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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缓的脚步声慢慢走了进来,掀开珠罗帘帐,入目的是一截明黄长袍,掩盖了同色绣祥龙的靴子。

素颜下意识抬头望过去,对上一张温润如谪仙的容颜,尤其一双眸子透彻如水,晃动的波光柔和如风,深黑的瞳仁像极了美丽的黑曜石,引人不断沉沦。

那是一张鬼斧神工而干净的容颜,没有丝毫凌厉冷漠,令见者只会不由自主的靠近。

楚诗韵起身走过去,敛衽道:“臣妾见过皇上。”

沐轻寒扶着她的手站起来,笑道:“私下里不用这么多礼。”

素颜这才从方才一眼的惊艳回过神来,连忙要掀开被子下地行礼。

楚诗韵忙按住她的手,道:“你身上的伤还没痊愈,不可下床。”

“可是…”

素颜犹疑的看向沐轻寒,虽说沐轻寒很少摆架子,但到底现在是帝王,她一个民女自然是要下跪行礼的。

沐轻寒已经走了过来,“你重伤在身,还是躺着吧。”

素颜又是一愣,没想到他一国之君竟然如此温和待人。

楚诗韵也笑了笑,对她点点头,她这才又重新靠了回去,低头道:“谢陛下。”

沐轻寒坐在旁边,抬头看向素颜。

“朕听皇后说,你失忆了?”

素颜抿唇,“是。”

楚诗韵笑容温和而怜惜,“陛下,臣妾瞧着她十分喜欢,便做主将她留在宫中了,请陛下恕罪。”

沐轻寒浅浅而笑,“这样也好,自父皇驾崩后柔太妃也不过问后宫之事,专心礼佛。这皇宫冷清得很,我又忙于国事,不能时时陪伴于你。如今难得多一个伴儿,我也放心。”

楚诗韵有些诧异,知道血书一事瞒不过他,回宫以后她便据实相告。当时他便反对借助崔宛芳来为他解蛊,她苦苦哀求,再加上彼时崔宛芳命在旦夕,他不能视若无睹,便拂袖而去,什么也不管,这段时间也没过问,好像已经忘记了这件事。今天崔宛芳醒来,果然已经失忆,她便传了信去朝堂,让他过来。

本以为他不会赞成将崔宛芳留在宫中,没想到…

相较于她的震惊,沐轻寒则是表现出来波澜不惊,如玉的面容上依旧从容微笑。

“绯儿刚刚来信了。”

楚诗韵眼眸一震,继而了然。

原来如此。

他如此仁心仁善,定然不会为了自己活命而罔顾他人性命的。可若是那个人的愿望,他又如何能拒绝?

早该想到的。

她垂眸,眼底划过黯然的轻叹,随即唇边又勾起淡淡笑意。

“绯儿说了什么?”

沐轻寒眼角不自觉划过一缕温柔,道:“她派了离恨宫中颇通医理的魍枢来了西秦,大约三日就到了。”他淡淡看了眼素颜,道:“宫中太医毕竟医术有限。”

楚诗韵眸光一闪,已然知晓凤君华的用意。大约她也猜到沐轻寒不会接受他们的安排,所以凤君华提前给他写了信,派了离恨宫的人来给素颜医治,也是为以后移出蛊虫做准备。

“如此甚好。”

沐轻寒坐了一会儿便起身,“我还有事要处理,改日再来陪你。”

“恭送陛下。”

脚步声慢慢离去,楚诗韵抬头看着他逐渐消失在珠帘外的身影,有片刻的怔忪和失神,以及微微的失落。

素颜靠坐在床上,若有所思的看着楚诗韵。楚诗韵分明就是对那年轻的帝王情根深种,而那看起来温和的帝王似乎对这个美丽高雅的皇后并无男女之情,而且刚才那男子提起那个叫做绯儿的女子之时,眼底明显有着隐藏的温柔情谊。楚诗韵明明知晓,却没有丝毫嫉妒或者仇视。

她有些不明白了,女人不都是善妒的么?还有,她总觉得那年轻的帝王似乎对她颇为冷淡,似乎不大喜欢她,然而又不得不将她留在宫中,这又是怎么回事?

