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家的落败并不是朝事的终结,这只是个开始。
胤礽被废之后,朝中皇子从原本的暗斗变成如今的明争,加上康熙身体每况愈下,几个党派简直失去理智一样地揽权、结党。
因为胤禛的力保,太子再次被复立,只是这一次,太子完全失去了以往那种万人之上的骄傲气概,变得有些唯唯诺诺,有种英雄气短的意思。
太子已不堪大任,只要有点眼力劲的都能看的出来,因此太子的复立不仅没能使朝中平静一点,反而越演越烈。
而曾使康熙拔剑相向的胤祯,盛宠并没有少一点点,除了他自身,不得不让人佩服德妃的手腕。可是,胤祯反而越发的沉默,以前意气风发的少年似乎一夜之间成长起来,眼中锐气隐而不发,有了胤禛三分稳重深沉的精髓,同胞兄弟二人越发的相像。由此,康熙越发的喜爱他。
林黛玉足不出户,在家养孩子,每每从胤禛嘴里平淡的几句朝事,也惊的心胆俱颤。这时的胤禛如履薄冰,险象环生,如果没有坚韧的心性,怎么整日若无其事示人以弱,甚至能在背地里发展使力不使人发觉。
其中的艰辛,令人恐惧,而胤禛的忍性,又叫人佩服。
弘晖已经开始启蒙了,也不知是不是小时候跟在他阿玛身边太久,这孩子酷爱装成个小大人,将一长软软的小包子脸绷得跟胤禛仿佛,端的是早熟,偶尔装崩了,仍是个跳脱可爱的小娃娃。
自打弘晖记事起,就再也不叫人喊自己小名了,连带着维护弟弟,同样不叫人喊弘旻二白。
弘旻性子不比弘晖,十分温柔沉静,也娇气,明明是个男娃,却比女孩子还娇弱,但倔强起来跟胤禛也仿佛。因为弘旻的早产,因此不管是胤禛和林黛玉,还是康熙和德妃,都对弘旻百般宠爱,比公主格格还要娇养多了。
这日林黛玉携着一双孩子在永和宫同胤祯相遇,只见胤祯褪去了眉宇间最后的天真青涩,冷淡得慑人。
林黛玉自然不会被胤祯吓住,胤禛板起脸来比他吓人多了。她平平静静地问了声好,然后就低下头去照看弘旻了。
林黛玉这一双孩子,弘晖和弘旻长得都跟自己像,好似托生错了性别一般。尤其是弘旻,如果不是小秃瓢头,活脱脱就是个小姑娘,眉眼精致秀丽得如同江南三月的烟雨,弘晖虽然也好看,到底还能看出来是个男孩子。
德妃对林黛玉的观感很复杂,对弘旻只有一样,就是愧疚,因此格外的疼宠,每次来一定赏赐不少东西,连胤祯的弘春都比不上。
胤祯今日是带着完颜氏来的,他冷冷的,说话行事根本不顾完颜氏脸面,完颜氏神色木然,是习惯了的。
德妃温温地说了几句话,成功将胤祯冷冰冰的神情软化了些,暗自叹了口气。
林黛玉出来永和宫,却没往出宫的方向走,而是转往另一处。
“四嫂去哪?”
林黛玉转头,是胤祯追出来了,微微笑道:“我去看看十三弟。”他仍被关在养蜂夹道里。
胤祯神色顿了一顿,些许怅然转瞬而逝,他道:“四嫂一向是个心善的,也唯有你和四哥,还对十三念念不忘了。”
林黛玉道:“我家王爷同十三弟是手足兄弟,自然不论如何也不敢相忘,否则岂不成那不忠不义之人了?想必十四弟也不会忘了十三弟的。”
胤祯扯扯嘴角,“我只当四嫂是个端庄贤惠的大家闺秀,想不到也有牙尖嘴利的时候。你当十三是兄弟亲人,那褚越呢,你有没有想过她?”
林黛玉怔愣,竟不能答。褚越死的时候她知道,只是并不能挽回什么,褚越毕竟是八爷府的人。
胤祯冷道:“可笑褚越儿死时留下的信里还念叨着你,你知不知道她面临的是什么?她是活活被人逼死的!可你连话都不肯为她说一句!你……”
“她不是被我逼死的,也不是被我家王爷逼死的,十四弟恨错了人,”林黛玉打断胤祯,一字一字道,“褚越是被十四弟的无能逼死的。”
胤祯踉跄着后退几步,捂住脸抽泣,无从辩驳。
胤祯踽踽走远,林黛玉目送了他一阵,继续沿着长长的宫道往前走。
弘晖忽拉住了林黛玉的手,轻轻道:“额娘,十四叔为什么欺负你?”
