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刹那,仿佛天地颠倒,时空轮转,无数完整的画面瞬间崩碎,然后又被零零散散地拼凑在一起,眼前的世界不停旋转,缓缓黯淡,最终变成了完完全全的黑暗,不可视物。
李轻尘大叫一声的同时,猛地睁开了眼睛,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却见衣物无缺,肉身依旧,并非那如真似梦的可怖骷髅模样,再转头去瞧身旁的三三姑娘,亦是如此。
二人下意识地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可一切疑『惑』已在不言中。
刚刚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吗,还是说那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已,可这场梦实在太过真实,恍惚间,竟感觉已过去百年,甚至直到现在,李轻尘都依然觉得浑身刺痛难忍,好似身上到处都是被利刃刺透的窟窿,可仔细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还是说,现在才是梦,亦或者,这两个都不是梦?
那梦,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李轻尘如今已经完全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亦或者这一切都是人为的幻境?
他不知道,只是转头四顾,发现这四周依旧是最初那一片白茫茫的浓雾,好似置身于皑皑白雪之中,不能远视,不过就在下一刻,眼前重重云雾陡然一分,面前却是出现了一位魁梧壮汉。
此人身高九尺,膀大腰圆,气宇轩昂,不怒自威,其身上的气势之盛,更乃李轻尘生平仅见,心中细想之后,暗道只怕是那真武殿的右护法,亦不能与之比肩,也不知是何人物。
李轻尘不敢怠慢,赶忙上前一抱拳,小心翼翼地问道:“在下李轻尘,敢问大人可是这酆都神官?”
那比李轻尘还要高上一个头,瞧着比妖兽都壮实的汉子将眉『毛』一挑,一巴掌便拍在了李轻尘的肩膀上,直接将他拍得整个身子都陷进了脚下的白云之中,只余下一颗尤还在愣神的脑袋,而一只手则按住了一旁张牙舞爪的小姑娘的小脑袋,使得她无法靠近自己,只能在一旁徒劳挥拳,那壮汉稍稍俯身,伸手一捞,便又将李轻尘好似拔萝卜似地从白云地面中给提了起来,口中更是有几分埋怨。
“臭小子真是健忘,你我不是才刚分别不久么?”
李轻尘委实是被这魁梧壮汉给吓得不轻,倒不是单单只因为他随手一巴掌便将自己给拍得陷进了“地”里去,而是他竟可以在不伤自己分毫的情况下依旧轻易地做到这种事,此人对力度的拿捏之准确,堪称登峰造极,教他不得不小心应付。
可听到对方这样说,李轻尘顿时有些疑『惑』,脑子还在认真回想究竟什么时候见过此人,只是不等他发问,那魁梧壮汉便晃了晃脑袋,刹那间化作了一颗须发飞扬的狰狞龙头,这便教李轻尘一下回想起来,这不就是他先前刚刚醒来的时候,瞧见的那头庞然大物么?
李轻尘顿时惊讶道:“竟,竟然是前辈您,那我们这算是通过了考验,可见幽冥帝君了么?”
在他想来,还是自己已经死了这件事,来得更为真实,毕竟记忆里武真一轻易击溃他们六人的场面,还是那般的清晰,更何况这等可以化作人形的得道蛟龙,人间又哪里得见呢?
却不想,那魁伟壮汉听了,霎时间眉头微蹙,先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才道:“你小子看来不简单,竟能说出这等无心之语。罢了罢了,接下来的话,你可要听好了,此地可不是什么酆都鬼蜮,不过却也算不得尘世,你们通过考验是真,我家老爷也的确点名要见你,所以你二人乖乖随我来便是,对了,我名敖烈,你们二位都是老爷的客人,大可随意称呼我。”
说罢,突又咧嘴一笑,脸上却没有丝毫的亲和之意,反倒显得威胁感十足。
“只要你不怕死就行。”
刚想开口见礼便被对方噎了这么一下,再加上他尚未从刚刚攀爬那无尽刀山的绝望感觉中走出的李轻尘,此刻脸『色』苍白,只能尴尬一笑,站在其身旁,并不说话。
那魁梧壮汉敖烈见状,脚下重重一踩,一下驾起一朵白云,带上二人,骤然间往上蹿升,四周浮光掠影,层层云雾在穿过三人之后,便渐渐消散,而在撞破了不知多少重白云之后,当他们再抬起头时,眼前所见,竟是一片明亮的星幕!