楚诗韵已经回过头来,见她盯着沐轻寒离去的方向发愣,眸光一闪,然后笑了笑。

“陛下已经同意你留在宫中,所以你不必着急,且先留下来就是。”

素颜颔首,“谢皇后娘娘。”

……

三日后,魍枢来到西秦皇宫,专心为素颜诊治。要说魍枢的医术虽然比不上云墨,但也是当世少有,不到一个月,素雅身上的伤就好得差不多了,能走能跳的,只是记忆依旧一片空白。

她很乐观,心中总是隐隐有种感觉,以前的记忆肯定特别痛苦,所以她宁愿一辈子不要想起来。只是让她有些意外的是,楚诗韵对她特别好,几乎将她当做了亲妹妹一般来照顾。她也知道了,那日见到的那个丰神玉朗的年轻皇帝叫做沐轻寒,不过才登基不到一年,后宫没有嫔妃,仅有楚诗韵一个皇后。以及先皇的那几个少有封号的太妃,除此之外,还有四个未成年的公主。

自那以后,沐轻寒就没有再来凤銮宫看楚诗韵,他似乎特别忙,又似乎在刻意的逃避什么。

天气越来越冷了,国都里早就下了好几场雪,皇宫的琉璃瓦也被大学覆盖,雪茫茫的一片,倒是极为美丽。

素颜裹着一身貂毛大衣,漫无目的的四处走动着,身后两个侍女小心翼翼的跟着,生怕这位主子有丝毫的闪失。

前两天柔太妃感染风寒,楚诗韵亲自去照顾,她一个人无聊,便想着出来走走。皇宫无疑是华丽奢靡的,只是看着那些富丽堂皇的建筑,她脑海里偶尔会浮现如燕子般翻飞的角隅,蜿蜒而上的镂空阶梯,茫茫的白雪雾绕,以及置身在烟雾中庄严气势磅礴的楼阁…

更多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那里有刀剑有酷刑有严苛的训练手段…

每次脑海里浮现这些画面,她都会有短暂的失神。

或许,那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

然而那么冷那么黑,那么…恐怖。

忽然觉得头有些疼,她一只手扶着柱子,好看的眉头皱了皱眉。

“姑娘,你怎么了?”

身后的侍女连忙上前询问,面色焦急,其中一人道:“奴婢立即去叫魍枢公子…”

“不用了。”

素颜摇摇头,阻止了侍女,刚准备说什么,身后忽然传来温和的男音。

“发生什么事了?”

素颜一愣,旁边两个侍女立即跪在地上。

“奴婢参见皇上。”

素颜立即转身,见沐轻寒一身明皇龙袍,头戴金冠,显然刚刚下朝,还未来得及换下朝服。她这才发现,自己无意间竟然来到了御花园外一条宽敞的大道,而这里刚好是他下朝后去御书房的必经之路。

她低头,敛衽福身道:“参见皇上。”

沐轻寒虚虚一扶,一双明净的眸子打量着她。他自问看人还是精准的,这女子并非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之辈,若是故意跟他在这里来一个巧合,也不该如此镇定从容。想起之前楚诗韵说过的话,又想起凤君华的来信,他无奈的轻叹一声。

“外面风雪大,怎么出来了?你身体还没好,应当好好静养。”

他素来便是温文儒雅的君子,这番话说出来含着几分关心却并无刻意讨好暧昧的意味,只是对朋友的普通关心罢了。

素颜抿唇,浅浅笑了笑。

“神医说民女如今身体大好,不该天天关在屋里闷着,要适当出来走动走动吸收新鲜空气,不然身上的伤好了也会闷出其他的病,得不偿失。”

沐轻寒温和的点点头。

“说得也是。”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北方的天气冷,如今又是腊月寒冬的季节,你一个弱女子又有伤在身,只怕受不住。若是觉得烦闷,便赶紧让自己好起来再出来走动也不迟。”

素颜含笑点头,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帝王丝毫没有上位者的凌厉和咄咄逼人,倒是十分温和有礼又不显得唐突轻浮,令人好感倍增,难怪楚诗韵那般女子也对他一往情深。

“民女记住了,多谢陛下叮嘱。”

沐轻寒嗯了声,便抬步离去,与她擦身而过,直往御书房而去。

素颜低着躬着身子,待他离去后才站起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不期然露出一抹微笑。

背静处,楚诗韵站在朱红宇柱旁,身上裹着厚厚的白狐大衣,静静的看着离去的沐轻寒,雪花飘落,与同色的大衣融合,渐渐分不清颜色。冬日的大雪很冷,她的心却在冷热交替煎熬着。连带着手中捧着的掐丝珐琅的手炉,也似乎被那雪给消融了温度。

