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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头看着她,她抬头,目光迷蒙却坚定。

“别为了我再浪费真气了。”她喘息着,觉得有些头晕,靠在了他身上。“或许你说得对,过去的记忆会让我痛苦。如今我只是想起一些碎片,都觉得难以承受。如果全部想起来,又会如何?”

云墨呼吸变了变,拥紧了她。

“会过去的,青鸾。”他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微阖了眼睛,道:“我收到师父的来信,原本他早就应该到了,只是前段一个月前遇到点麻烦,耽搁了路程。我先带你去南陵,届时我师父自然会找来。”

凤君华没有说话,还在平复心里乍然而起的疼痛。忽然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云墨。”她抬头看着他,“一个四岁的小孩子,懂得什么叫爱吗?”

云墨浑身一震,抱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脸色刹那间苍白如雪。他立刻将她的头按到自己胸口,没让她看见他此刻眼中的恐慌和害怕。

“为什么这么问?”

“不知道。”凤君华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迷迷糊糊道:“只是觉得我以前在等着一个人,等了很久很久。那个人他对我很重要,可是他最后没有回来。后来…”她摇摇头,抱着头痛苦摇头。“想不起来了,好痛…”

“那就别想了。”云墨亲轻声安抚她,“反正迟早都会想起来的,不急在这一时。”

“嗯。”凤君华抱着双臂,只觉得很冷,忍不住又往他怀里拱了拱。毫无意识的呢喃,“别走,别离开我…别走…”

“好,我不走。”云墨扯过被子将两人一起裹紧,抱着她又躺了下来。

“睡吧,好好睡一觉,醒来后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疲惫涌来,她再也支撑困意,靠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云墨没有睡,他三天来给她疗伤又兼顾国事算计多方势力,每天晚上抱她在怀,却不敢睡,因为怕她被噩梦惊醒又加重病情。所以多天来,他几乎没有好好休息一会儿。原本此刻他应该困极,然而却睡不着。

他睁着眼睛,看着怀中她安静的睡颜,手指轻轻抚平她皱着的眉头。

青鸾,我让你学会面对,不是要让你痛苦。有些背负太重,那么就交由我帮你抚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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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倒回三天前,云墨带着凤君华离开以后,玉无垠捂着胸口站在原地,只觉得心口蔓延着无边的疼痛,他连呼吸都不敢重一分。

还是做错了吗?

他只不过想要带她走而已,还是做错了吗?

当年他并非有意失约,可他还来不及对她解释,就已经永远失去了这个资格。突然又有些恨,恨苍天不公,恨命运弄人。他一生予取予求,从来都相信人定胜天。可是为什么,到头来还是抵不过命运的苍凉齿轮?为什么他注定错过她?

十五年前他离开,三年后回去,却已经是另一番光景。

那晚夜色浓郁,伸手不见五指。然而冰冷的刀剑递出,带出的鲜血是滚烫的,灼烧着他的心她的眼,也断去他们所有的退路。

为什么,他没有在她归来的那一刻找到她呢?为什么要让她落入其他男人手中?为什么,连这唯一的一次机会也要断送?

他转身,背影孤寂而苍凉。

“回宫。”

“是。”

……

沐轻寒本来想要将凤君华带到驿馆,但想起如今情势于她不利,只好忍着。第二天云墨下了朝他便在宫门口堵住了云墨的去路的轿子。

云墨掀开轿帘走出来,脸色虽然有些苍白,却仍旧不落雍容华贵。

“说吧。”他拿出一方白色手帕放在唇边,轻咳一声,对沐轻寒的拦阻一点都不意外。

沐轻寒皱了皱眉,“你的伤…”

“无妨。”云墨随意将手帕丢在一边,沐轻寒眼尖的看见上面染了血迹。目光微缩,却没有多问。

“绯儿她…”

“我知道该怎么做。”云墨面色沉静,淡淡道:“她在我这里很安全,你不必忧心。”

沐轻寒沉默半晌,斟酌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想过了,还是不要让绯儿恢复记忆的好,那太痛苦了,尤其是…我担心她受不了这个打击。”

云墨脚步一顿,再开口时嘴角隐隐有些嘲讽。

“痛苦?”他眼神里流露出一种陌生的冷漠,“那你知道她的痛苦缘何而来?”

