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指导对常青背后的纹身,看出了一个大概,问我这纹身里,是不是蕴含了什么故事?
我说当然有。
要说这幅纹身背后的故事,得先说说这幅纹身的内容是啥,这是怎么一副纹身呢?
常青背后的纹身内容是一个曾经闽南的巫师神婆,她将一把草药,递给了小孩,但是,她的身后,有七八个凶神恶煞的人,脸上带着轻蔑、傲慢和野蛮,其中一个,用长矛捅入了巫师神婆的背部,矛头直接扎出了心脏。
巫师神婆的脸上表情,正如我昨天晚上,从常青医生的脸上看到的表情,那副表情,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坚毅中带着不忍,挣扎中带着对保护生命的执着。
这幅表情带来的冲击力,无以伦比,像昨天震撼我一样的,震撼到了田教授和楼指导。
除去内容本身,纹身的手段,也废了很大的心思。
整副纹身图案,是秋末运用了“3d技术”,对刺青的架构,进行了一个创新——3d纹身。
这纹身图案上的人,像是活人的似的,栩栩如生的站着。
但纹身上面的每一笔,都是于波做出来的类似山水画式的线条。
传统和现代的结合,像是立在人心里的、“活了”的山水画!
当然,这幅纹身厉害,技术是一个方面,内涵更是一个方面。
我对田教授说:在我们闽南,巫教曾经是一个很主流的教派,相传,在民国的时候,有一个村子,那村子里的巫师神婆,其实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
当然,不是说这个神婆真的有法术,而是说她的医术非常高超。
中医就是几千年前巫术的分支,很多神婆,会法术是假,但会医术是真。
不过民国时候,村子里有个年轻人回来了,他接受了西洋教育,说村子里的人都是迷信,很多东西都是假的,并且,要村里的人,赶走神婆。
有人说神婆救过很多人。
那个年轻人说神婆的医术是假的,中医是假的,只有西洋医术,才能救人。
村子里的人听信了年轻人的话,把神婆赶到了深山里,让神婆自生自灭去。
很不幸,在神婆走了一个月后,村里忽然来了一场瘟疫!
每天都要死人。
那个年轻人就说——瘟疫肯定是那个神婆被赶走了,但是心怀不轨,给村子里下了毒弄的。
于是,村里的人又漫山遍野的去找神婆。
三天之后,他们在一个小孩的家里找到了神婆。
那神婆正递给小孩一把草药,那草药,小孩也嚼了几口。
村民们看到了这一幕,顿时群情愤起,他们觉得神婆肯定是在给那小孩喂毒药——村子里的瘟疫,真是这个神婆下的毒。
他们直接用长矛,捅死了神婆。
但又过了两天,村民惊讶的发现……那吃了神婆草药的小孩,本来是有“瘟疫”的,但奇迹般的好了。
村民才开始查看那神婆留下的草药,接着去山上找了一些,给村子里的人吃,瘟疫真的好了——原来……瘟疫不是神婆下的毒,神婆是来用草药救下整个村子的人的。
整件事,就是一场误解。
神婆不计前嫌,只为了救下更多的生命,下山喂草药,但却死在了野蛮的、听信了谣言的村民手里,这是生命中最残酷的“误解”。
虽然后来村子里的人帮神婆报仇了,合伙打死了那个年轻人,但是……神婆却永远不能活过来了。
听了我讲的这个故事,田教授叹了一口气:你这幅刺青图,实在是好图,一场误解,在一张纹身图里,淋漓尽致的体现出来了,这个神婆的表情,也非常动人,她似乎知道自己承担着误解,但依然要拯救生命,可她挣扎的神色里,却又有对被村民误解的不甘心,一个千古的难题啊——向左还是向右——每个人的内心,都有过这样的挣扎。
“全世界谁没有被误解过?误解无处不在。”楼指导也说:我们小时候,有被父母误解的时候,有被老师误解过的时候,入了社会,有被同事、上级误解过的时候,一直到我们生了小孩,被小孩给误解,误解在轮回,生命也在轮回。
楼指导竖起了大拇指,对我说:这幅神婆的表情,也许是对误解最伟大的“承担”。
我对楼指导和田教授说:谢谢二位,这幅刺青的名字,就叫“鲜血和误解”,多少的误解,引发了鲜血?多少的鲜血,又终结了误解。
这次,楼指导也脱下了帽子,给我行脱帽礼。
田教授则跟电视台的台长说:牟台长,我十分同意于水,进入这一次的纪录片,他的闽南刺青,应该成为闽南重点推广的老手艺。
牟台长嘴唇抖了抖。
楼指导也说:我意见也是这个——其余的老手艺一个不进都可以,但是,闽南刺青必须要进来——传统的闽南人文和现代创作手法的结合,精彩极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纹身非常古怪,能让我联想起许多自己曾经被误解的事,我的心灵,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不光是楼指导有这个感觉,田教授也有,在场的两位女性莫子茹和王局长竟然眼圈都红了。
