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伤心极了，她开始发现，自己的婆婆真的是强弩之末了，再也没有任何的事情能够让她再有活下来的希望了。
她自己在眉山待了那么多年，早已经学会了看病那一套望闻问切，她知道婆婆已经不是吃点药能够好的，自己来了以后，她反而开始激动了一会儿，差点病情有更加严重了。
她也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叫这个人留下来，只能好好的送走她，不让她觉得这些有什么。
她尽量在老人面前笑着闹着，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留给老人，不让她感觉到难受，也不让她感觉到悲伤。
但是每次做完这些，她都觉得心里好像被撕裂一般，这是她人生第一次面对永别，这种感觉不亚于慢性凌迟。
但是她知道，这些伤心不能表现出来，因此，只有在她回到自己的住所以后，才会慢慢哭出来。
楚年站在她的门口，一言不发，倚着门，静静地看着她。
实际上，他这样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出来让她发现，这一次，是他再也看不下去了，无论如何，他怎么可能忍心让昭雪夜夜流泪，第二天又肿着眼睛去照顾老人？
他轻咳一声，昭雪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还会有人在这里守着。
她赶紧擦了擦眼泪，转过头，看见楚年平静无波的脸，她红着眼睛，样子倒是有些滑稽。
楚年想了一下，道，“你别哭了，这样哭得实在是太明显了，到时候你婆婆听见了，怕是又要觉得难过了。”
“老人家老了以后，对这些声音都敏感得很，或许要是知道你哭了以后，会很伤心吧？”想了想，她又觉得自己说话实在太过尴尬，补充道。
昭雪擦了擦眼泪，努力克制自己，不让自己哭出来。
但是每当这个时候，都会觉得自己很尴尬，自己伤心的哭泣，被看出来以后，都不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楚年忽然走了进来，坐在她本就逼仄的屋子里。
“你已经准备好了吗？”他抱着自己的手，开始问昭雪。
昭雪一愣，“准备什么？”
“准备告别，你也应该知道，你来这里，就是来告别的，命运没有奇迹，婆婆大概就这几天的事情，她早就已经撑不过了。”楚年道。
他实际上，是个很冷漠的人，小时候父亲有那么多个姨娘小妾，母亲每天都很伤心很暴躁，每天都要楚年也变成一个被抛弃的人，再以此来报复他的父亲。
但是楚年或许是天生薄凉，他实在是不懂，为何折磨自己了，就可能会折磨报复到父亲了。
后来，母亲自杀以后，他终于想通了，原来，是因为母亲爱着父亲，也觉得父亲会这样爱他。
而楚年一向是不相信这些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觉得父亲是一个没有爱的人，他和母亲明显不是同一种人，在母亲死了以后，他居然会觉得放松，想着，至少再也不用再看着她每天以泪洗面。
他从小都很听话，变成了一个父亲最喜欢的继承人的模样，无情，冷漠，一切只为了达到目的。
他深深知道，自己要是没有达到要求，很可能就会被抛弃。
而到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有了自己的人生，还有权利，他好像也可以把那些没有达到要求的，没有什么用的人，是不是也可以被他丢掉，包括以后的父亲？
然而，这些话他是都没有说出去过的，这是他藏在心里的隐秘的秘密，光鲜外表下丑陋的内心，这是不能被这些人看出来。
昭雪不同，她表面上是个很木讷，是最遵守所谓规矩的人，但是她心里却是一个毫不设防的先小孩子，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可以让她觉得柔软难过的事情。
所以，这样一个十年前的事情，都可以让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被戳中，所以，从本质上来说，她和楚年不是一样的人。
她叹了一口气道，“我现在是真的后悔，那个时候，我跟着师父到眉山去的时候，师父允许婆婆跟我一起到眉山养老，可是她不肯，她说，她要在这里，直到人生最后一片阳光落下。”
她抽泣了一下，“你说，要是我当年再强硬一点，逼迫着她和我一起到眉山去，你说，会不会现在的结局不一样了，至少，这么多年，她不会过得这样凄惨，我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都知道。”
她总是这样，把所有的错都推在自己身上，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她总是把所有罪过都揽在自己身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楚年觉得，这种人估计是少得不能再少的人了吧。
他想了想，拍拍昭雪的肩膀道，“这不关你的事情，婆婆她总有自己的想法，你尊重她的想法，怎么能算是有什么错呢？不用这样为难自己。”
“况且，”楚年又继续道，“不是每一个人都觉得跟着去眉山是一件好事的，至少我就不觉得。”
昭雪诧异地看着她，好像在说，看看你到底能说什么似的。
楚年沉吟着道，“对你来说，眉山有你在，有你师父在，可以照顾婆婆，好像这对她来说，是最好的事情了，是吗？”
不是吗？昭雪心想。
楚年摇摇头，“但是并非这样的，如果婆婆眼中，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呢，你要知道，她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或许早就已经有了宝贵的，不愿提及的回忆，她根本舍不得呢？或许，她更爱这里的晚霞，还有夏日的风沙，对她来说，眉山不是那么好的地方，你说是吗？”
是吗？昭雪疑惑，或许是这样吧？
婆婆有什么记忆呢？
昭雪想不到，她只陪着婆婆五年，那五年她是那么小，很多事情都记不清，自然不会知道，她到底有什么样的往事，所以这里真的有她最宝贵的记忆吗？
每一个人，都会有自己不愿意提及，但是永远不会忘记的记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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