沐轻寒不说话,神色暗暗痛悔。

云墨移开目光,声音更冷。

“你们只会宠她纵容她,无论她做错了什么都有人给她顶罪,她永远学不会面对和承担,也永远学不会什么是非对错,黑白公理。可是她不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她也不可能永远关在家里不谙世事。就算你有足够的力量将他护在羽翼之下,可你问过她是否愿意做笼中的小鸟吗?”

沐轻寒眼睫颤了颤,恍惚道:“从前我以为,只要她开心就好。毕竟,她失去的太多。命运对她太不公平,如果连唯一的快乐也夺走…不,那太残忍了。”

“残忍?”云墨冷笑一声,难得的对他的话有了不赞同甚至是痛恨。“我告诉你什么才是真正的残忍。”

“一个人做错了事不要紧,只要敢于承担敢于知错就改。可你们是怎么做的?你们只会想方设法的给她掩盖,替她掩饰罪过,让她更加无法无天。到最后创下弥天大祸,再也没有人能够替她掩盖。让她在那样痛苦绝望之下终于明白什么是是非和对错,让她知道原来她一直认为的理所当然是如此的罪恶滔天。即便你能用你的性命去承担,可是她却要面临那样突如其来的打击和追悔莫及的绝望悲痛中生不如死,这才是真正的残忍。”

他一字一句说得冷漠,却又字字带着悲愤的怜惜。

“有时候你以为的对她好,焉知对她来说就不是另外一种残忍的助纣为虐呢?”

沐轻寒浑身一颤,脸色隐隐发白,眼神里溢满痛楚。

“是,恢复记忆会让她痛楚。可如果不让她恢复记忆,她只会在不断的噩梦中醒来,然后又陷入无休止的追究探索和绝望之中,她会在这样周而复始的希望破灭之中疯癫成狂。如果她冲破了封印,魔性打开,经脉逆转,到时候会有什么后果,你我都无法想象。”

他回头看着沐轻寒,神色冷静眼神冷漠。

“我宁愿让她痛极一时,也不要她浑浑噩噩的过一生。她有自己的人生,任何人都无权干涉她的选择。”他负手而立,看着远处高楼林立,万里层云。

“十四年前的悲剧,我不想重来一次。”

沐轻寒再次重重一颤,缓缓抬头看着他清冷的侧颜,良久才道:“或许你说得对。”顿了顿,又道:“我现在明白义母为什么对绯儿如此严厉和冷落了。我们只给了她短暂的快乐,却导致了她一生都无法纾解的疼痛。如果当年…”

他忽然住了口,苦笑一声。

“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果?”他背着手,慢慢的走着。“只是如今她闯了祸,你要如何做?”

云墨面无表情,眼神里有某种情绪在一点点酝酿。

“我只是要她正视自己的错,如今她没做错,又何须畏惧?”

沐轻寒顿了顿,道:“需要我帮忙吗?”话一出口他又笑了笑,“当我没说。”云墨做事自有主张,何须他插手?何况如今他身份尴尬,倒不方便插手东越之事。罢了,只要云墨能护绯儿安全就行。

……

金凰国,一个隐蔽的院落,有长身玉立的男子负手而立,他脚边跪着一个黑衣人,正在禀报着什么。

他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挥了挥手。

“我知道了,下去吧。”

黑衣人瞬间消失。

须臾,又有人从空中落下。他没有回头,唇边泛起淡淡笑意,回头对上她的眼睛。

“你不在皇宫呆着,不怕你六皇姐又弄出什么事来?”

凰静芙哼笑着走过来,“她要是安分了我才奇怪呢。”她二话不说直接坐下来,很是随意。“哎,你有麻烦了?”

明月殇也坐下来,“静芙。”他抬头,目光隐隐有着叹息。“我得先离开了。”

凰静芙握着杯子的手一度,抬头时又是一脸淡然的笑。

“怎么,遇到麻烦了?”

“还不是我那个皇叔。”他似乎有些头疼,“云墨还真是哪里都不放过,先使计赶走了师弟,如今又不知道给皇叔透了什么风,我不得不离开了。”他摇摇头,“也怪我大意,没想到她居然失忆了。”他眼中有些担忧,也有些庆幸。

“如今闹出那么大的事,孟家不会善罢甘休。”他皱了皱眉,“这事儿没这么简单,云墨既然要调我离开,便是让你少了助力。我担心你那个六皇姐,八成又被他给利用了。”

他抬头看着她,眼神少有的认真。

“我有事要办,琉风不能跟在我身边,我想麻烦你暂时照顾他一段时间。”

凰静芙很爽朗道:“好啊,反正他姐就要来金凰了,让他呆在这里也好,省得跟在你身边捣乱。”

明月殇笑了笑,“谢谢你,静芙。”

凰静芙不以为意,“举手之劳而已,谢什么?”她又想到了什么,懒洋洋道:“不过慕容府那两位,只怕要不安分了。”

明月殇眼神有些冷,顷刻便淡了下来,不动声色饮茶。

“断了她们的后路,她们便安分了。”

凰静芙静了静,脸上笑容淡了下去。良久才道:“你什么时候走?”