“娘娘。”

贴身丫鬟语薇担心的唤了声,她自然是知道娘娘救下那个女子的用意。当日去钟鸣寺,她发现那血书的时候虽然是折叠的,但是随着那女子晕倒而散开些许,她也瞥见了部分内容。陛下登基不到一年,未曾选秀纳妃,与娘娘相敬如宾。外人都道陛下是情深专一之人,和娘娘两情相悦,隐有效仿东越云皇与其子云墨之行,一生只愿娶一妻。但是她这个与皇后娘娘最亲近的婢女却知道,皇上和皇后娘娘并非如外界那般恩爱。

例如,皇上从不会在凤銮宫过夜,每次只是来坐一坐便离去。她守在外面,并未听见里面有除了对话以外的其他声音。

作为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丫鬟,男女之事,她自然也是懂得几分的。

说出去恐怕都没人相信,外界所传闻的帝后情深,不过只是假象而已。陛下的确是情深专一之人,只是那个人不是皇后娘娘罢了。

可即便是这样,娘娘依旧对陛下情深不悔,如今更是为了陛下,不惜亲手为自己安排一个情敌来接近陛下。

无论陛下是否心动,她知道,最心痛的还是娘娘。

楚诗韵长长吐出一口气,嘴角一勾,道:“走吧。”

语薇低着头,“是。”

主仆俩转身往凤銮宫而去。

楚诗韵静静的走着,不知道是飘飞的大雪还是寒风迷蒙了她的眼,她眼底渐渐氤氲出淡淡水痕。

本就是她一手安排的不是吗?她早知道他心里没她,如今能够得他信任尊重便已是极限,她也没想过要求更多。只是知道他命不久矣,却真心为他心痛着急。她早就知道,他不碰她,是想着等自己离世后便给她改造身份,让她再嫁一户好人家。也或者过个一年半载的就宣布她暴毙死亡,让她清清白白的离开,再选择自己的幸福。

他何其宽容,又何其残忍?

他不忍害了她,自然也不会利用素颜。即便是收到那女子的来信,他依旧没有刻意的接近素颜。

按理说她该高兴的,可是她只会忧心。

他可以不在意她,可以对她漠视,但她却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死。

爱情本就如此,谁爱,谁输。

……

素颜改名换姓在西秦养伤的同时,颜家也查到崔宛芳流落西秦的踪迹。颜老爷子阴沉着一张脸,苍老的眼睛闪烁着精锐的光。颜诺面无表情,他相信云墨既然敢让颜家知道崔宛芳的消息,便有办法让颜家找不到人。他现在也终于明白那个女人的作用了,也难怪云墨那般苦心孤诣了。

想起那个女子,他又微微失神,眼神里光芒互相交错,思念又隐着沉痛。

他迫不得已要与她为敌,但有些事尚未发生,便还有转圜的余地。他只望能够倾其所能助她,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行。

在他失神的空当,会议已经结束。最后颜老爷子派了崔宛容下山,身边跟着那个小丫鬟紫菱。

颜诺瞥了眼随着颜老爷子离去起身的崔宛容,这个女人可不是崔宛芳。崔宛芳好歹本性善良,崔宛容却心胸狭隘,善妒深沉。上次被她给算计了,这次下山定然会找机会寻仇。

他想了想,让云墨解决这个女人也好。上次崔宛芳的失踪已经让那老头儿对自己有所怀疑,如今再贸然行动有些不妥。

崔宛容抬头看着他,眼神殷切含着浓浓情丝。

“少爷…”

他面无表情的起身,连多看她一眼似乎都觉得脏了自己的眼睛一般。

崔宛容站在身后,一张脸惨白如雪,她清晰的看见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和不耐烦。

她站在原地,颤巍巍的发抖。耳边忽然回想起姐姐曾说过的话,这个男人当真冷血如斯,他眼里从来就没有她的存在。

果然,一切只是她的痴心妄想而已。

痴心,妄想。

十指紧紧相握,她眼神里流露出深沉的暗光。

……

颜诺刚回到自己的屋子,便看见颜如玉已经坐在那里等候多时,她身后站着低眉顺眼的云依。

他扬眉走过去,“小姑姑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颜如玉抿了口茶,抬头看他一眼,淡淡道:“我是来带她离开的。”

颜诺抬头看了眼云依,没有丝毫意外,只勾了勾嘴角。

“小姑姑是怕她在我这儿受委屈么?”

