岂会容忍云墨如此得意?

不过也好,情爱是双刃剑,爱得越深届时就会越痛。

她等着,等着看他生不如死的模样。

为了这一天,她可以于多年前苦心算计,只待日后爆发。

“现在离开。”

她只淡淡说了几个字,语气淡漠却不容置疑。

颜如玉皱眉,“你如今重伤在身,如何离开?何况你今日去捣乱,如今东越各个关口定然有重兵把守,要离开并非易事。”

洛水兮嘴角噙起淡淡讽刺,“他今晚洞房花烛,哪里能顾及得了我?再说了…”她眯了眯眼,想起今日和她交手的天机子…

“他不会阻拦的。”

今天上午他们本来有机会杀她的,即便杀不了她也能抓住她,关键时刻天机子却放她离开,她至今想不明白那老头儿什么意思。她上午离开后便迅速离开帝都,找到这个地方疗伤,就是为了天黑以后好离开。

当时天机子看她的眼神很复杂,似乎了悟又似乎悲悯,更有种说不出的情绪。

她向来不会小看这些会算天命之人,尤其天机子还是元胤的得意徒儿,她更不会大意。上辈子她没和天机打过交道,但有云墨那样的徒儿,她又岂敢轻视?

颜如玉看了她两眼,只淡淡道:“你现在能走么?”

洛水兮嘴角溢出几分自嘲,不过是一点伤而已。上辈子她被玉无垠杀死,灵魂在处处布满禁制的玉晶宫都还能逃出来,还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

看她神情颜如玉便知道自己多此一举了。

“我立刻去安排。”

她转身就走了出去。

洛水兮又看了眼云依,“大成了?”

云依垂眸,“是。”

洛水兮轻笑一声,“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天赋。”

一个从未练过武功的人能在短短时间内练成无数高手都无法达到顶峰的内功心法,除了要受常人不能忍受之苦以外,还必须有一颗坚毅的心。

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啊。

她眸光幽深又微微含了几分讥诮。

“你想问我什么?”

云依刚才漠然的脸色裂开了一条缝,眼神动了动,犹豫半晌才轻轻开口。

“他在哪儿?”

洛水兮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并不意外。

“柳皇后驾崩已过四十九天,他现在正赶往乌戈峡。”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玩味儿的光。“对了,你该知道吧,你从前那个未婚夫尹枫也在乌戈峡。”

她看着云依,又不免想起前世。前世她和云依只有数面之缘,没什么过多的交集。前世云依早在及笄之年嫁给了尹枫,她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尹枫又性子沉稳不善言辞。两人虽然自幼有婚约,却也并没有什么感情基础。所以婚后也谈不上鹣鲽情深,顶多算得上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但于这个世界的女子而言,那便是极好的结局了。

这一世明月轩没有英年早逝,所以云依遇见了他,爱上了他,自然只能辜负尹枫。

尹枫这个人她倒是了解几分,骄傲却不刚愎自用,内敛而机智绝伦,寡言却自有风骨。云依太过单纯,根本无法和他夫唱妇随。但好在尹枫不是个贪恋美色的,至少在她在的那几年,没听说过尹枫纳妾的传闻。

这小妮子如果当初没爱上明月轩,嫁给尹枫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惜…

云依脸色微怔,抿了抿唇,眼神似乎划过什么,很快消失无踪。

“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洛水兮挑了挑眉,不错,还算沉稳。

“你想去乌戈峡?”

云依低着头,好半天才慢悠悠道:“你用不着嘲笑我,反正当初你选中我不就是为了今天么?”

还挺聪明!

洛水兮笑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现在我们还不能去乌戈峡。”

云依咬唇不语。

“你体内的内力现在可以自行操控了吗?”

云依点点头,“不然我也不敢出来。”

洛水兮又笑了,“很好。”

云依眼睫垂下,“边关是不是又要起战事了?如果是的话,他们应该很快就会离开帝都。”

“不着急。”

洛水兮神情莫测,“别忘了,沐轻寒体内的蛊毒还没解。好不容易他从西秦赶来东越,凤君华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云依眯了眯眼,“你不打算插手?”

“为何要插手?”洛水兮漠然道:“有他拖住云墨和凤君华,我们才能更安全的离开。你在颜家呆了几个月,怎么还是没学聪明?”