“现在。”

“这么快?”凰静芙有些惊讶,随即道:“也对,这事儿宜早不宜迟。”她耸耸肩,故作轻松道:“也好,我不用花心思安排酒席给你践行了,倒是少了一桩麻烦。”

明月殇也笑了起来,他本就生的玉质俊美芝兰玉树,眉宇疏朗而开阔,一双眼睛更是如月动人,笑起来的时候仿佛有水月流光沁没在眼底,再顺着眼角倾泻而下,荡出一池的春情涟漪。唇边微扯开的弧度恰到好处又尽显温和高贵,一笑只见竟然如霞光浸了月色,满色春风如柳,堪不破红尘之中,刹那芳华。

凰静芙怔了怔,眼底漫出惊艳和微微的悸动,随后又隐没在两股深潭之中。

也只有关于那个人的事,才能让他这般真心而笑吧。

她低着头,看着杯中清茶,苦涩而浓郁。然而再苦,都抵不过这人世间情爱之苦,爱而不得之痛。她在这样浓郁的苦茶中品味着十多年无时无刻不在品尝的味道。只觉得无论齿缝喉咙怎样苦涩蔓延,都掩盖不了心间上厚厚时光流河堆积而成的巨山压顶之痛。

她在这样的疼痛中越发清醒,清醒后又麻木,麻木后又沉默。

久久无语。

……

金凰和南陵的交叉路口,云裔一脸的黑沉。原本他已经追到了凤含莺那个女人,没想到那个颜诺突然出现。颜如玉好像跟他分开了,不过颜诺也不是好对付的。他好像知道他在找那个女人,千方百计的阻止。就耽搁了一个时辰而已,那个女人居然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更可恨的是,确定他追不上那个女人以后,颜诺也拍拍手离开了。他就是想不明白,颜诺跟那个女人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颜诺看起来在帮那个女人?

这不,他还没想到一个结果,就收到了来自东越的消息,先是有些惊讶,而后又皱了皱眉。

“又交手了?”他哼一声,手指发力,碎末从指缝间溢出。“又是为了那个女人,当真是不要命了。”

他有些生气,更多的却是无奈。在原地里走来走去好几个回合,似乎十分烦恼。

正在这时,一个婢女走过来,手中拿着拇指大小的卷纸。

“世子,殿下有吩咐。”

云裔接过来,打开看了看,脸色又是一沉。回头看了看去南陵的那条小路,不知道是愤恨还是无奈,终是忍不住咬牙切齿道:“每次这种苦差事都落我头上。你的女人闯祸了关我什么事?”

侍女低着头,知道他也只是发发牢骚而已。也是,好不容易要追到凤姑娘了,如今又失去了踪影,世子不恼才怪。

云裔牢骚发完了,心里那股气也顺畅了。便吩咐道:“找个地方住下来,暂时不去南陵了。”

“是。”

……

南陵慕容府,安钺公主急急的来到梦仙居,进去就急急道:“仙儿,咱们的机会来了。”

慕容琉仙从屏风后转出来,身上只披了件透薄的纱衣,肌肤隐隐泛着殷红,一抹酥胸若隐若现。如墨的发丝披散而下,脸上还有激情后未退的红晕,眉梢眼角皆是春情荡漾。

一见她这副样子,安钺公主便知道她刚才又跟男人*过了。蹙了蹙眉,道:“仙儿,你得收敛着点,万一被你父亲发现了,可就…”

慕容琉仙一脸的慵懒,闻言柳眉一挑,惑人风情自眼角流泻而出,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他如今一颗心就扑在那贱人身上,哪有时间管我?”