颜如玉冷静的看着他,坦然道:“自然。我让你替我照顾她一段时间,你却将人家当丫鬟使唤。好歹她以前也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成日里给你端茶倒水的伺候,确实委屈。”她漫不经心的瞥了眼颜诺,“前段时间我在养伤,没时间安置她。如今我也好得差不多了,她还是跟在我身边比较好。”

颜诺给自己倒了杯水,曼声道:“小姑姑不准备将她送回去吗?”他将被子搁在唇边,风流俊目闪动着别样的流光。“诚如小姑姑所言,她好歹是东越的郡主,这样留在玉佛山上也不是个办法。要知道,她父兄可找了她很久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云依闻言眼睫颤了颤,又低下了头。

颜诺瞥她一眼,神情似笑非笑。

颜如玉依旧十分淡定,“她不愿回去。”

“哦?”

颜诺又瞅了云依一眼,云依把脸埋得更深了。

颜如玉又道:“好了,反正你也不要人伺候,便是需要,父亲也会给你安排,我先带着她走了。”

颜诺没有阻止,只是看着云依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老爷子是知道云依在玉佛山的,他没有反对,也就是表示默认。如果此时自己将云依送走,难免遭到老爷子的追杀。云依死了倒是不要紧,反正这个女人留着也是个祸害。这样难免就引起东越和颜家的矛盾,这也不算什么。颜家本来就和南陵统一战线,早就成为了东越的死敌。可关键的是,老爷子定然会借机派人追杀她。

他眯了眯眼,或许这是一个机会。在东越的地盘,云墨怎会让她受伤?老爷子现在还掌握着颜家主要势力,只要削弱了老爷子,她手中的铁令便无所顾忌。到时候就算自己不在了,她也有能力抵抗颜家。

他无神的想着,眼神不由自主的飘向了窗外。窗外绿红肥瘦,云蒸雾绕一派祥和。而山下,如今应该是冰雪纷飞吧。

她在做什么?

前两个月她的生辰,听说云墨给她举办了一个花灯盛景,煞费了一番苦心。她定然是很开心的吧?

眼里划过苦涩,嘴角却是缓缓的翘起浅浅弧度。

有这么一个人如此用心的爱她照顾她,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他不能陪在她身边,但只要知道她是幸福快乐的,他也就能安心了。这人间战火,江山风云,没什么比她的快乐更重要,不是吗?

他怅然的吐出一口气,忽然觉得周围很冷。屋子里有明光辉映,亮堂得几乎要刺瞎人的双眼,然而他却觉得自己置身于黑暗之中,周遭没有一分光明颜色,死气沉沉的没有丝毫生气。就如同整个玉佛山,四季如春白雾缭绕,美得像仙境,花团锦簇人声嘈杂,但依旧那般寂寞和孤独。

原本就是等同于黑暗的存在,偏偏要给自己披上华丽的外衣。其实颜家那位先祖,也没世人说的那般清高孤傲,反倒最是虚伪。

不贪恋权势,却偏偏又建立了连皇族都要惧怕三分的江湖势力。不贪恋荣华富贵,却偏偏又修建了如此富丽堂皇的殿宇。

要不是南陵始皇仁慈宽怀得民心,只怕他那位先祖也未必愿意退隐江湖,更甚者操兵造反。

他嘴角噙起讥诮的笑。

难得,颜家后代子孙还能效忠南陵皇族。不过也对,好歹人家有军队,江湖之人甚少愿意参合朝廷斗争的。要聚集这些人为朝廷所用,大抵也不那么容易。

要是落得个两败俱伤,颜家什么也得不到,倒不如安逸的做一个世外贤王来得荣耀。

他又深吸一口气,看着窗外暮色一寸寸降落,四周的景色开始被遮掩,那缭绕的云雾也被黑暗吞没。

屋子里似乎更冷了呢。

他起身走了出去。

子时,西阁里无数黑影攒动,不多时,一个黑衣人闪身而出,腋下夹着一个纤细的女子。他看了看周围,而后终身一跃,来到僻静的角落。树下站着一个人,背对着他负手而立,显然是在等待着他的出现。他走过去,恭敬的叫了声。

“公子。”

颜诺缓缓回头,看着月光下躺在地上毫无知觉的云依。

“有没有惊动其他人?”

