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突然响起的巨|大雷声让屋中人都只觉得耳边一震。而它带给阮婉的震动,却远不及妈妈刚才对她说的那句话。
“上了高中……跟我一起生活……”
断断续续的话语在她的耳边持续回荡。
这句话,她上辈子也曾听过,从妈妈的口中。当时的她觉得欣喜若狂,现在却只觉得晴天霹雷……不,也许该是雷天霹雳。只是,上辈子外婆对这件事一直持否定意见,这次呢?
阮婉下意识转过头,她看向外婆,想要看到后者的口中吐出反对之言。然而,让她失望的是,外婆居然什么都没说。
妈妈和外婆避开他们所谈的事情,居然就是这个?
外婆为什么会答应……怎么可能会答应!
外面的雷声更大了,每一道闪电也都好像能直击到大地上,溅起一地火花。与之相反,阮婉的心,渐渐地凉了下来。她一定不知道自己此刻露出了怎样一种寒冷的眼神——上辈子那千疮百孔、灰冷无比的心灵,从重生开始,就被重重温暖一点点包裹住了,而此刻,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撞|击,那层外皮一不小心就掉落了些许,那些被尘封许久的负面情绪,也就理所当然地顺着她的眼睛流露了出来。
这是一种空洞寂寞的眼神,没有喜,也没有悲,荒凉到好像什么都没有……
这是失去一切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可她分明还只是个人生才刚开始的孩子……
外婆看着这样的阮婉,心中沉沉,嘴唇微微颤抖,最终说道:“芳华,你带两个孩子去把衣服换了。”
因为角度的缘故,素芳华并没有看到阮婉的眼神,她只是微微一愣:“妈,心愿和子煜的衣服都没……”
“去!”外婆低声一喝,话语中有着不容分辨的命令意味。
素芳华下意识抖了下肩,于过去若干年中养成的本|能告诉她——每当妈妈这样说话,就最好不要违逆她。再加上她的性格天生顺从成分居多,于是她没有再说些什么,只低声叫乔心愿和沈子煜与自己一起离开。
事实上,乔心愿和沈子煜的衣服都没有湿多少,完全不需要换。但他们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因为……他们也看到了阮婉的眼神。还是孩子的他们压根不懂得那眼神的含义,只是觉得它凄婉极了,悲凉极了,光是看着就让人忍不住心酸。尤其是乔心愿,她原本听到妈妈说的事还很高兴的,眼下,却是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了。
不多时,其余三人退去,正厅中只剩下外婆与阮婉两人。
阮婉哑着声音问:“是不是真的?”
她只觉得满心委屈。
难道自己做得不够好吗?
难道自己重生以来还做的不够好吗?
为什么上辈子不同意她离开的外婆,这辈子却欣然同意。
为什么!
外婆默默地与阮婉对视了片刻,表情来有些疲惫:“小婉……”
“是不是?”阮婉嘴角溢出一丝冷笑,提高音量,“是不是真的?”
阮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话,或者说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对外婆说话,但是,她已经被控制了,被骤然冒出并迅速充斥全身的那股冷意怒意悲意控制,迫不及待地冷笑,迫不及待地口不择言,迫不及待地想要刺伤自己所能看到的一切人!
这种感觉,她再熟悉不过了。
因为上辈子时时会感觉到,而每一次这种感觉爆发后的结果,都是糟糕无比。恰在此时,她无意中看到了自己在玻璃立柜上的倒影,自然,也就看到了自己此刻的眼神。
她在用这种眼神看着外婆……
外婆看到了她现在的眼神……
看到了她重生以来竭尽全力想要隐藏想要遗忘想要取代的事物。
这个认知让她突然觉得冷极了。
下一秒,她骤然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冲入了遮天蔽地的雨帘之中。
雷声轰鸣,闪电刺目,阮婉跌跌撞撞地跑着,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中途摔过几次。当她停下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离家很远的地方。她呆呆地站在雨水中,任由它淋透自己的身心,渐渐冷静之余,心也慢慢凉了下来。
今天之所以能冷静地面对妈妈、乔心愿和沈子煜,不过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与他们不会再有什么过深的瓜葛。她已经不同了,已经走上了和上辈子完全不同的的道路。但紧接着,命运就告诉了她什么叫做残酷。她那么努力地往其他路上走,它却给了她一个如同神来之笔的拐弯,硬生生地将她送回了原来的道路上。
所以,她不可避免地失态了。
如果这消息不是妈妈亲口说的,如果给她足够多的时间冷静,如果……也许还不至于闹到刚才那个地步。但一切就是那么巧,巧到让人猝不及防,她也终究再次做错了事情。
明明可以直接开口拒绝的,她却居然将一切变成了这样……
阮婉踉跄了几步,靠在一旁的墙上,抱着膝盖蹲下|身,满眼茫然无措。
被看到了……
她将最糟糕的一面展露给了外婆看。
上辈子外婆就是因为被她做的那些事情打击过度,精神恍惚之下,与宅子一起在火光中……
她明明想过,这辈子绝对绝对不再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然而还是……
外婆本来就不要她了,现在应该更加打定主意了吧?