安钺公主一噎,眼神里阴毒之色一闪而过。又走过去,握着她的手,道:“我刚收到你四皇舅传来的消息,这次你外祖母寿辰,他会回京贺寿。”

慕容琉仙有些惊讶,而后眼神里也带了欣喜之色。母亲和四皇舅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感情自然不一般。四皇舅回来了,她们母女就更有倚仗了,她怎能不开心?高兴过后她又想起另外一个问题,“娘,慕容琉绯那个贱人呢?你有没有派人去杀她?”

“仙儿,你别急,听我慢慢说。”安钺公主拍了拍她的手,眼中戾气一闪而过,有些幸灾乐祸道:“这下子她惹下了大祸,放心,不用咱们动手,自有人收拾她。哼,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多少年了还是那个性子,当真以为全天人都为她马首是瞻唯命是从吗?我看她这次怎么躲过这一劫。”

说罢又细细对慕容琉仙说了那天的事,慕容琉仙听后非但没有半点喜色,反而怒火中烧。她怫然挥袖,宽大屏风瞬间倒塌碎裂。

“该死。”她怒道:“贱人果然是贱人,到哪儿都能勾引男人。以前是殇哥哥,如今居然连东越的太子和莲玉公子都对她神魂颠倒。”

她一双眼睛里满是嫉妒阴狠之色,绝色的脸蛋扭曲成狂。

“那个贱人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从小到大所有男人都围着她转?”她压抑不住心里的嫉妒和愤恨,大声嘶吼着,几乎要将人的耳膜震破。

“为什么?”她一把抓住安钺公主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指甲都掐入了肉里面,她恨声道:“娘你告诉我?那个丑女人到底有什么好?她的名声都败坏成那样了,还是有人喜欢她?为什么?不,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她大喊一声,浑身内力爆发,柜椅桌木以及那些瓷器古玩全都倒塌碎裂,各种各样的声音铿锵不绝,尖锐刺耳。

安钺公主被她疯狂的模样吓住了,而后连忙按住她。

“仙儿,你冷静点,冷静点…”

“你让我怎么冷静?”慕容琉仙一把推开她,目光充斥般的血红,“那个女人,她在的时候处处跟我作对。明明我才是慕容家最高贵的嫡长女,我才是南陵第一美女。而她呢,她不过就是一个江湖草莽生的贱人。又丑又恶,凭什么什么都要跟我争?凭什么?”

她疯狂的大喊,疯狂的嫉妒,疯狂的仇恨。

“还有那个沐轻寒。”她美眸里折射出欲而不得的恨,“当初为什么不让他死?为什么?”

安钺公主眼神幽暗下去,当年她何曾没想过杀了沐轻寒?但是那个贱人将他保护得太好,让她屡屡无法得手。后来才知道他居然是西秦的皇子,这让她更是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若非沐轻寒多管闲事,慕容琉绯那个贱人早就被大卸八块了,哪里还会多活了这么多年?

“仙儿。”她抓住慕容琉仙的双臂,道:“你先别着急,没关系,十二年前没能杀了她算她命大。如今她敢回来,就由不得她再继续猖獗。”

她眼神里折射出阴狠之色,慕容琉仙也慢慢安静下来,眸光依旧冷而冰寒。

“娘,我要亲自去。”

“什么?”安钺公主陡然一惊,连忙道:“不行,你不能去。”

“为什么不行?”慕容琉仙眉梢一挑,妩媚的眼睛里流露出风情万种,她一边把玩着胸前的发丝,一边懒散而阴冷道:“既然她不知死活的要好回来,那我就免费送她一程,也不枉我们姐妹一场。”

安钺公主还是不放心,“仙儿,你这样走了,会让你父亲怀疑的…”

慕容琉仙冷哼一声,“他如今只怕比咱们更心急找到那个女人,哪里还会有心思顾及我?再说这些年我闭门不出,不是也一样无人问津?”她嘴角勾起冷嘲,眼神深黑如夜,见安钺公主还要反对,她有些不耐烦道:“行了娘,我心意已决,你不用再劝了。这一次我一定要亲自会会她。”

安钺公主张了张口,知道她下了决心便不会改变,只得无奈答应。

“好吧。不过…”她又有些犹豫道:“如果宫里来人传召——”

“如今这个时候,谁还会传召我?”慕容琉仙淡淡道:“再说反正所有人都知道我身体羸弱缠绵病榻多年,到时候找个借口推辞不就行了吗?这种事情,娘你应该很在行才是。”

安钺公主无言以对,“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走?我派人保护你。”

慕容琉仙水眸一瞥,笑得妩媚万千。

“宜早不宜迟,明日吧。”