“你十四叔很伤心,因为他最喜爱的人没了。”
“怎么没了?”弘晖知道,人家说没了,意思就是死了,死就是再也见不着那个人了。
林黛玉摸摸弘晖的头,叹道:“自尽。”胤祯因褚越受制于胤禩,褚越不忍,因此自尽而亡。
弘晖想了好一会,道:“我讨厌这个地方,额娘,我们快点看完十三叔回家吧。”他不是很懂额娘的意思,但皇宫这个地方的人让他觉得不舒服。
林黛玉苦笑,现在不喜欢,终有一天,你会喜欢上的。
一如既往,看守胤祥的人不让林黛玉进去,只肯帮忙传递物品。
林黛玉将一些衣物吃食转交给看守太监,并奉上了沉甸甸的荷包,“烦劳好好照看十三爷。”
看守太监点头如捣蒜,信誓旦旦地答应了。
林黛玉才带着两个孩子离开。
一时抱弘旻的奶娘体力不支,换了一边胳膊,将他吵醒了,嘟着小嘴巴要额娘。林黛玉接过来抱着,细声哄慰。
经过顺贞门时,看到太监嬷嬷们领着一大队身着旗装的女子路过,见到她时行礼问安。
林黛玉看了一看,疑惑道:“这是?”
那白净太监道:“回禀四福晋,这是正白旗和镶蓝旗的秀女正在选秀呢。”
林黛玉还没到选秀的年纪就被指给了胤禛,对选秀是头一回见,有些好奇。那队秀女都是旗人,高矮胖瘦参差不齐,模样好的寥寥可数,但选秀选的也不是模样,实乃家世权势罢了。
“原来是这样,你们辛苦了。”林黛玉微一颔首,算是同他们问好了,并让画堂拿了两个荷包给太监。
秀女们慢慢走远,其中不乏有大胆的低声在队伍里闲聊讨论。
“刚才那个是谁?”但凡女人,对长相好看的人都充满了探究*,说不清是嫉妒还是羡慕。
“土包子,她你都不认识?那可是雍亲王福晋。”
“雍亲王,听说他克妻,是不是真的?”
“雍亲王算什么,我家可是接待过八爷的。”
“长得也就那样,看着不像旗人哪,弱不禁风的。”
……
林黛玉颇有趣味道:“画堂画扇,你们猜这次选秀,会不会出点什么幺蛾子?”
画堂道:“不会吧……”选秀能出什么幺蛾子,以往皇上指婚秀女给皇子宗室们,跟他们府上从来没关系。
林黛玉摸了摸下巴,道:“我有种预感……”
回到家里,徐嬷嬷拿来一个帖子,道:“福晋,林大爷回京述职来了,林大奶奶送了名帖来求见。”
林黛玉看了半天那帖子,笑道:“探春妹妹的字越发写的好了,为我准备纸笔,我当亲自回帖,方不负她一番心意。”
立刻又丫头应声前来磨墨。
探春隔天就来了雍王府,带着她的一对子女,肚子还微微鼓着。
两个孩子是龙凤胎,女孩叫阿麒,男孩阿麟,三岁了,俱是活泼可爱的性子。
林黛玉抱了阿麒半天,笑道:“嫂子真是好福气,有个漂亮的女儿。”
探春摸摸弘旻的头,“在你面前,我怎么敢称有福气?以后你想要个女儿,未必得不了。”
林黛玉笑而不语,她是想要个闺女,但得先让闺女她爹保证不送出去和亲才行。
探春这几年过得舒心,模样越发的艳丽妩媚,两人言笑晏晏,半点没有隔阂。
知道探春走时,她才说:“我要谢谢林姐姐,为我家人寻了个下脚的地方,使他们不致漂泊。”
林黛玉摆摆手,道:“我只是稍稍提了两句,不值当你谢我,只要你不怪我就阿弥陀佛了。”
探春道:“哪里能?他们作天作地惯了,能有这个下场已经是上辈子的福报,我不敢再多求。实话告诉姐姐,即便我现在回来了,也不会周济环儿,那就是个泼皮。”
林黛玉如何不知贾环为人,也只有沉默罢了。
据说贾家一大家子人,唯有贾兰将李纨找了回来,现在正努力温书,以期考个功名。贾宝玉找了许久,都不曾将王夫人和薛宝钗寻回来,后来去铁槛寺卜了一挂,说是今生母子夫妻缘分已经到头,也就罢了。
不知何时,贾宝玉身上天天戴着的宝玉丢失了,贾兰问起,他推说不知,更不以为意。贾兰想着兴许是丢了,兴许是贾宝玉路上少了盘缠拿去换钱了,反正贾宝玉没了玉也活的好好的,反而更清明了,管那劳什子呢。
现在一家人在西郊老房子里安定下来,叔侄写字画书信出去卖,李纨绣绣品卖钱,加上朝廷每年都会给旗人补贴银子,日子勉强能过活。
贾家有两个会读书识字的男人,因此在方圆一带很受尊重,过了几年,有人见贾宝玉和贾兰没有家室,便牵线搭桥做媒,给两人说亲。李纨做主给叔侄两人定下,对方是好人家的女儿,虽则小门小户的,但也样貌清秀,并懂得持家做活,便纳了来做正妻。
虽然有显赫的亲戚在,例如贾探春之流,但贾宝玉和贾兰都是有羞耻心的人,因此并不去攀附,有时收些接济银两,也不嫌折了腰。
贾环终日混迹于市,成了个泼皮无赖,没什么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