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苏夫人有意在此刻怨怼苏洪，只是她这执拗的脾气早已经入了骨髓，再无治愈之日。
细细地吸了口气，苏夫人状似埋怨地开口，“老爷，那是二十年前的苏夫人喜欢，二十年后，物是人非了。”
脑海里闪过太多的片段，等到抬眸之际，苏夫人竟是不晓得自己这脾气究竟是自小就有，还是被苏洪给惯出来的。
抬手拂过苏洪的脸，他多日操劳，比第一日来的时候消瘦了好些。泪眼迷离下，苏夫人又恍惚觉得苏洪还是如当年一样，一分一毫都不曾变。
“你那日来我家提亲，你说我跋扈，还说我与其他的闺阁小姐不一样。你与我爹说要娶我。”
往事历历在目，苏夫人眼眶发涩，这一生太长，这一生太短，眨眼间须臾数年就一晃而过，任凭指尖再怎么用力，也抓不住半点雪泥鸿爪。抚过苏洪的眉眼，等到眼角珠泪落下，苏夫人才清晰见着苏洪额角的纹路。
二十年了，老了的不是她一个，原来她心心念念的白衣少年，最后也老了。
“你说我野性难驯，所以喜欢我。我爹答应让我嫁给你。成亲当日，你掀开我盖头的时候，问我……”
一连串说的太多，苏夫人又开始喘气。苏洪连把手上的药碗放下，又想扶着苏夫人躺下，只是濒死之人，约莫能猜出这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错过了这回光返照，怕是有些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你问我，可曾喜欢你？那时我羞赫万分，不敢告诉你。你告诉我无妨，倘若当时不喜欢，日后也会喜欢。其实我，在很早之前，上元节，马球场，你说我骑射好，我就喜欢你了。苏洪，我很早就喜欢你了。”
少年夫妻，终究是一场空。瞥见了窗外的那个贴在房门上的身影，苏夫人眼角又有泪低落，“可是你，苏洪，你……，我错就错在，把你无心说的话放在了心上……，你……你……”
“你别说了，”，不知道到底是从哪来的恐慌，苏洪直觉告诉他，只要苏夫人说完这些，她就会如同一阵青烟一样散去。他与她是结发夫妻，这么多年的情谊，为何会到这一步？
“别说了。”，苏洪的手颤的不成样子，他紧握着苏夫人的手，声色嘶哑到让人有些怀疑那样粗粝的声音是否来自一个正常人，“木儿还没有回来，你不能有事。木儿知道了会怪我的，你不是最不想他与我交恶么？柔儿，不说了，我们不说了，你睡一会，我让翠屏去给你找大夫，啊？”
“不。”，倔强地摇头，苏夫人想要把手从苏洪手中抽出，可是无奈于她的力气不剩多少。每每想起来清姨娘，就同是在胃口最好的时候从饭里头吃出了沙子，苏夫人如鲠在喉，可是她的性子又不容许她与一个妾计较。
“你终究是不懂。当初你说我性子张扬，所以喜欢我。后来你说我不近人情，所以厌恶我。苏洪，我并非不肯让你纳妾，可是唯独清姨娘，她不行。彼时我娘离世，我无暇照顾你，我承认，可是清姨娘，她是我最除了你之外最信任的人，我最爱之人与我所信之人联手骗我。”
“苏洪，你骗我的我好苦，我只是个女人，你就不能让让我么？我……我这一辈子，一辈子都不要原谅你了……，苏洪……”
“柔儿……”，试探地晃了晃怀里的人，苏洪心口蓦然撕开了个口子，寒冬腊月的风嗖嗖地往里灌压，“柔儿？木儿，木儿还没有回来，你，你怎么舍得……”
喃声自语，苏洪抱着怀里的人，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柔和，“原来上元节我们就见过么？我就说我们的缘分匪浅吧。”
婚房那日的场景不断地在苏洪脑海里回放，他揭开了苏夫人的盖头。那盖头下是一张叫人挪不开眼的面容。见着自己的夫君进门不晓得问好，也不羞赫，只是傻傻地笑着。
苏洪也跟着笑，红烛之下，两个人的脸色都莫名红润。
“苏洪，你娶了我，你完了，我不会让别的女人再进门了。”
“那我就只要你一个。”
看着那张蓦然羞红的脸，苏洪似笑非笑地盯着，上前半步，手抵在她下颚，迫使她只能直视着他的眼。
“那么夫人，”，这是他第一次这般称呼她，彼时的苏洪不知道，原来他能喊她夫人的日子，那么短，“你可喜欢我？”
上门提亲太过冒失，苏洪一度有些怀疑自己是否是操之过急。，可是在成亲之后，苏洪又取消了这个疑虑，来日方才，怕什么！
“夫君，你是不是吃醉酒了？”，顿了顿，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妮子自己拆下了凤冠霞帔，而后扶着苏洪在床边坐下。那一日的合卺酒，为其火热的新婚拉开了帷幕。
看着怀里逐渐开始冰凉的人儿，苏洪摸了摸眼角，怎么没有泪呢？不是该伤心欲绝么？
“老爷。”
柔柔的两个字迫使苏洪下意识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怀里，可是苏夫人只静静地躺着，没有任何动作。偏着头，苏洪有些疑惑，而后蓦然又笑了起来，“你是不是累了，所以想休息一会儿？柔儿，我等你。”
“老爷，姐姐死了。”，清姨娘悄然推开门，一步步走到床边。苏洪乍然回过头，嗜血的眸色叫清姨娘有片刻的失神，很多年前，这个男人也曾用这样的眼色看过她。
同样是为了他怀里抱着的女人。清姨娘清晰地记着，那一日苏府也如今日的场景差不多，因为苏夫人在后花园里撞见了苏洪和清姨娘，所以导致了铁木尔提前出生。当日苏夫人难产，苏家也是如同此刻一样，各路大夫就在外候命。
“她若是有事，我要你陪葬！”，那日的苏洪的话言犹在耳，震耳发聩。清姨娘怔愣在原地，不敢上前，可是她口中依旧呢喃着：她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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