阮婉想到此,低低地呜咽出声。重生以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但现在,她却想好好地哭上一场。于是,她将头埋入双臂之中,肆无忌惮地哭出声来。反正雷这么大雨这么大,没有人会听到,她不会打扰到任何人。
事实也的确如此,因为这雨实在是太大了,并且毫无停息下来的迹象。它密密麻麻地连接着天地,也像一个无形的囚笼,就这样将阮婉锁入其中。
在这样的天气里,祁宣打着个伞大步大步地往家里跑,手里还提着个酱油瓶。他也是真倒霉,上午刚回来,就被老妈和奶奶打发出家门打酱油。结果在商店里遇到小伙伴,两个人才愉快地玩了几次……十几次……咳,好吧,是几十次“小霸王”游戏机,只听得外面一片电闪雷鸣。祁宣这才想起,奶奶和老妈好像还在等他这酱油做饭……于是他也来不及等雨停了,借了把伞就往家里跑。
最初他还小步跑,然后就发现在这样的雨天里,拿着伞跟没拿其实没多大区别。好吧,还是有区别的——一只拿着伞的狗和一只没拿伞的狗的区别——反正都是淋成狗!
他一边跑一边心里打颤,这伞有点年头了,伞尖可是金属的而非塑料的,伞把还有些残缺……万一它一不小心起到避雷针的作用,他可就完·蛋·了!想他如此青春年少英俊异常,若是挂在这里,那真是亏大发了!老妈和奶奶也会哭晕在厕所的!
祁宣的心中不停地冒出各种念头,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拼命狂奔着。
早知道躲一阵子雨再回家就好了,反正她们都等了那么久,也不差这一会儿……
早知道就拿一把新伞了……
路边戳着的那一小坨东西有点像阮婉那家伙……
不过怎么可能嘛……咦?
等等!
祁宣一个急刹车,倒退了几步,一扭头,目光直直地投落到了路边。
大雨正如注,有那么一位少女正蹲在路边,她穿着嫩粉色的衣裙,款式看来相当古老,却好不突如。此时此刻,她的脸孔正埋在双臂之中,如瀑的黑发顺着衣服滑落下来,发尾甚至落到了地上——祁宣一方面觉得这场景漂亮地像一幅画,另一方面却又莫名地多了几分脑补,看,电闪雷鸣之下,那少女缓缓地抬起头,居、然、满、脸、头、发!
嗯,他顺理成章地被自己吓到了。
他往后跳了一步,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小心肝,左右看了眼,暗道幸好没人看到他,否则真是太丢人了。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墙边少女的身边,打着伞低声问:“阮婉,是你吗?”
祁宣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却已经完全确定这人就是阮婉了。他蹲下|身,一边替她打着伞,一边又问了句:“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
“下雨了怎么还不回家?”祁宣也不在意有没有回应——反正阮婉偶尔也会不搭理他——自顾自地、絮絮叨叨地说道,“是不是摔了?要我送你回去吗?你这么大雨天还没回家,苏奶奶会担心的。”
他的其他话都没能起到任何效果,唯独最后一句……
它就像是开锁的钥匙。
原本对于外界事物毫无反应的阮婉顿时抬起头来,本能地看向对自己说到外婆的祁宣。后者先是吓了一大跳,才意识到阮婉抬起头时果然还是阮婉,并没有变成脸上全是头发的女鬼,这个认知让他大大地松了口气。然后,他就发觉到阮婉的状态有点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