安钺公主点点头,“让香兰跟着你吧,你总要有人贴身伺候。”

香兰是慕容琉仙的贴身丫鬟,她自然不会反对,遂点了点头。

……

书房内,慕容于文听完了暗卫的禀报,眉头死死的皱紧。看向下方坐着的一个灰白长衫手执蒲扇面容清隽儒雅的男子,是跟了他许多年的易水云。此人文武双全,才冠古今,精通阵法八卦,兵法谋略。本是不问世事的一方游侠,之所以会拜倒在他门下,也不过是因为当年不幸遭仇家追杀,德蒙他相救,才甘愿追随。

慕容于文欣赏他的才华,又感念他狭义丹心,对他格外尊重。

相识多年,易水云自然知道他此刻心中所想,淡淡笑道:“侯爷是否在担心三小姐?”

慕容于文在他面前也并无什么隐瞒,点点头道:“东越现在不太平,她这次又惹了梁王府,只怕——”

易水云喝了口茶,手里蒲扇漫不经心的摇着,颇有军师的味道。

“依在下看,侯爷大可不必担心。”

“哦?”慕容于文道:“不知先生有何高见?”

易水云喝了口茶,才道:“梁王居功自傲,这些年猖狂跋扈,早就是众矢之的,云太子天纵英才,如何会继续容忍他?依我看,这次的事情恰好是一个契机。三小姐落入云太子手中那么久,云太子都没有公布她的身份。如今天下皆知,三小姐回来了,而且沐太子又在东越。我想,云太子无论如何都会保三小姐安全的。所以侯爷大可不必担心。”

“话虽如此。”慕容于文还是放心不下,“绯儿那个性子,我就怕她…”

易水云却淡定一笑,道:“侯爷可知,据说见过三小姐的人都说她天仙下凡,比之天下四美有过之而无不及。”

慕容于文一惊,目光微缩。

“你是说…”他突然住了口,神色遥远而歉疚。那孩子一出生就被她母亲贴上了丑陋的印记,遮住了容颜。如今十多年过去了,她再也不用以丑陋面目示人了吗?他心中既喜又忧。

易水云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笑道:“太后的寿辰就快到了,据说云太子也会到访,到时候侯爷自会见到三小姐。再说,小公子不是已经去接三小姐了吗?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的,侯爷安心等几日便是。”

他沉吟一会儿,目光微转,又道:“倒是公主…”

慕容于文立即沉下脸来,眼神晦暗阴沉而阴沉,哼了一声。

“她如今倒是越发猖狂了,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她做了些什么勾当。”堂堂一国公主,金枝玉叶,却是个裙下之臣不计其数的*荡妇。当初若非千影祈求,他如何会娶那个表里不一的女人?

易水云没有说话,有些事慕容于文不会瞒他,是因为那个女人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不然又如何会容忍她到今日?

好一会儿,慕容于文才平复了心中的怒气,低沉道:“如今绯儿回来了,她八成又不安分。”他冷笑一声,“这些年我容忍她太久了,导致她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这次如果她胆敢再动绯儿丝毫——”

“侯爷。”易水云抬头,眼神里若有深意。道:“且莫心浮气躁。一个安钺公主没什么,重要的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慕容于文深深吸了一口气,易水云的意思他如何不明白?明若溪那个女人死不足惜,但如果为了那样的女人葬送了慕容府三百多条人命,那才是真正的不值。

“我始终不放心,可又抽不出身来。”他看向易水云,眼神里饱含请求。“烦请先生替我跑这一趟,在下感激不尽。”

易水云抬手阻止他,“侯爷言重,易某这条命还是侯爷相救,侯爷有吩咐,在下刀山火海决不推辞,何来感激一说?”他朗朗而笑,眼神灼灼而神采奕奕。

“何况我对那位云太子可是慕名已久,早就想一睹风采,如今正好有此机会,应当往之。”

慕容于文点点头,“好,有劳先生了。此行恐危险重重,我会派人保护先生安全。”虽然知道易水云武功高强甚少有敌手,但双拳难敌四手,有保障总是好的。

“侯爷客气。”

皇宫御书房,接到密报的明皇蹙了蹙眉,眼神里幽深如潭,有寒彻冷意丝丝酝酿。忽然低喝了一声,“果然还是忍不住了。”

