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蟲斯动股,六月莎鸡振羽。
这时候的天气实在算不得太好,太热了,富贵人家整天思索去哪里消夏,热的恨不得整天埋在冰里,几乎没有人在这时候办婚事。
但林往的婚事就定在了这时候,府里管事近日天天忙进忙出,生生晒脱了皮,可算是将一应物件准备妥当了。
婚期前一天,林黛玉去了贾府。贾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贾母十分有兴致,打点起精神带着全府里女眷在大观园游了一圈,丝乐声声不断,个个脸上都带着喜气。
探春接连被人打趣,饶是她为人爽朗,也有些害羞,微红了脸颊,整个人看起来像朵绝艳的玫瑰,在几个女孩子里最为出挑。探春本就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但之前有薛林二人惊才绝艳,才被压着不能出头。
林黛玉拉着探春躲去一边,道:“探春妹妹,明日我不能来,就在那边府里,你这边可有什么没准备齐全的?”
探春微微冷笑数声,摆手道:“我能有什么好准备的,我出身微薄,给一千两银子的嫁妆、几件旧物件就打发出去了,。”
林黛玉也猜到了这个,叹了口气,安慰道:“妹妹放心,我大哥不在乎这个的。”
贾府这么一大家子人,出入排场都不小,前几年耗了一二百万建的大观园就是从薛家借的钱,多年来又没什么进项,还有钱就怪了,恐怕现在早已是拆了东墙补西墙的情景了。探春一个庶女,王夫人是不会贴补她多少嫁妆银子的,贾母本说给三千,但实际到手只有一千,剩下的两千也不知哪里去了。
侯门公府的小姐,出嫁只给一千银,传出去也是个大笑话。
幸好探春也不是个坐以待毙的,林家送来的聘礼没人敢动,好歹能撑撑场面。
众人聚在亭子里正乐呵呵地行酒令,一时有个小厮仓惶跑进来,大声道:“不好了,史家被抄了!”贾母哀声一呼,立时就晕了过去。然后厅里一片忙乱,哭的哭,喊的喊,掐人中的掐人中,心里还带着点分寸的忙说去叫太医来,慌慌张张地抬贾母去就近的屋子。
王夫人指着小厮责怪:“谁叫你慌脚鸡似的乱说,掌嘴!”小厮忙哭着自己打自己的脸。
贾母被喂了急救的丸药,很快醒过来,哭道:“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四大家族同气连枝,有牢不可破的姻亲关系,贾母娘家姓史,自己娘家被抄了,她焉能不哭?贾府面对史家又该何如?
林黛玉见场面乱了,就向薛宝钗告辞回家去了。
林黛玉的马车刚走出宁荣街便遇上了打马而来的胤禛,他弃了马进马车和林黛玉同坐。林黛玉问他:“怎么出门来了,不是叫你在家里等着我吗?”
胤禛往贾家方向看了一眼,哼道:“刺鼻子的浊气,我不放心你。”
林黛玉道:“我知道了,是不是因为史家的消息,你怕我被祖母绊住脚?放心,不会的。”
胤禛小心地环住她,道:“不是怕那个。走,回家去。”
“我还想去林家看看,你知道太太她最近精气神不大好……”
还要再说,被胤禛打断了,“林往自己有手有脚,不用你操心。乖乖的,咱们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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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了林往大婚这一天,天气大晴,微微的风。
林黛玉和胤禛一早就来了林家,这时候来的人还不多。
林往也还没有去迎亲,穿着一身的大红喜服,胸前系着个大红球,笑的有些傻气。
林琼看的直捂脸:“大哥,我求求你,求求你别这么笑,我都替你丢人。”
察哈尔氏脸上扑了腮红,看起来精神不错,笑着说和了两句。
林黛玉坐在一边瞧着,特别开心地笑。真好,家人都平平安安的,就像话本里圆满的结局一样。
林璇忽然大叫:“二哥你快看,姐也在傻笑。”
林琼正要嘲笑,却见胤禛来了,忙闭上嘴巴,瞪了林璇一眼。
胤禛看了看林黛玉的脸色,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不如去褚玉阁休息休息,等吉时到了再出来?”
林黛玉正要笑他太小心,有个丫头端着一盘子点心过来,林黛玉闻见甜腻的、油咸的各类馅料果子混杂味道,立刻有种干呕的感觉直冲上来,忙捂住嘴巴。
让丫头把盘子拿走,胤禛递给她温热的茶水漱了口,给她拍背。
林琼走过来,拉着林黛玉的手腕把了把脉,片刻后道:“似乎是喜脉,但月份太短了,要再等半个月才能确认。”众人一听,俱是大喜。
虽然要等上半个月才能确认,但看这情形,已经□□不离十了。唯有察哈尔氏脸色晦暗不明,想是被触及道了伤心事。
林黛玉一听,愣了。
胤禛倒一副早知如此的神色,扶着他的小福晋去休息。
褚玉阁。林黛玉摸着自己扁扁的肚皮,不可思议道:“有孩子了?”