黑衣人道:“暂时没有,不过七小姐应该很快就会发现。”

“好。”

颜诺面色清淡,瞥了眼云依道:“你将她带下山,送到东越去。”

“那公子您…”

“无妨。”

颜诺看向远处亮堂起来的烛火,以及隐约的人头攒动,依旧面不改色。

“祖父前段时间为我疗伤元气大伤,如今正在闭关恢复,如此难得的机会,我不能错过。”颜家那批不安分的人,也是该时候给他们施点压力了。“你且下山就是,这里不用担心。”

“是。”

黑衣人一把将云依抓起来,终身一跃立即消失在黑夜深处。

远远的听见有人的惊呼声,似乎颜如玉在吩咐着暗卫将云依找回来。

他眯了眯眼。

颜如玉为人清高,以前在颜家,很多人都不喜欢她的性格,可苦于她的身份和势力,没人敢说半个不字。上次她被挑断了筋骨送回来,便再不如从前骄傲了。她的那些势力,也被自己给瓦解得差不多了。只是老爷子偏袒她,依旧保证她在颜家的地位,只是那些顶级暗卫,却不是那么好操纵的。如若不然,今天他也不能这么轻易的从她身边把云依带走。

他想了想,飞身而去。远远的就看见颜如玉伫立在月色下,一张脸冷如寒霜。看见他,眼瞳深处划过一抹厉色。

“小姑姑,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么兴师动众的?”

颜如玉冷冷的看着他,知道这个时候能在她手上把人带走的,也就只有颜诺有这个本事了。只不过她没有证据,没底气质问他。

于是她淡淡道:“没什么大事,只是刚才睡得熟,突然看见窗外有黑影飞过,以为是刺客,便追出来了。”她说到此话音又是一转,道:“这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在这儿做什么?”

颜诺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如此月色,我自然是出来赏月的。”

颜如玉嘴角抽了抽,面色更寒。

“你倒是好雅致…”

话未说完,一个暗卫匆匆而来,对颜如玉道:“禀七小姐,刚才入山的机关被人开启,那贼人已经下山。”

还是晚了一步。

颜如玉闭了闭眼,控制心里那股要将颜诺撕裂的冲动,睁开眼冷冷道:“下山找。”她说完就转身,在颜诺身边停了停,眼神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入山的机关一旦开启,若是有他人闯入,颜家可就麻烦了。你如今是颜家家主,担负着整个颜家的重任。此事若惊动了父亲,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该如何向父亲解释吧。”

说完她便带着人离去,头也不回。

颜诺站在原地,笑得如沐春风,眼神里却渗透着几分寒意。

威胁他?

威胁他?

只是可惜了,从前或许他俱怕那老头儿三分,现在嘛…

他抬头望着夜空里一轮弯月,朦胧的月白光华淡淡散发,恍如轻纱般的美梦。

人一旦没有了顾及,便不再俱怕任何人。

他所在意的那个人,他们永远也动不了她。如此,他便无所畏惧。

指尖一圈白色萦绕,是一张纸条。他对着空中吹了个口哨,一只鹦鹉无声出现,落于他胳膊上。他将那纸条放入竹圈中,捆绑在鹦鹉的腿上,拍了拍他的头,神色十分温和。

“去吧。”

鹦鹉扑腾着翅膀,迅疾飞身而去,消失在夜空中。

==比起北方的冰天雪地,南陵的气候却顶多只算得上温凉,大抵也就深秋的季节。京城依旧如往昔繁华,茶馆酒肆依旧热闹嘈杂,街上依旧人流如水,各大府邸依旧相互窜门,走亲访友。

而皇宫,庄严肃穆下却显得有些低沉和压抑。

东宫。

明月殇伫立在窗前,有些失神的看着窗外泛黄的树叶在风中零落成泥。

又是一年过去了。

他垂下眸子,眼底一望无际的深沉黝黑,再慢慢升起几分亮光来。

还没到最后的结局,不是吗?