他眯了眯眼,想起很多年前发生在宫廷里最肮脏最禁忌也最耻辱的一幕。那一夜有人在红鸾锦被里抵死缠绵,室内檀香幽幽,掺杂着暧昧低吟和喘息。外面冷风嗖嗖,沉重的脚步声和盔甲佩剑声整齐而归一。

雕栏大门被推开,撞破奸情的男女惊慌失措…

血色的剑刺破*,连惊呼声都被那血色淹没…

那一夜鬼哭狼嚎,那一夜有如花的生命化作流水,那一夜鲜血浸染了后宫,那一夜有人从人生巅峰降至冰点…

而他,躲在宫闱深处,露出温雅的笑容。

翌日,他站在九重楼阁顶峰,遥遥看着那人狼狈离京,只觉得心中终于落下一块大石。

二十年过去了,那个人终于强大到又可以威胁到他的地步了吗?

他微微笑着,嘴角却泛着森寒的弧度。又看向另外一份密报,眼神里精光闪烁,渐渐流露出满意的光泽。

果然不愧是他的儿子,知道未雨绸缪。若真的只为了一个女人什么都不顾,那他真的要考虑要不要废立太子了。如今看来,殇儿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本来他还想着,慕容琉绯对明月殇影响如此之重,为避免红颜之乱,应当早些除去为好。如今看来,封她做个太子侧妃也不错。

他收敛了神色,看向第三份密报。先是怔了怔,而后失笑一声。

“这么些年过去了,还是那个性子,如今胆子越来越大了,闯祸都闯到东越去了。”他沉吟一会儿,又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来。

“不过这次的祸闯得好啊。可惜就是效果欠佳,如果…”他说到这儿忽然顿住,神色变得更为莫测幽深。

——

而此刻,凤銮宫内,皇后靠在美人榻上,两旁宫女都出去了。阶下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眉目生得极为俊朗而华艳,姣姣如月色春晖,只是一双眼睛极为淡漠而冰冷。仿佛人间百态,都入不了他的眼。

“不知母后传召儿臣所谓何事?”

皇后一手支着太阳穴,秀眉微颦,眼神里泛着浓浓忧色。

“也不知道你皇兄怎么样了。”她看向他,叹息一声。“你父皇疑心重,此次殇儿贸然离京,只怕已经引得你父皇怀疑,我只担心…”

锦衣华服的男子没有说话,神色淡漠依旧。

皇后看了他一眼,心里不知道是喜是忧。她一生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贴心温婉,乖巧懂事。可这两个儿子却一个比一个心思深重,连她这个做母亲的有时候都猜不到他们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这两个儿子,优秀过头了,常常让她感到挫败和无力。

大儿子温和恭谨却心思深沉,小儿子沉默寡言却高深莫测。

有这么两个优秀的儿子,她既是喜悦又是无奈。

“轩儿。”皇后坐正了身体,苦笑。“你好歹说句话啊,不要老是让母后觉得一个人在这儿自言自语,跟个疯子似的。”

明月轩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缓缓开口道:“母后多虑了,皇兄做事自有分寸。”

皇后一噎,顿觉胸中郁闷。这叫什么话?让他进宫给她出个主意,他倒好,不凉不热的一句话就把她打发了,什么问题也没解决。她在这儿忧心忡忡,他倒是神情自若得很。

不禁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让我怎能不担心?”她蹙眉,“你也知道,你皇兄他一心念着那个慕容琉绯,如今她回来了,还招惹了那么多是非。我是怕被儿女私情所累,到时做出什么事来,惹怒你父皇。那就…”

“母后尽可放心。”明月轩淡淡打断他,“皇兄若是个糊涂的,这些年也不会稳坐太子之位而毫不动摇了。”

皇后又是一噎,这个儿子平时不多话,关键时刻总能一针见血。

“可如今情况不一样了啊。”她蹙着眉,眼神里也有浓浓疑惑。“我就不明白了,那慕容琉绯到底有什么好?惹得殇儿如此迷恋?”

明月轩顿了顿,不动如山的神色终于动了动,开口时声音也多了几分情绪。

“能让所有人知道她的存在,能无时无刻让各国上至帝王下至街头百姓关注,就是她的本事。”

皇后不服气的反驳,“她那是声名狼藉。”

明月轩依旧神色淡定自若,“声名狼藉的人很多,可让所有人听闻名字都如雷贯耳的人,却屈指可数。这还不算本事?”