胤禛笑道:“笨姑娘,这个月你的小日子迟了好几天,你竟然不知道?最近徐嬷嬷她们对你是万分的小心,偏你还笑他们小题大做。”
林黛玉的癸水一向准时,有丫头们数着,她自己倒没大注意。
胤禛凑过来揽住小姑娘,温柔道:“也该有了,我可早就想要你生的孩子了……”
林黛玉两辈子,头一回有这样其妙的感觉——一个流着她和胤禛血脉的孩子,仔细想一想,似乎棒棒的。
两人就这么静静相拥,谁都不说话,岁月静好。
许久,听得外头鞭炮声大作,礼乐阵阵,有人在敲房门,“贝勒爷,福晋,林大爷已将新妇人迎来了,该去观礼了。”
两人方起身,抚平衣衫子上头的褶子,出去观礼。
从林府回来半个月,胤禛慎重招御医来探脉,确诊是喜脉,忙不迭报给宫里和林家知道,满府太监、丫头、仆妇下人都赏了三个月月钱,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林黛玉自此在家里安心养胎,府里有什么事情也直接让徐嬷嬷处理,轻易不劳烦福晋。
林往新婚不多久,户部的调任文书便下来了,果然是任职的苏州臬台,要他即刻赴任。林往新婚燕尔,舍不得留妻子独自在家,便想着带探春一同赴任。
林海是同意的,林家也并没有媳妇在婆婆面前每天立规矩的家规,察哈尔氏正好不想有人抢她的管家劝,便也推说让探春去,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探春临走前,去找了林黛玉辞行。
林黛玉这阵子孕吐,吃什么吐什么,唯爱吃酸,整天抱着酸梅、山楂吃得津津有味。
探春尝了一口酸梅,酸涩得她口里发麻,忙喝了一大口水漱口,整张脸都皱起来了。
林黛玉笑道:“如今我该称你一声嫂子了,大嫂,我哥哥对你好不好?”
探春斜睨道:“你又打趣起我来了?我倒要问问你,四贝勒爷对你好不好,看你又瘦了,没饭吃只拿酸梅子充饥,想必是不好的。”
林黛玉咬唇吃吃笑道:“等嫂子有了孕就知道这滋味了,你也能瘦成我这样也说不定。”
“那还早呢。”
“早什么?”林黛玉道,“我看也不早了,等下次见你,你说不准要牵一串的娃娃教他们喊我姑姑呢。”
“借你吉言,我求之不得呢。”探春笑了笑,“对了,史家……”
林黛玉收了笑,肃道:“怎么?”
探春道:“我出阁前一天听鸳鸯偷偷告诉我,老太太跟老爷、太太、大老爷、大太太商量,那意思是先把他们自己摘干净重要,至于史家的死活,竟是半点都不管的。不说别的人,单说云妹妹,进大狱的人里可还有她呢,好歹是老太太看着长大的……”
林黛玉不知该说什么好。
探春叹气,“我本不愿将这些腌臜事说给你听,但我也不知该告诉谁了,就是,就是觉得伤心……”
林黛玉道:“史家这件事,不管谁出手,也救不了他们。你不要自扰了,开开心心去苏州不好么。”
探春道:“没人救得了史家,可有人救得了贾家?我知道老爷太太们总觉得已经从太子那边摘出来了,没事儿了,可是他们这是利欲熏心,这档子掉脑袋的事儿就不该碰!”
林黛玉忙抓着她的手,示意别说了。
探春拿汗巾子拭去眼角的泪,“林姐姐,无痕和老爷、你,你们怎么想的我大抵知道,不愿意沾贾家那一摊子事儿,他们不成器,又蠢。我近来心里总惶惶的,怕带累了无痕,也怕对不住祖母……”
“妹妹……”林黛玉叹,“苦了你了。”
林黛玉可以忍得了袖手旁观,探春日后可能忍心让娘家家破人亡?日后必然是惦念挂心一辈子的。
世间大抵如此,人人均希望合家平安,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锦绣荣华,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没有长久团圆的明月。想到这里,林黛玉心内又是一阵萧索。
贾家曾经朱门绣户、钟鸣鼎食,最后终会一场空,以此类推,林家又当如何?爱新觉罗家又当如何?她和胤禛又当如何?
探春走后,林黛玉便唉声叹气,一时抬头望天,一时低头发呆,烦扰的模样。
胤禛见状问,林黛玉和盘托出,胤禛笑道:“这才是真正的庸人自扰、杞人忧天呢。”
林黛玉听罢,也觉得自己实在该配这八个字,便笑了。
胤禛轻轻吻住小姑娘,低声道:“傻子,你该对我有点自信,我别的本事没有,却总会护着你一生的。至于孩子,就得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他们?”林黛玉挑眉。
胤禛悠悠笑道:“那当然,你要给我生一堆的娃娃,可不就是他们。”
“才不要呢。”林黛玉哈哈笑着将胤禛推开,“我饿了,想吃宫保兔肉、炝玉龙片、莲花卷、三鲜鸭肉、杏仁豆腐、鹦鹉莴笋、鸳鸯酥盒子……”报出一连串的菜名,俱是费时费事的。
胤禛大手一挥:“给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