云依不说话了。

没多久,颜如玉回来了。

“都安排好了,我们即刻动身。”

……

翌日清晨,当一片雪花从窗外飘进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凤君华睁开眼睛,对上一双含笑的双眸。

“怎么不多睡会儿?”

昨晚半夜醒来后,很晚她才睡着,所以到现在还有些迷糊。

“什么时辰了?”

“巳时。”

凤君华瞪着他,一下子坐了起来。

“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叫我?不对,你今天没上朝?”

云墨慢悠悠的坐起来,“婚假三日。”

凤君华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这事儿,怔了怔。而后又道:“那咱们也要进宫给父皇敬茶啊。”

“你忘了,三年前你可是已经给父皇母后敬过茶了。”他道:“父皇体恤咱们新婚燕尔,特意嘱咐让你多睡一会儿,你不但是他的儿媳妇,也是东越的功臣,可不能累到了。”

凤君华眨眨眼,样子十分可爱。

云墨刮了刮她的鼻子,拉着她起来。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向来不喜欢有丫鬟伺候。顶多是让宫女将洗漱用品送进来就出去了。

坐在梳妆台前,窗外雪花飘进来,顿时屋内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下雪了?”

“嗯。”

云墨边给她梳头边道:“还好是今日下雪,若是昨天,咱们就得顶着大雪成亲了。”

凤君华忍不住笑道:“你少给我装,你虽然不懂得观天算命,但风向雨水这些可是了若指掌。如若不然,咱们的婚期也不会定在昨日了。”

云墨只是微笑,“既然夫人如此称赞,那为夫我就却之不恭了。”

凤君华无语,任由他给她梳好发髻,犹豫了会儿,还是给她点了淡淡的妆容。

“干嘛给我上妆?”

她向来喜欢素颜朝天,他也是知道的。

“在宫里,还是不要太过素净,尤其是咱们刚刚大婚,乃是喜庆之日。”云墨已经给她描完了眉,道:“宫廷对这些事情还是比较在意的。左右不过也就几天,你就忍忍吧。”

他仔细看了看她的妆容,很是满意的点点头。然后拉她站起来,“走吧,先去用膳,然后出宫。”

“出宫干嘛?”

说话间已经走出了内室。

“爹还在别院等着。”他回过头来笑看她道:“忘了你体内的三魂珠了?”

凤君华又是一怔,随即心口一紧又是一松,喃喃自语道:“三年了…”

这是她的心病,从三年前开始她就想着要给大哥解蛊,如今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真不容易啊。

她已经收到消息,秦云舟前天便来到了帝都,今日正好可以给沐轻寒解蛊。

早膳的时候凤君华问:“云依她们离开了?”

“嗯。”

云墨回答得漫不经心,“昨晚就已经离开。”

凤君华若有所思,“昨晚云裔来找过你了?”

“嗯。”

凤君华不说话了,用了早膳,便和他一起出宫去了别院。

……

沐轻寒负手而立,眼睫垂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身后楚诗韵缓缓走过来,“陛下。”

沐轻寒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楚诗韵眼神微暗,复又笑了笑。

“您今天早上没怎么用早膳,臣妾刚给你做了您最爱吃的点心,您吃点吧,总不能饿着肚子。”她说罢已经吩咐语薇将点心端了进来,然后挥了挥手示意语薇出去,一一道:“金糕卷,小豆糕,双色豆糕,马蹄糕,还有芸豆卷以及糯米凉糕。这些,都是您…”

“有没有豆沙糕?”

沐轻寒突然出声打断她,她一怔,有些讶异的看着他。

“陛下您喜欢豆沙糕么?臣妾立即…”

沐轻寒摇摇头,“罢了,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末了他又是一顿,无奈叹息道:“诗韵,在外面不用那么拘礼。”

绯儿小时候最喜欢吃豆沙糕,那么甜腻的糕点,也亏得她一口气能吃下好大一盘。

想起从前,他眼神微微恍惚又并淡淡怀念。

楚诗韵观察着他的脸色,默然不语。能让他露出那般神情的,也就只有那一个人而已吧。失神不过一瞬间,很快她就恢复了笑脸。

“是。”

沐轻寒看着满桌子的糕点,又看了看坐在身边的楚诗韵,眼神微微愧疚。

“诗韵,委屈你了。”

她嫁给他两年多,他给予了她无尚尊荣信任,却给不了一个作为丈夫应该予以妻子的情爱。

楚诗韵岂能不明白?早在她嫁给他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对此她只有温柔而落寞的微笑。