“这算个什么道理?”皇后忽然眉头一皱,带着几分探究和怀疑的打量着他。“轩儿,你该不会也对那慕容琉绯…”

“母后不用担心。”明月轩适时的,又不显得刻意的打断她。“皇叔要进京了,皇兄自是要前去查看一番,父皇只会欣悦,不会对皇兄生出怀疑的。”

不等皇后再说什么,他已经站了起来,道:“若没其他的事,儿臣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给您请安。”

“哎——”

眼见他转身消失在门口,皇后伸出的手放了下来,又揉了揉眉心。

“方嬷嬷。”

旁侧立即走出来一个穿着富态的老妇人,正是皇后的心腹方嬷嬷。方嬷嬷恭谨的走过来,小声道:“娘娘可是有心事?”

皇后向后靠了靠,眉眼里掩饰不住的忧心。

“你说,轩儿是不是该娶妻了?他今年可已经二十三了。”

方嬷嬷奇异道:“娘娘怎么突然有这样的念头了?”

皇后眼神一闪,又笑了笑。

“没事,本宫只是想着,殇儿虽然还没娶妻,但正妃是早就内定。可轩儿那性子,冷冰冰的不近人情。早些年虽然给他赐了几个美人,他倒是不含糊的收下了,可只是将人家冷落在后院里,问也不问一句。你说,本宫这个做母亲的能不着急吗?”

方嬷嬷顿了顿,笑着宽慰道:“殿下性子沉静不喜女色,娘娘应该高兴才是,何故如此忧心呢?”

“不为女人所动是好事。”皇后低头摩挲着小指上的赤金嵌翡翠滴珠护甲,幽幽道:“我就怕他哪日也学殇儿,一门心思全都放在一个女人身上。要知道…”她看向远方,眼神意味深长又尽显深宫女人的无尽悲凉。

“帝王无情啊。”

方嬷嬷一震,垂眸不语。

……

明黄纱帐飘飘浮浮,浓重的药香味自室内飘出,床沿边身着宫裙的柔媚美人玉指纤纤,正体贴的给缠绵病榻的老皇帝喂药。外面有脚步声不疾不徐响彻而起,伴随着太监的高声呼唤。

“皇后娘娘到——”

柔妃手一颤,药碗差点摔到地上。

老皇帝眼神一瞥,身着凤袍的皇后盛装而来,宫人跪了一地。柔妃立即伏地而跪,“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卢皇后眼睛落在她身上,见她伏在地上,身姿柔弱楚楚动人,声音也婉转低柔如风,似要将男人的魂儿勾了去。卢皇后眼神一瞬间阴沉如水,暗自咬了咬银牙。哼了一声又上前来,对着躺在床榻上的老皇帝笑得娇媚动人。款款下拜道:“臣妾参见皇上。”

老皇帝咳嗽一声,瞥了她一眼,“皇后怎么来了?”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扶柔妃起来,并且道:“你还要伺候朕喝药,这些个虚礼以后就免了吧。”

刚起身的皇后脸色一僵,看向柔妃的眼神更是怒火中烧。

柔妃面色有些白,“陛下,这不符合后宫规矩…”皇后的手段她清楚得很,早就因为她宠冠后宫而遭皇后嫉妒。如今再给了她特殊的荣耀,皇后如何不心存怨恨?

老皇帝面不改色,淡淡道:“皇后宽容大度,自会体谅你伺候朕辛苦。”话音一落又看向皇后,“是吧,皇后?”

虽然是询问的话,但语气却尽显威严和强势。

卢皇后深吸了一口气,指甲几乎掐入了掌心。好不容易平复了心头怒火,她才又笑得温和端庄。

“皇上说得是。”她瞥了眼柔柔弱弱的柔妃,眼神冷漠语气却尽显宽厚。“后宫事务繁重,臣妾无法分身照顾皇上,难得柔妃妹妹温柔体贴,代本宫伺候皇上汤药,本宫甚为欣悦。这些虚礼,免了也是应当。”

这话说的宽容大度,柔妃却听得脸色更白。

皇后是在警告她,她再怎么得宠,也只是一个妃子,是妾。而皇后,才是正妻。

“是,臣妾谢皇后娘娘恩典。”

卢皇后满意的点点头,坐了下来,手中多了方才那个药碗。

“你下去吧,由本宫伺候皇上喝药就可以了。”

柔妃看了皇上一眼,低眸应道:“是。”

老皇帝也没阻止,推开皇后递过来的汤匙,淡淡道:“皇后今日可是有事?”