这就是我的作用。
秋末负责这个刺青的图形构架,于波负责动手来纹这个纹身,我呢?我负责为这纹身,添加“神性”。
神性是“阴阳绣”作品的一种特性——能够让人想入非非,感同身受。
在场的人,被这幅“误解和鲜血”的纹身,给刺激得想流泪,想到了自己曾经种种被误解的事情,这就是“阴阳绣”的一个勾人本事。
当然,我这幅刺青,做得很隐蔽,除了我,没人看得出来这幅纹身里,动用了阴阳绣的手法。
王局长最后忍不住了,整个人都崩溃了,她说她小时候,母亲丢了一百块钱,误解成是她偷的,她不承认,她的母亲就打她,这是她这辈子最委屈的一件事,本来因为自己的年岁大了,已经忘记了……但现在,再次被勾起。
她说:这幅刺青很感动我——我不懂艺术,但它能让我流泪!这幅刺青,也不会让人联想起h社会、社团之类的,它很高级!于水,我讨厌你刚才骂我的那些话,但我不得不说……你们很厉害!我完全同意,你的刺青,加入到纪录片里面,有些手艺,不能失传。
在场的五个人里,田教授和楼指导已经被我们纹身店的作品给打服了。
王局长也服了,那个甘副台长也说没问题。
只有那个牟艺台长,还在摇摆不定。
我看了看牟艺台长,决定使出我这副纹身最后的一个杀手锏。
我跟田教授说:其实,这个刺青,还有一个很特别的地方。
“还有特别的地方?”田教授说:这幅纹身,从人文到技术,从内涵到美感,都无可挑剔了……还有特别的地方?
我点点头,让田教授他们,离常青十米远。
会议室没那么大,我只能让常青站在了门口,田教授他们,站在了会议室的最里面。
当他们等到常青转身的一刻,牟艺台长直接拍板:这种玄奇的手艺,我要了!莫子茹导演,这次得多谢你啊,推荐了一个完美的手艺人给我们。
田教授和楼指导再没有说话,只跟我说:我们能不能见一见参与这幅纹身的于波和秋末?
我说当然可以。
他们的态度,为什么忽然又热烈了一些呢?其实简单……这幅纹身近处看是一幅纹身,隔远了看,又是一幅纹身。
这种奇妙的现象,是秋末利用现在一种还不太成熟的美术技巧“四维浮雕”做出来的。
隔远了看,田教授他们看到了什么?他们看到了一个骷髅骨架——白骨谣鬼。
这幅白骨谣鬼,再次为“误解和鲜血”的刺青点题了——误解和鲜血的中间体,就是谣言!
误解产生了谣言,谣言变成了鲜血!
再加上我给白骨谣鬼赋予的“神性”,让白骨谣鬼的阴森和歹毒,笼罩在了田教授他们的身上,感同身受,再次将主题升华了……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再拒绝我们的作品。
所以,田教授才会这么激动的要见秋末和于波。
我把秋末和于波喊了进来。
我这两位兄弟,本来是受到了不尊重的待遇,他们作为今晚三幅刺青作品的刺青师,却连来这个会议室的资格都没有了。
现在,秋末和于波进了会议室之后,所有人对他们都态度热情。
田教授拥抱住了秋末,说道:小秋,时隔好几年,我又见到你了。
“原来是你啊,老师。”秋末也很惊讶。
田教授拍了拍秋末的肩膀,说:老师以前跟你说过,说你太过于钻研技术,却不注意细节的想象力,老师说你没有天赋,现在老师错了——老师看到了你的“四维浮雕”的技术之后,才明白一个道理——伟大的技术,本身就拥有强大的艺术震撼力!老师为你骄傲。
就在几个小时前,田教授对秋末的评价,虽然有夸奖,但以贬低为主,可是现在,田教授被秋末的才华震惊了。
我则笑了笑……偷偷的退出了会议室。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我,只有莫子茹注意到我了,她小跑了出来,说:里面聊得那么热闹——你干嘛走啊?
“这次的刺青推广,我就是为了我兄弟。”我对莫子茹说:现在,电视台这边的舞台,得交给他们了,我……功成身退了!
我跟冯春生打了一个招呼,说道:佛头阿赞估计快到闽南了,我先去见佛头阿赞,春哥,你帮着秋末和于波他们,跟电视台好好谈判,争取把咱们刺青馆和电视台纪录片的合作,赶快落听。
“没问题啊。”冯春生也给我竖起了大拇指,说道:你小子还真有风格!刚才千难万难的时候,你小子在里面舌战群儒,现在大家对咱们印象好得不行,得大肆夸夸咱,风光无限的时候,你就走?
我笑道:风头留给你们了!我得去见佛头阿赞了。
在我离开电视台的时候,莫子茹一直把我送到了门口,她在门口,忽然问我:你知道,在会议室里,我为什么冒着被辞退工作的风险,一定要给你出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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