“这辈子能嫁给陛下为妻,是臣妾最大的福分,臣妾不委屈。”

沐轻寒不说话了,粘着一块小豆糕,记忆之中绯儿很小的时候也喜欢吃这个,后来看见他也吃小豆糕,便赌气不再吃了。

不由得微笑,那个时候她该是有多讨厌他啊,连和他有共同的爱好都不能容忍。

自那以后,他便专挑她不喜欢的糕点吃,省得她为了与他作对生生改掉自己的喜好。

他记得母后和千姨的话,要宠妹妹,要保护妹妹。所以那些年,他尽可能的宠她护她。只是不知何时,这份感情已经变质。

唇内香甜的糕点忽然没了味道,味同嚼蜡。

他将手中咬了一块的小豆糕放在盘子里,抬头看着楚诗韵,眼底复杂一闪而过,然后低低道:“诗韵,我…”

楚诗韵知道他想说什么,在他开口前就先一步打断了他。

“陛下,您什么都不必说,臣妾都明白。”她狠了狠心,仿佛下定什么决心般,道:“您做什么臣妾都可以不过问,但惟独关系到您性命之事,臣妾却不能认同陛下的任性。所以…”

她声音微微颤抖,眼神里含了泪光。

“对不起…”

沐轻寒皱眉,忽然意识到什么。

“这糕点,你…”

话还未说完,他顿时觉得眼前一黑,晕倒了过去。

“陛下…”

楚诗韵刚伸出手,门却在这时候被人从外面打开,崔宛芳和秦云舟走了进来。

她回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起身道:“三日睡可对陛下的身体有害?”

崔宛芳抿了抿唇,淡淡道:“陛下内功深厚,一般的迷药对他根本毫无作用,三日睡虽然药效猛烈,普通人服用过后大抵会半个月身体酥软提不起丝毫力气。但于高手而言,顶多就是醒来后有些疲乏而已。所以娘娘放心,陛下不会有事的。”

楚诗韵这才点了点头,又看向秦云舟。

“劳烦军师。”

秦云舟看着晕倒在桌上的沐轻寒,精炼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悠长的叹息。

门外,天机子静静而立,神色悠远。

“爹。”

凤君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转身,对凤君华道:“我现在就帮你把体内的三魂珠逼出来。”

“好。”

凤君华看了眼屋内已经昏迷不醒的沐轻寒,眼神微闪,和云墨一起随着天机子去了密室。

云墨在身边护法,凤君华与天机子盘膝对坐,他道:“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

天机子点头,“你先用凤凰真力将三魂珠激活,我再运功帮你把三魂珠引导出来。”

“嗯。”

凤君华闭上眼睛,脑海里涌现出凤凰诀的口诀心法,将体内真气运转七个周天,身体也在缓缓转动,周身淡红色的光芒似流火般慢慢升起,渐渐淡漠了她的容颜。

云墨站在不远处,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未曾离开分毫。

强光笼罩下,她身体似乎变得透明起来,丹田内灼热的光芒流动。她知道,那是三魂珠,它们正在苏醒。又有清泉一样的暖流自背后流淌而过,那是天机子在帮她运功。

体内两股真气流窜,渐渐汇聚在丹田之处,似一团云一样将三魂珠拖了起来,顺着血脉往上直冲而去。

凤君华悠然睁开眼睛,微微启唇,三魂珠依次飞了出来。

力气似乎一下子抽干,她有些疲倦的向后倒。

云墨一伸手接住三魂珠,然后身影一闪搂过她的腰。

“青鸾。”

凤君华靠在他怀里,微微喘息。

“我没事,只是三魂珠从我体内拔出,一时之间有些不适应,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就像一个人习惯了山珍海味,突然开始吃清粥咸菜,身体就会出现不适一般,无甚大碍。

云墨点点头,对已经坐起来的天机子道:“爹,我们出去吧。”

天机子嗯了声。

云墨将凤君华打横抱起来,往外走去。

另一边,崔宛芳盘膝而坐,秦云舟站在不远处,身侧托盘里摆放着一个白玉碗碟和一把匕首。

“你可想好了?”

崔宛芳面上呈现几分笑意,“没想好的话我就不会来到这里了。”她正了脸色,道:“先生,小女子有一愿望,不知先生可否答应?”