星光耀眼,大如拳头,那夜幕近在咫尺,好似轻轻一伸手,便能把它们一一摘下。
脚踩浮云,夜揽群星,那绝美的银河,曼妙如丝带一样飘扬在三人头顶,李轻尘与三三姑娘这等凡人哪里见过这番奇景,一下便冲散了先前残余的些许心悸之感,心神完全沉浸在这人生难得几回闻的奇景之中,竟情不自禁地发出阵阵惊叹之声。
“嘘!”
那魁梧壮汉突然转过头,伸出一根手指挡在了嘴前,郑重其事地提醒道:“此地不可大声语,唯恐惊动天上人。”
李轻尘与三三姑娘闻言,赶紧闭嘴,却不想,那魁梧壮汉竟突然长啸一声,一下驾起白云,顿时宛如风驰电掣一般,飞速前行,二人只能一下趴在了那朵浮云之上,紧紧抓住那貌似实物的白云,奋起全身力气,才能勉强不被那迎面而来的狂风吹下去,外放真气,方才挡住那刮骨罡风,这对二人而言,无疑又是一种煎熬。
虽然已经熬过了那攀登刀山之苦,二人从中得到的好处,简直不可想象,可眼下就是最真实的世界,而三三姑娘本就不已真气的量见长,故而到了最后,李轻尘不得不一把伸手拉住了她,这才使得她没有就此掉下去。
小姑娘望着李轻尘,若有所思,李轻尘却尤在暗自思考,从那化作人形的得道蛟龙口中所言,再结合此地的情况来看,李轻尘估计此地已是人间至高处,若是不慎从这里摔下,哪怕是一位宗师境武人的体魄也必死无疑,当然了,到了那宗师境界,自然可以乘奔御风,一日千里,这却是杞人忧天了。
关键在于,自己完全不知这魁梧壮汉以及他口中的老爷究竟是何来路,又是什么目的,甚至自己与三三姑娘怎么来的这里他都不清楚,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的,他可不敢赌对方一定会救,说实在的,他连此刻究竟是在梦境中还是现实里,其实都不敢下断言。
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倏然间,脚下浮云一停,李轻尘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再度腾云驾雾般地飞起,然后一下摔在了地上,刚在心中臭骂了一句这老是喜欢丢人玩的敖烈,他便听到了一阵优美动人的笛声。
得益于那段可称“自甘堕落”的日子,他对这玩意儿的声音甚为敏感,不过这吹笛之人,却要比他李轻尘强过太多太多了,如此美妙动人的旋律,哪怕就是一窍不通的门外汉听了,也要立即被带入那忧伤清冷的心境之中,为吹笛之人的感伤而感伤,体会那如月般的幽寂。
李轻尘抬起头,便瞧见了那一席风流倜傥的黑衣。
镂空银纱云纹冠,墨『色』宽袖长衫,他只是站在那,便是一处让人挪不开眼睛的风景,整个天地,仿佛都在以他为中心环绕不休,若有月,只落月光于他身前,若有花,只放花香于他嗅之,哪怕只『露』出了半张侧脸,却已可谓夺尽一界之精华,李轻尘敢保证,此人就算是不提那高贵清绝,遗世独立的卓绝气质,光论皮囊,便连无心都要逊上三分。
真是一位可教天地日月,乃至世间万物都自惭形秽的奇男子,李轻尘暗道,他当是此地的主人了吧。
却见此人左手负后,右手持一琉璃酒盏,仰望着那近在咫尺的明月,默然无言,而在其身后,更有一可称绝『色』,身穿碧绿宫装的窈窕女子,正缓缓吹奏着这带着伤感离别之情的曲子,不过李轻尘却敏锐地注意到,这女子眼眸呆滞,神『色』木然,明显不是正常人,倒更像是一件雕工精美的雕塑,算不得真人,却不知是什么来路,甚至李轻尘觉着,先前那两位敷粉童子,都比她,更像一个“人”。
终于得空环顾四周,更让李轻尘惊讶无比,因为此地竟是一座完全悬浮于云海之上的山头,离着头顶的天空极近,他人眼中不过盘子大小的月亮,在这里却是比屋舍更加庞大,李轻尘甚至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只要一使劲,就能跳上去。
也难怪先前那敖烈会说,“此地不可大声语,唯恐惊动天上人”了,的确,若是在这里说话,只怕难免会有天仙偷听吧,若是这一切都是真的,这位老爷又该是什么来头,是人,还是仙,是鬼,还是妖?
容不得他多想,那带着他们二人腾云驾雾赶来此地的魁梧壮汉敖烈便随之落地,没有犹豫,立马单膝跪倒,朝着那黑衣男子一抱拳,恭恭敬敬地禀告道:“老爷,幸不辱命,人已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