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春县衙兵变在清晨第一丝曙光初现的时候,就已经销声匿迹,县衙门看起来如同往日一样,只不过守卫县衙的兵卒,由先前的御林军换成了城守军。
有不少人隐隐知道昨天晚上城里面发生了一些事情,但是没有几个人有胆子去打听具体的情况,对于县衙里面如今的情景,那也是没有几个人清楚。
谁都知道,在这种时刻,知道的越少,反而越安全。
薛绍坐在官仓大营中,昨日韩漠和苗武领人出城,他自然是知道的,但是他却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去了何处。
韩漠这位最高统帅不在,他自然是要担起护粮的重要责任。
昨夜城守军进城,围住县衙发生的兵变,他自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按照他个人的脾气,那就是带着手下的御林军,金戈铁马地冲过去,好好给那帮城守军一番教训。
但是薛绍并不是莽夫,他虽然勇悍,却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城守军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选择韩漠不在的时候动手,这中间必然是有着精确的预谋。他们并不顾及御林军的存在,也就是有着御林军不能轻易出动的砝码,而那个砝码,薛绍虽然一时间想不透,但是他却敏锐地想到,一旦自己真的带着人马冲过去,只怕正好要落入那帮人布下的陷阱,正中他们的下怀。
昨夜他连番派出人手打探那边的情况,知道肖木领着人数极少的御林军和城守军打了起来。
自己的弟兄在浴血奋战,被人欺辱,薛绍只感觉自己的血液在那个时候都要燃烧起来,他几乎都要拔刀领人冲去。
但是作为一个混迹军伍多年的老将,除了热血,他更有着面临困境时的冷静。
对方越想让他出去,那就证明陷阱越深,他就更不能出去。
守住粮仓,一切都要忍耐!
他一遍一遍地在心中默念着,哪怕他的鲜血一直在沸腾,哪怕他强壮的身体在气得发抖。
韩漠既然临行前将官仓交给自己,自己哪怕付出生命,也要履行韩漠留下的命令。
他不知道韩漠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他坚信,如果韩漠在的话,城守军绝对不敢那样做,即使城守军真的那样做了,韩漠也一定会有一个正确的判断和果断的命令。
但他不是韩漠。
所以他只能忍耐,拼尽全力地忍耐着。
从昨日深夜,直到今天第一丝曙光降临到大地之上,薛绍都一直坐在营帐中,握着拳头,指甲深陷肉中,都溢出鲜血来。
他知道,营帐外面,有一群御林校官站了一夜。
那一群御林校官也都知道身处县衙的同伴面临着险境,整整一夜,他们都是甲胄在身,手握刀柄,只等着薛绍一声令下。
只是这一声命令迟迟都没有等来。
御林军是贵族军种,从未受过这等屈辱,这种屈辱就像大铁锤子一样,重重击打着他们心中的自尊,击打着他们身为御林军的荣耀和骄傲。
……
近十名御林校官站在帐门前,终于看到帐门打开,薛绍那高大的身形从帐内走了出来。
所有人都看到,薛绍看起来疲倦无比,大胡子稀稀拉拉的,若不是穿着威严的御林甲胄,几乎就像一个丐帮弟子。
“我知道你们心中的想法。”薛绍缓缓道:“但是大人的吩咐,我们不得不服从,我们的职责,首先是要确保两处粮仓的安全。”
“是!”众人齐声应道,都没有往日那种如雷般的声音,看起来更没有什么神采。
“不必担心他们,在燕国,还没有人敢伤我们御林军的人。若是他们真有这个种,御林军一定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恐惧!”薛绍沉声道:“天亮了,你们准备下去开仓放粮……本将要去求见监察使大人,问问他这究竟是个什么事情!”
“韩将军什么时候能回来?”有人问道:“韩将军去了哪里?”
薛绍自然不能坦言韩漠失踪,这种动摇军心的话,他是不可能说出来,只是摆摆手,“韩将军自有韩将军的事情,你们不必多问。将军很快便回来……那个时候,将军一定会为我们讨回公道!”
他指着两个人,吩咐道:“你,你,随我去春园见监察使大人!”
那二人都是拱手称是。
薛绍也不多说,抬起大步子便走,两名御林校官急忙跟上,走了几步,薛绍忽然停住步子,回过头来,“诸位,指挥使大人说过的话,想必诸位还记得……!”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有犯御林者,自寻死路!”
薛绍领人上马,刚出粮仓正门,却见到迎面数骑飞驰过来,领头一人,却是宜春郡郡守司徒静。
薛绍皱起眉头,但是司徒静毕竟是一方大员,御林军虽是皇家禁卫军,但是御林护军尉见到郡守,按照朝廷规制,那还是要参拜的。
他只能翻身下马,上前抱拳躬身行礼:“末将见过郡守大人!”
司徒静也是下了马来,手里拿着马鞭,打量薛绍一番,才淡淡道:“薛护军尉这是要去哪里啊?这城外灾民还在等着口粮,你们御林军可安排放粮了?”
“正在安排!”