秦云舟盯着她的眼睛,沉静清澈,温柔如风。他想起很多年前,也曾有这么一双眼睛出现在他眼前,成为了他半生追寻的美梦,到了最后却成为一个无法拔除也无法忘却的噩梦。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轻狂?

他长长叹息,“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崔宛芳眸光微动,似有些惊异,片刻便了然。

“可以么?”

“可以。”

秦云舟看着她,目光深如夜,仿佛漩涡又仿佛海啸亦或者是亘古洪荒的逆流,写着一个千古流传的故事。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崔宛芳也不曾忘记他眼中一霎的怜悯和微微感激。

血液从手腕上一点点流出,晕眩的最后一刻她听见他说。

“我能保你三年性命,只是从今以后你身体会比旁人虚弱很多…”

“只要他能活就好。”

……

凤君华看着躺在床上的沐轻寒和崔宛芳,心中百味陈杂。

三魂珠漂浮在上空,渐渐汇聚融合成一颗珠子,然后化为强大的光束,寸寸淹没他的眉心之中。

云墨蒙着她的眼睛,“驱除蛊毒要褪去全身衣物,你先出去。”

凤君华脸色红了红,转身走了出去。

楚诗韵想了想,也跟着走了出去。

凤君华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

秦云舟一挥衣袖,沐轻寒顿时坐了起来,身上长袍里衣被震碎,然后便清晰的看见他胸口一团黑暗渐渐加深。肌肤逐渐透明,那黑暗也开始显形,是一条很小很小的虫子。右上一寸,还有另外一只虫,神蛊和生死蛊。

云墨走过去,手中银针哗啦啦射出去,扎在沐轻寒身上各个大穴处,三魂珠的光芒一寸寸往心脏而去,隐约看得见那虫子在挣扎,似乎十分痛苦。慢慢的,它不动了,不到片刻,便化为了黑色的气体。而旁边那虫子立即跳跃而起,三魂珠似受到攻击,快速运行起来,很快从他眉心跃出,不过光芒已暗。

云墨伸手将那三魂珠握于手心,抬头看见秦云舟在沐轻寒身上连点数下,然后将他放平,用匕首割破了他的手腕,再将崔宛芳的手腕处与他相接。

“云太子,你先出去。”

云墨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一句话也没说,径自转身离开。

凤君华立即迎了上去,“怎么样?”

云墨握住她的手,安抚道:“别担心,神蛊已经驱除,他不会有事的。”

凤君华松了口气,楚诗韵又疑惑的问:“云太子,陛下体内不是还有另外一种蛊么?你怎么出来了?”

云墨神情淡淡,目光里似乎隐着某种高深莫测的情绪。

“秦先生的独门秘法,想来是不能传授于外人的,本宫也该避避嫌。”

“云太子言重。”

秦云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几人看过去,只见他面色有些发白,脚步也有些虚浮,显然是真气耗损过重所致。

楚诗韵立即迎上去,有些激动道:“先生,陛下如何?”

秦云舟面色微微放松,“皇后不必担心,陛下身体已无碍,只是需要休息两日罢了。”

楚诗韵一听,隐忍多时的泪水终于忍不住顷刻而出。

“太好了,太好了…”她激动的喃喃自语,“他好了,他终于好了…”

紧绷的神智终于如断弦一样崩断,长久以来压抑的担忧紧张顷刻褪去,浑身力气消散,她忍不住脚下一软,向后倒去。

“嫂子。”

凤君华连忙上前一步接住她,楚诗韵已经晕了过去,脸上还有喜极而下的泪痕。

秦云舟替她切了脉,道:“她只是太累了,休息一日就能醒过来。”

凤君华有些唏嘘的叹息一声,楚诗韵当真是对大哥一往情深,为了他整日忧心,如今心结已解,她才会骤然晕倒。忍不住在想,如果大哥小时候没有被迫流入民间,和楚诗韵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或许他们也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心中如此想着,她便有些恍惚起来。

云墨走过来,道:“不许胡思乱想。”

凤君华抬头看他一眼,他怎么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乐枫,绮扇,带嫂子下去休息。”

“是。”

两人从她手中接过楚诗韵,小心翼翼的将她扶了出去。

云墨回头看向秦云舟,“先生今日操劳了,也下去休息吧。”

秦云舟摇摇头,“不必,我还要赶去乌戈峡…”

这时候忽然有暗卫落下,急急道:“尹将军受伤,南陵大军已过乌戈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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