卢皇后笑得温柔而娇嗔,“皇上这是说的什么话?臣妾是皇上的妻子,照顾皇上是臣妾应尽的本分。”

老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是吗?皇后什么时候这么贤惠了?”

卢皇后脸上笑意一僵,勉强道:“皇上可是在怪臣妾这些天没有在皇上跟前伺候?”她说罢又轻蹙了眉头,一副哀怨生怜的模样。

“皇上,臣妾也不想的。只是您也知道,臣妾这才刚刚有孕,太医说不宜操劳,所以…”说起自己腹中的胎儿,她眼中温柔光色多了几分。

老皇帝目光落在她的腹部,眼神有些深邃,点点头道:“也是。”

皇后笑得更加温柔。却听得老皇帝又道:“既然皇后要照顾皇儿,不宜操劳,后宫事物繁杂,还是交给柔妃来打理吧,也好帮皇后减轻些负担。”

皇后脸色一变,急急道:“皇上,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朕是这个意思。”老皇帝声音微微提高,成功的压制住了皇后的反驳,后又温和的拉过她的手,笑了笑。“梓潼如今怀着朕的孩儿,自然不应该太过辛苦,要是伤者了胎儿如何是好?你也知道,朕膝下子嗣稀少,好不容易你才又给朕添了个孩儿,自然不能有丝毫损伤,你说是不是?”

皇后暗自咬牙,面上却不得不笑着点头。

“皇上说得极是。只是…”她话音又是一转,神情满是担忧。“只是柔妃妹妹未曾学过后宫之事,只怕有些生疏,万一出了纰漏可就…”

“无妨。”老皇帝不甚在意,“不会可以学嘛。当年你刚入宫那会儿不是也常跟在玉柔身边学习打理后宫事务吗?”

皇后表情又是一僵。还是不甘心道:“可皇上的身体…”

话音刚落,却见老皇帝已经坐了起来。瞧见皇后不可置信瞪大的眼睛,他微微一笑。

“多亏柔妃悉心照顾,朕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以后不需要有人伺候了。”

皇后面色雪白,眼神里闪过震惊不可思议害怕愤怒等种种情绪,连身体都在颤抖。

老皇帝下了地,回头看见她表情,很是不解道:“朕好了,皇后难道不开心吗?”

不开心,也就是对皇上不敬,有谋反之心。

皇后眼神一紧,连忙笑道:“怎么会呢,臣妾替皇上高兴。”

“甚好。”

老皇帝又拉过她的手,很温和的拍了拍。

“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了,不宜劳累,早些回去休息吧。朕一病多日,劳烦国师处理政事,真是过意不去啊。”他说着就往外走,“来人,送皇后回宫,好好照顾着,若有丝毫差池,朕唯你们是问。”

话音刚落,立即有两个宫女走进来。

“娘娘,请。”

卢皇后颤抖着身子,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什么照顾,这分明是在禁她的足。先夺了她的后宫之权,又禁足她出宫。她什么也做不了了。

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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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很平缓的走着,凤君华一觉醒来已经日薄西山。她打开窗户看了眼外面的景色,“已经出帝京了吗?”

“嗯。”

云墨将手中的纸条毁掉,抬眸对她温和道:“坐了半天马车,累了吗?”

凤君华回过头来,“我又不是养在深闺里的千金小姐,哪里那么娇弱?”

云墨失笑,“说得倒也是。以前养在深闺的时候,也没见你有个千金小姐该有的温顺模样,更何况现在了。”他似想起了什么,又不说话了,神情带了点遥远和怀念。

每次提起她的从前,云墨总是欲言又止颇为忌讳的模样。凤君华若有所思,突然问:“对了,那日你说你娘接近你父皇之前被下了毒,后被你恩师所救。我娘是神医,该不会是我娘救了你娘吧?”

“聪明。”云墨笑了笑,“你娘武功高强医术绝顶,我曾有幸学到一二。不过她不让我叫她师父,只让我叫她千姨,我心里却当她是恩师。”

凤君华瞥他一眼,“你师父挺多的,而且个个都是高人。”

云墨只是笑笑,没多说什么,拿出一张地图来,开始仔细的研究起来。

“这场战争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云墨在地图上某些方位做了记号,边回答她。

“最迟一个月。”

“你那么肯定?”凤君华道:“就不怕有变故?”

云墨已经收起地图,抬头对她笑得温和而自信。

“有变故,是因为计算失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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