……

同样的季节,金凰。

大约是先帝才驾崩不久,比起其他几个国家,金凰显得更加沉闷一些。新登基的女帝陛下天天都很忙,忙着和大神商议朝政。没办法,去年和今年年初发生的事儿太多,都对金凰内部造成了一定的重创,再加上原本和南陵的联姻计划也因先帝骤然离世而宣布暂停延缓。

大臣陆陆续续从御书房离开,凰静芙静静坐着,神色有些微的茫然和怅惘。脑海里回想起今日早朝上礼部尚书说的话,她登基未有大婚,后宫妃嫔也屈指可数,而且自从她登基后便没有踏入过后宫。身为帝王者,子嗣为重,大臣们都劝她临幸后宫,早日诞下皇儿。

临幸后宫?

她嘴角噙起淡淡讥诮的弧度。她这么多年未曾大婚,大臣们未曾有非议,如今倒是比她还着急。

向后靠了靠,她抬手揉了揉有些疲倦的太阳穴。

不用问她也知道,定然是她父后示意的。否则孝期未满,便是她冷落后宫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她有些厌倦了。厌倦这无休无止的宫廷生活,厌倦每日的早朝,厌倦每日和那些人虚与委蛇,厌倦这江山重任。

有时候想,她要是生在普通人家该多好?没有那么多的阴谋算计,没有那么多的争权夺利,也没有那么多的不得已。

那样的日子,多轻松啊。

只是可惜…

忽然眉心一皱,外面有宫娥走了进来,低头道:“启禀陛下,十二皇女在外求见。”

“静贞?”

她怔了怔,随即道:“宣。”

宫娥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凰静贞走了进来。

“臣妹见过陛下。”

凰静芙笑着挥了挥手,“你我姐妹,不必如此多礼,起来吧。”

“谢陛下。”

凰静贞抬头,目光沉静如幽潭,唇边噙着淡淡笑意,一副处之泰然的模样。她长得并不算极美,至少在凰静芙这样的绝色美人面前,凰静贞便黯然失色不少。仔细看她五官生得端正而秀气,尤其一双眉细致而悠长,似要斜飞入鬓。还有那双眼睛,永远平静如水,又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深渊,让人无法窥视和探索。

虽然她的容貌算不得倾国倾城,但也是上乘之姿。

凰静芙示意她坐下,才道:“今日进宫可是有重要的事儿?”

凰静贞颔首道:“也算不得多大的事儿,只是来禀报陛下,臣妹想要去南陵。”

凰静芙有些惊讶,“去南陵做什么?”

凰静芙低头默默饮茶,表情淡然无波,好半晌才道:“臣妹和南陵齐王原本就有婚约,只是母皇大去才延迟了大婚。我金凰民风开放,虽然男女私下授受有碍大忌,但也不至于婚前男女双方不可以见面。况且我和齐王是先帝赐婚,也算不得违了礼教。”她缓缓一笑,“况且臣妹并非常住,也就是到处走走而已。作为邻国加同盟国,臣妹相信南陵明皇和明太子会好好尽地主之谊的。”

“这是自然。”凰静芙点点头表示赞同,而后话音一转。“不过,静贞,你只是去随便走走?”

凰静贞眨眨眼睛,仔细想了想,道:“也不是,我只是想看看我那未来夫君到底长什么模样,心里先有个数总是好些。”

凰静芙眼里闪烁着几分愧疚,“静贞,委屈你了。”

凰静贞摇摇头,“我听说齐王虽然不良于行,但也是才貌双全,而且武功智谋都非泛泛之辈。臣妹嫁给他,不觉得委屈。”

凰静芙没说话。她见过明月笙,对他没什么意见或者歧视。然而凰静贞好歹是金樽玉贵的公主,嫁给一个身有残疾之人难免委屈。她也曾询问过明月殇,明月笙的腿是否有希望恢复?他说明月笙腿部神经已经僵硬,便是大罗神仙也没办法帮他站起来。本来玉晶宫的神石倒是可能帮他恢复,但是神石已经被毁。便是用三魂珠,大约也是没什么效果的。

也就是说,明月笙这辈子都无法站起来了。

可惜了。

凰静芙在心中叹息,那样一个少年,偏生就出生不良于行,不然早就名动天下了,何至于到现在还孤家寡人一个?