“韩将军在不在营中,本官有事要与他商议!”司徒静眼眸子带着得意之色,淡淡问道。
薛绍皱起眉头,抬头看了司徒静一眼,见到他脸上显出的那种难以掩饰的得意之色,心中顿时升起极为不详的预感。
自打韩漠入宜春,几番交锋,可以说司徒静心中已对韩漠生出几丝畏惧之感。
薛绍甚至感觉到,如果韩漠真的在营中,司徒静只怕不敢带着这么几个人便往这边来,即使有事,恐怕也只会派人过来相请。
瞧着司徒静的表情和行为,这家伙倒像真的知道韩漠不在营中一般。
“韩将军有事在身,当下并不在营中。”薛绍缓缓道:“郡守大人若有要事,可告知末将,等韩将军回来,末将会禀明将军!”
司徒静冷冷一笑,也不给好脸色,“告诉你?薛护军尉,你倒真是看得起自己。”
薛绍心中虽然愤怒,但他心中十分清晰,如今整个御林军的责任是由自己担负,自己行事必须冷静,万不可冲动。
这里终归是贺族的地盘,也终归是司徒静的地方,绝不会陷入对方的陷阱。
司徒静手握马鞭,背负身后,竟是往仓库中行去,边走边道:“薛护军尉,你们这边还有多少粮食啊?你们还是一日放两次粮吧?”
“是,卯时和酉时各一次!”薛绍忍着怒气道:“这是韩将军吩咐下来的。”
司徒静停住步子,转身看着薛绍,“不过城外百姓这几日可是颇有怨言啊,责怪你们御林军太过苛刻,放粮的数量太少啊。这样吧,从今日起,每日依旧放粮两次,不过这粮食的数量……增加一倍!”
薛绍皱眉道:“增加一倍?郡守大人,如今这粮食本就稀缺,洪水也不知何时才能退却,那帮灾民更不知道何时才能够返乡,若是敞开了放粮,米仓中的粮食更是支撑不了几天,到时候粮尽,那是要出乱子的。”
“你们御林军身负护粮之责,为何迟迟不见后续之粮到达?”司徒静厉声道:“本官身为宜春郡郡守,一方父母官,想的是我百姓的温饱,灾民受饿,这里有粮,本官自然要从这里调粮。你们韩将军收缴了大鸿米店一仓库的粮食,两处粮仓加起来,粮食不少,难道还要眼睁睁地看着灾民挨饿?本官为百姓民生计,那是断断不允许的,即使得罪你们御林军这帮贵族兵,本官也是要你们加倍放粮……!”此时的司徒静,气焰嚣张,咄咄逼人,当初在韩漠面前那种畏畏缩缩冒不出话来的可怜样儿,此时完全被强势气焰所取代。
对于司徒静突然变先出的这种强势,薛绍心中充满了疑惑,也感到了极为强烈的不安。
司徒静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让薛绍发自内心地鄙视这个装模作样的家伙,他只是淡淡道:“郡守大人,末将隶属韩将军麾下,要加倍放粮,并非不可以,但是却要韩将军下令才成,否则……谁也不好使!”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司徒静阴着脸道:“本官的命令也不好使?”
薛绍睁大眼睛,道:“恕末将直言,事实却是如此。我们御林军既然身负护粮之职,那边要尽职尽责地守护好赈灾粮。赈灾粮就算多放出一粒,也要韩将军下令才成!”
司徒静冷笑道:“好啊好,御林军果然是目空一切。昨夜一个护军尉公然袭击城守军,今日薛绍也是要以下犯上!”
薛绍瞪大眼睛,沉声道:“郡守大人,末将还真有一事要请问大人,如今肖木肖护军尉身在何处?韩将军吩咐御林军护卫县衙门,末将却听说昨夜县衙那头出了乱子,竟然有一干军士强行围攻县衙门,却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有军兵倒是真,不过所谓的围攻县衙,那却是一派胡言!”司徒静一只手拿着鞭子,轻轻拍着另一只手的手掌,“不过是接防而已!”
“接防?”
“不错。”司徒静淡然道:“本官身为一郡之守,调兵换防……这总不会还要向薛护军尉禀报吧?”
薛绍道:“不敢。只不过……韩将军已经下令,由我御林军负责守卫县衙门,保护吏部官员审查案子,却不知为何要换防?”
司徒静冷笑道:“此事却不必向你解释,若是韩将军来询问,本官自会告诉他缘由!”
薛绍皱着眉头,大胡子微微翘起,又问:“既然换防,负责守卫县衙门的御林军该当回营复命才是,只是末将却未见到一人回来,不知肖护军尉和一众御林兄弟都在哪里?”
司徒静瞥了薛绍一眼,道:“这个你不必担心。肖木和御林军都很好……该回来的时候,他们自然会回来!”提高声音道:“薛护军尉,你该领人去放粮了!”
薛绍正色道:“此时末将已有安排,末将正要去求见监察使大人!”
“监察使大人?”司徒静皱起眉头,冷冷道:“你是说凌大人吧?你也不必去了。本官刚从春园过来,倒是也想求见凌大人,只不过……凌大人昨夜染了风寒,身体不适,大夫瞧过,要好生休养几日,谁也不能惊扰……凌大人这两日是不见客的!”
薛绍眼中闪过愤怒之色,握紧了拳头。
这些家伙,果然步步算计,一切都安排的精确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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