仔细算起来,其实凰静贞嫁给明月笙也不亏。明月笙性子冷淡不近女色,凰静贞嫁给他,至少他不会为了传宗接代而纳妾,凰静贞也就免受了许多委屈。

她仔细想了想,道:“现在都快过年了,你离开怕是不妥。”

凰静贞则是笑了笑,“正是因为将近年关,我此时离开才避免了许多危险,时机刚好。”

凰静芙又默了默,神色有些暗淡,怅然而自嘲道:“你们都要走,这偌大个皇宫,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

空气霎时因这句话低迷了几分,沉默压抑的因子围绕在书房内,久久不曾散去。不知过了多久,凰静贞才抬头微微一笑。

“皇姐。”

这是今天她第一次这样称呼凰静芙,不是疏离的陛下两个字,而是皇姐,这代表着亲情和亲密。

凰静芙眼神动了动,没说话。

凰静贞又道:“人活在这世上,总是不可能事事如意的。身在高位,总是有许多不由自主。例如你今天做这帝王之尊,岂不知有多少人艳羡。或许你并不在意,但你想想曾经在冷宫的日子呢?那时你一无所有,连一个宫人都不如,缺的,不正是权利富贵么?亦或者这是人的通病,往往不珍惜现在拥有的,等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她低头笑了笑,不过十几岁的年龄,却仿佛一个历经沧桑的中年妇女。

“比如你和明太子。”

凰静芙眼神又动了动,依旧没说话。

“如果你当年不是金凰的皇太女,依旧只是冷宫中默默无名的公主,你可有机会认识他?不会。”凰静贞拂了拂衣袖,神色依旧波澜不惊。“那时你最大的愿望大抵只是怎样活下去。也或者已经被冷宫的生活给磨去了锋芒而自生自灭。这种事,谁都说不准。所以你如今想要收获的爱情,其实也等同于你当初想要获得权力一样。有得必有失,你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就必须失去你所珍爱的,比如,自由。”

凰静芙微微一震。

凰静贞又抿了口茶,眼睫微垂,淡淡道:“皇姐,你应该比我清楚,身在皇室,无论有多少愿望梦想亦或者野心。最重要的,首先是,要好好的活着。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一切。或许你觉得今天的尊位和富贵都是累赘,然而若没有了这些呢?你还拥有什么?一个不容于皇室的公主,将来无论谁登基,都无法容忍你的存在。届时所思所想也就一场梦而已,因为没什么比命更重要。”

凰静芙抿着唇,深幽的盯着这个妹妹,目光里鲜见的有些微的压迫。

凰静贞视若无睹,面色依旧平静如水。

“皇姐,有些话可能说出来很残忍,但我必须让你认清现实。你的感情我无法置喙和评价什么,但我还是得奉劝你一句,明月殇,他并非你的良人。切莫说如今你们俩各自的身份,便是将来天下开战,你们因同盟而联姻,那真的是你想要的吗?不是。皇姐,虽然我从小足不出户,但我多少清楚你的性格。你本正直洒脱,不屑于用婚姻来捆绑住一个心不在你身上的男人。更何况,明月殇心属谁,你我都清楚不是吗?他现在已经不是你从前认识对那个温和的少年,不,或者你从来就没有认识过他。先别急着否认,听我说完。”

见凰静芙要反驳,她先一步打断,面色微笑从容。

“我不否认他是一个优秀的男人,他身上有很多令无数女子动心的魅力。你喜欢的,是他的专一痴情,这本没错。但是皇姐,既然你清楚他的执着,为何还要如此执迷不悟?他不值得你等待,也不值得你浪费青春。你看不出来么?他现在已经疯了,为了另一个女人疯了。”她又呵呵轻笑一声,“何止他一个人疯了?全世界的人都为那一个女人疯狂。”

凰静芙不说话了,眼神沉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凰静贞幽幽道:“皇姐,你不可以继续纵容他。”

凰静芙目光却一寸寸暗淡下来,流露出无言的悲哀和苦涩,好半晌才幽幽道:“静贞,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懂?只是…”

“情不自禁对吗?”

凰静贞很自然的接过话头,嘴角一勾便道:“皇姐,你忘记了,咱们身为皇族之人,是不可以有感情的。”她声音一顿,低沉道:“皇姐应该还记得当年是如何在冷宫出生的吧?”

凰静芙再次一震,抿着唇不说话。

凰静贞站了起来,无声离去。

……

十二月二十日,一只信鸽飞入东越帝都西郊别院里。

云墨这个生日到底是没有过成,因为失踪一年多的云依,如今已经出现。

“你要亲自去吗?”

凤君华在他身边,轻声问。

云墨手指捏碎了那张纸条,面色清淡,眼神却有些深。

“嗯。”

“我和你一起去。”

他回过头看着她,而后嘴角一勾,点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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